雾蒙蒙的水汽还未散尽,却闻立在木台前的那个衙役高声囔道:“甄家辣味菜色已得!什锦辣味杂锅一份,请大人们品尝评判!”
二楼一片嗡嗡低响,随着第一份比试成品出锅,所有人的兴奋点都达到了最高值,刘娟儿正等着热雾散去好取面包,虎子协同向家小厮一起扑灭了火堆,虽说两人都忙得顾不上回头,却能听见胡大人和王大人的赞叹声远远传来。
二楼上,刘树强和胡氏觑着眼朝比试区探望,只见甄家的案板上搁着一个铜质大火锅,锅中一片花团锦簇,色泽缤纷的各式杂蔬围绕着中央的一圈肉片,那圈肉片左一道右一道地齐齐歪倒,左边的深红泛黑,右边的淡红泛白,红彤彤的碎辣椒盖在菜蔬上,竟连汤汁也是白中透红,配色十分好看。
“他娘,你说那是个啥子肉?”刘树强微微半起,拱着鼻子闻到一股带着辣味的肉香,不由得好奇地拉着胡氏低声问。
胡氏觑着眼看了半响,犹豫不决地柔声回道:“瞅着像是一半牛肉和一半羊肉,哎哟,这配色可真好看,也不知道吃起来咋样?”
“这位夫人,您若想尝尝,此时便能投签。”胡氏身边的那个长舌妇人摇着蒲扇轻笑道“喏,就是圆桌上这根宽面竹签,您想尝谁家的菜,就在签上写下谁家的名号投下去,今儿所有比试的菜色都能投签。”
胡氏听得愣了过去。她和刘树强被向家小厮一路带上二楼,坐进这视野极佳的上位,跻身在一众贵人之间,本来就不太自在,倒真没发现圆桌上的竹签。
胡氏捡起那竹签对身边的妇人柔声问:“夫人,您看,这一桌才有两支签,这会子我投下去了,那不是呆会儿别的菜色出来就没得投了?”
“断是如此,否则。又如何算做评判呢?”那妇人笑吟吟地接口道“既是厨艺比试。光凭几位大人的评判如何服众?呆会子这竹签都扔下去了。自有衙役收集起来画名计数,得数高者也算评判条件之一!”
闻言,刘树强忙一把将胡氏手中的竹签劈手夺下,垮着嘴角僵笑道:“多谢这位夫人解译。咱还不慌着投,不慌……”
那妇人回了个了然的笑容,抬起蒲扇捂嘴笑道:“自然,就是放在我身上自是也要投给自家儿女的!”
胡氏讪讪地低下头,手中死死把着桌面上的竹签,仿佛生怕被人抢了去似地。
刘树强也是一脸忧心,却不知道自家儿女鼓捣出来的怪包子能否得人青眼,若适时没有几人投签,这向家的脸可不就丢尽了?
不等他担心。二楼观众席里已经有人将写了甄家字号的竹签投下楼去,一根、两根、三根……刘树强和胡氏同时松了口气,看来倒是投得不多。
楼下的衙役疾步跑着去捡竹签,却见那甄家的大厨脸上越来越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搂上投下的竹签。那小小的一把,一个衙役单手便能握全。
铁捕头亲自下台来到甄家的隔间前,摆出三个小碗,细致地将杂锅中的肉菜挑出,肉一半,菜一半,装了整整三小碗,又手托托盘将三小碗杂锅端回矮木台上,恭恭敬敬地放在三位评审面前。
不远处的李家隔间里,顾里呆在偌大的蒸笼前,背心上已浸满了热汗,但额头上却半点汗珠也无,他的一只胳膊似乎不太得力,不过是抬手取开蒸笼的盖,却险些失手打翻。顾里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内凹的那片伤口疼得发抖,他顾不得想身上的伤,扭头对身后的一个小厮抬了抬下巴。那小厮急忙上前来,由他指挥着将蒸笼里偌大的椭圆形瓷盘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
未等瓷盘在案板上放定,叶礼突然无声地来到顾里身后,一脸漠然地冷声道:“顾师傅可是身子不适?怎地背上全是冷汗?”
顾里浑身一抖,不动神色地扭过头,一脸木讷地接口道:“多谢叶大官人关心,咱身子没啥毛病,就是这热气大,有点闷着了。”他今日为了瞒天过海,特意穿了一身黑,就怕别人看出他身子上淌汗的时候脸上却不出汗。没曾想还是被叶礼这个精明人看出端倪来。
叶礼一脸淡然地沉默了片刻,半响才凑到顾里耳边低声道:“我早已派人打听那王大人的喜好,得知他本是临海的南方人士,来清河道为官多年,十分想念家乡菜,是以……今日可不容得半分闪失……顾师傅,若不是你有一册家传的海味辣鲊秘籍,三老爷也不会由得你来参与比试,却不知你懂得厉害否?”
闻言,顾里仍僵着一脸木态,连连点头道:“自然懂,绝不让老爷失望!”
叶礼在心中冷哼一声,悠悠转身回位,他只走了两步,脚步却突然迟疑下来,趁着顾里正使唤小厮往菜色上淋辣油,叶礼飞快地转身瞟了他一眼,这才疾步归为。莫非我眼花……还是……叶礼在心中惊疑不定地想,他分明好似看到顾里的后脖子上有一片小小的白皮翻起。
矮木台上的王大人放下用了一小半的辣味杂锅,一脸淡然地窝回太师椅中,他身边的吴大人见状,也跟着放下了碗,胡永辉师傅却早就摊开两手优哉游哉地半躺在太师椅中,他只尝了一片牛肉便未曾多用。
甄家的大厨翻着眼皮将三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一片苦叹。
二楼正在议论纷纷,却见王大人抚须笑道:“铁捕头,你让衙役们将这辣味杂锅分一分,给二楼的投签者送去吧,这玩意儿却还是得趁热吃才好。”
铁捕头颔首应了一声,自去吩咐衙役动手分菜传菜不提。
白家的隔间里,林娘子正凑头在汤勺子里闻了闻,又抿着小嘴尝了一口勺中的头一道汤。不禁勾起嘴角,扭头对白大老爷展出一个自得地笑容。
不等五姨娘回瞪她,却闻那立在台下的衙役又高声嚷道:“李家辣味菜色已得,海味辣全福一盘,请大人们品尝。”
那衙役话音未落,却见李三老爷端然起身,远远地对着矮木台拱手笑道:“王大人,这道海味辣全福乃是我李家三房门下最顶尖的辣鲊师傅祖传的手艺,未免大人们不知其道,还望让顾师傅讲解一番!”
“王大人。要不然就……”吴大人凑到王大人身边。一脸媚笑地怂着眉头。
王大人听到“海味”二字。脸上突然有了几分动容,他见胡永辉也是一脸好奇,便挥挥手朗声道:“头一次见到如此独特的菜式,就请顾师傅讲解一番吧!”
顾里一路疾走转出隔间。停在海味辣全福前垂手而立,开口讲解之前,他不知是否故意,飞快地抬头朝二楼探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吓得刘树强夫妇险些将手中的竹签给摔了下去。
“他爹……”胡氏脸色苍白,双唇哆嗦不停,拉着刘树强的衣袖不敢撒手。
刘树强也是一脸惊惧,他远远地瞧见木台上的铁捕头好似对他摇了摇头。忙对胡氏使了个眼色,又朝铁捕头的方向凑了凑,好令她安心。
刘氏夫妇不远处,有人正放下小碗嘟囔道:“啧,白投了。很是一般!”
“大人,这海味的主料是难得一见的黑鲸鱼肉,辅料是蛏鲊和虾鲊,草民祖传一门制鲊手艺,今日也是穷尽毕生所学,细细制来,请大人品尝。”
那顾里寥寥几句,倒也不为失礼,吴大人正得意地捻着胡须,扭头却见王大人飞快地发出一声冷笑,顿时垮了脸,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二楼上落签如雨,听闻如此新奇的食材,许多人都想尝试一番。
铁捕头照样亲自动手去取菜,走到顾里身前时,顾里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本来垂着头,却飞快地抬头看了铁捕头一眼,见此人玄铁面具下的目光森冷,嘴角却笑得弯弯,他胸口一颤,似乎那腰间和臂膀上的伤口在刹那间被人撕裂了一般,令他忍不住咬牙轻轻地“嘶”了一声。
正在分菜的铁捕头陡然一抬头,似笑非笑地对顾里问:“顾师傅,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怎地背上都汗湿了?”
如此神态,莫非是他?!顾里此时连借尿遁的心都有了,但他转念想到李家二房少爷李景山阴沉的脸,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心中的恐慌,木着脸低声道:“无碍,无碍,还请多分些这蛏鲊上去,掺合着品尝最鲜美……”
铁捕头转身举着托盘走远了,顾里颤抖的双手紧紧握拳,却怎么也压不下心中冰凉的冷意。此时此刻,他好生后悔让芸娘易容混进李府别院……
未等铁捕头走近木台,一身红衣的林娘子从斜刺里冲出来拦住了他,俯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铁捕头点点头,一路走上矮木台,先放下手中托盘,又垂着头对王大人低声道:“大人,白家的辣鼍汤也得了,但此汤需要放至半冷才好入口,白家厨娘请大人先品尝其余各户的菜色。”
只见王大人悠悠点了点头,垂着眼皮瞟了眼前的海味辣全福一眼,不顾吴大人一脸难看,兀自嗤笑道:“那向家的菜色却不知得否?时辰可早就过了呀……”
得,自然是得了,但刘娟儿此时却恨不得跺脚大哭一场。
开封炉里的隔板已经被抽出来放置在案板上,两张隔板上的香辣肉面包却都有些不成型,上面那层隔板的五个还好,怎么说也囫囵是个样子,下面那层的面包却生生被炉中的铁棍压塌,此时扁扁地摆在刘娟儿眼前,气得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让你能!连铁棍都忘了抽出来!你咋这么笨呢!刘娟儿欲哭无泪。
虎子沉着脸将十个面包捡进大瓷盘中,二楼上顿时一片哄笑,只笑得刘树强和胡氏脸色青白。因这面包烤出来个头大,其中五个又成了扁扁的,打眼看去就如同五个怪里怪气的大包子和五个抹了辣酱配了肉的胡饼。
“向家辣味菜色已得,这个……那个……敢问,此菜色如何称呼?”唱念的衙役摸着后脑勺,一脸难色地看向向家隔间,又引得二楼一阵哄笑。
虎子端身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刘娟儿抬着粉白的小脸抢声道:“心肝宝!”
“何物?刘家小女,你站上前来说话!”王大人一脸兴味地坐直了身子,远远地刘娟儿招了招手。
刘娟儿在刘树强夫妇担忧的目光中一身轻盈地绕出隔间,几步跑到木台前轻轻一跪,抬着小脸娇声道:“大人,这味点心叫心肝宝,就是这个小心肝。”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捧着小脸笑道“和娘亲的小宝贝。”
闻言,二楼一片欢乐的哄笑声,不少人“哎哟喂”地捶足顿胸,直笑得不曾摔下楼去,就连刘树强和胡氏也忘了满心的惊惧和担忧,双双将竹签投下。
胡永辉抚着肚皮一阵大笑,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他端身而起,走到木台前,对着刘娟儿娇美如花的笑脸好奇地问:“刘家小女,你为何取了这么个名字?”
刘娟儿突然收回一脸娇憨的笑容,满眼认真地开口道:“胡师傅,因为这个点心带有辛和甘两种味道,外型又像包子,所以才叫辛甘包(心肝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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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一章的时候频频想起程爷和花姐儿,让程爷回来好不好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