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雪换了身衣裳钻进被窝,实在是许久没有那么舒服了。然而却因肩上、手臂和手心的伤口洗净包扎后,都疼得过分。实在难以入眠,不得已便又爬了起来,搬个小椅子去柜台里坐着,跟掌柜闲侃。
“你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赶紧休息去。”聊了几句,掌柜终于将账本合上,放下那支笔杆早已被磨得光滑的狼毫。
苏夜雪嘟着嘴巴,一脸委屈咬牙切齿:“我也想睡啊!伤口疼啊!掌柜的,你难得关心我一次,还关心不到点上!”
“伤口疼啊?要不我吩咐张厨子,焖两只猪蹄给你补补,一两银子?”
看着掌柜一脸狡猾的模样,苏夜雪真是觉得,掌柜的眼珠子里面都要冒出金子来了。她这一刻十分想念易凌风,她原来真不该拦着,就该让易凌风好好收拾掌柜!
苏夜雪被掌柜一句话堵在心窝子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气!掌柜瞥了气嘟嘟的苏夜雪一眼,淡淡笑了笑。有客人来结账,掌柜又开始忙了。
过了片刻,掌柜面sè有些怪异的严肃,不似平时的jiān商模样:“裴爷回来了。快去,吩咐下去,备一桌好菜,你那两只猪蹄就不收钱了。”
完全忽略前半句话。苏夜雪装出生气的模样,一扭头却又乐颠乐颠的往后院跑去:还有什么事,能比从铁公鸡身上拔到毛,更令苏夜雪开心的呢?
等苏夜雪将掌柜的命令分配完毕回到大堂时,只见雪谷神笛一人。他坐在角落那张桌子边上,很是安静。
江湖人总是喜欢热闹的,除非客满,否则那一张桌子总是无人惠顾的。
苏夜雪蛮好奇,为什么今rì这个人会出手相助。明明易凌风跪在他面前,他都还想杀掉裴逸轩。即便桥头婆婆跪着求他,他都不肯出手相救,导致桥头婆婆终rì老泪纵横,最后命丧小人之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改变这种老顽固?
想了想,苏夜雪跑到桥头打了一碗酒。由于左手手心的伤太容易裂开,被菀宁包扎得根本无法动弹。然而单手端酒的功夫还不到家,满满一碗酒端到雪谷神笛面前,只剩下三分之二。
雪谷神笛看看面前那碗酒,又看看苏夜雪:这丫头洗干净了,不像刚才那般惨淡。
雪谷神笛将酒端到自己跟前,又翻过桌上的茶碗,给苏夜雪倒上一碗茶:“坐下吧。”
苏夜雪一点头,就在那茶碗面前坐下了。她脸上眼里都透出好奇,却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说实话,对面前这个人,她确实放下部分戒心,却还是有防备。毕竟桥头婆婆……
“怎么?不去看看他?”雪谷神笛先开口了。
“啊?”苏夜雪面露茫然之sè,没懂雪谷神笛说什么。
雪谷神笛淡淡一笑,将酒浅尝一口:“裴逸轩,他伤得不轻。”
“又死不了!我可不怀疑菀宁的医术。”苏夜雪将茶水饮尽,又给自己满上一碗。觉得心里闷,又饮了一碗。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裴逸轩,又要打击自己抬着茶水豪饮了吧?
苏夜雪盯着那晚茶水翻了个白眼儿:苏夜雪,你又脑残了吧!
这个动作,却惹笑了雪谷神笛。他不禁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果然,薛琛果然没有说错。”
苏夜雪没注意听雪谷神笛的话,想到她走这一趟的原因,便问道:“那个……雪谷前辈,为什么您会改变主意?”
“走这一趟,一来为了凌风侄儿,二来……”雪谷神笛并无保留,然而说着说着,便顿住了。苏夜雪也不催促,有些乏力地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地静候下。
“因为墓回头。”
“墓老前辈?”苏夜雪惊讶的神情异常夸张,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差一点便要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扯痛了肩上的伤,牵动着眼角抽了抽,苏夜雪“呼呼”地吐出两口气。
这一刻,苏夜雪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起清晨的那个梦,即便她此刻依然后怕,然而她却更不能不去追寻那个梦里那么多的温暖。那种暖意就仿佛这整个秋天的阳光都照在心尖上,温暖了她整个人:温煦着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梦里面,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墓老前辈,一直都暖暖的笑着,笑得天都晴了,就如清晨雨后初晴。不、那不贴切,但到底像什么?对了,像在雪地里开出的向rì葵,金灿灿一片,绿莹莹点缀。
然而此刻,酒楼外又开始雷电交加。过不了多久,又将有一场风雨。
果然,不多时倾盆大雨便来了。
苏夜雪没有等到下,心下焦急难耐,不免再次开口询问。然而话还没有出口,便被打断了。
一个店小二抬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便是掌柜让准备的那一桌菜肴。漪立在桌旁:“多谢雪谷前辈出手相助。这几rì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素酒小菜聊表芹献,望雪谷前辈海涵。”
看着一桌子菜,sè香味俱全,荤素搭配皆宜。然而漪的口气,却极是见外。
雪谷神笛不禁哼笑一声,稍有些无奈:“哼,原来你们师父,就这么说我啊!”
漪愣了愣,急忙笑着解释:“前辈误会了,此事是漪自作主张。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苏夜雪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雪谷神笛和漪的对话,让她感觉墓老前辈就在这家酒楼里。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冲动,想将酒楼搜个彻底,将墓老前辈找出来。
雪谷神笛的笑意突然变了,有些安慰有些苍凉:“怪不得,墓回头在梨花坞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也不嫌寂寞。”
雪谷神笛看看漪,也看看苏夜雪:“孩子们,都坐下陪我吃顿饭,也让我感受感受墓回头这二十个年头的快活。”
一再提到墓回头,漪的脸sè僵了僵,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努力笑笑,坐下。
瞅见漪的反应,苏夜雪便明白了什么:想来却也好笑,墓老前辈驾鹤仙游之时,分明是自己陪在他身边。是她的手覆上墓老前辈那双含笑的眼。
“你的手指……”漪瞧见苏夜雪食指上结痂的咬痕,不禁问道。
想起这事儿,苏夜雪几乎都要呕出一口血来,狠狠地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猴咬的……”话一出口苏夜雪便一头冷汗:她明明是想说“狗咬的”!
雪谷神笛和漪都被苏夜雪逗笑了:她真是什么都碰得到!
“……”苏夜雪埋头苦“吃”。
随后便是雪谷神笛与漪的对话。诉说着这二十年来,梨花坞的故事。
然而每一个有趣的故事里,都少不了一个人:裴逸轩。身为墓回头的大弟子,身为劫、漪、瞳和菀宁的大师兄,他总有法子把所有人搞得哭笑不得:
墓回头那满头的白发里,好不容易长出一根黑sè的。裴逸轩嫌碍眼,楞是给拔了,然后被墓回头追得满梨花坞的跑……
漪最讨厌学那奇门遁甲之术,裴逸轩就把她所有喜欢的东西,全扔到墓回头所设的阵法中间……
一次猎影吃坏了肚子,裴逸轩便偷了菀宁许多稀有珍贵的药材。结果没把猎影治好,倒让猎影流了许多次鼻血,瘦了好几圈儿。他一恼,便又拿菀宁的银针使劲儿往桂花树上戳……
裴逸轩气瞳的方法最单一,却最管用——那就是漪。然而他最不敢得罪的,是劫。劫也是最镇静的,要是问他,他都数不清有多少次,被裴逸轩气得吐血,却依然喜怒不形于sè。然而劫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就如他的剑——劫一生气,要么去砍桂花树,要么扬言把猎影宰了煮马肉火锅……
或许这世上,唯一能在劫的剑下逃脱的,就是猎影了。
“我估计猎影也想收拾他。”苏夜雪插了句话。
雪谷神笛向来笑得浅,然而此刻却是朗声大笑,惹来众人的关注。
漪回忆起那些往事,又听了苏夜雪那句话,实在不顾形象地笑起来。
而苏夜雪实在寻不到哪里好笑,表情僵硬得像个木偶娃娃,咧嘴、再咧嘴。许是嫌面前两人笑得不够欢,故意要给他们增加点儿乐趣。
“雪谷前辈若想体会师父的生活,应该去找裴大哥喝一顿酒。”漪终于笑够了,抿了口茶水提出建议。
雪谷神笛饮尽碗中酒:“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是得了墓回头的真传呐!”渐渐,雪谷神笛的眼神变得悠远,声音也变得悠远,“墓回头也是个有趣的人啊,两个丫头可愿听我说个故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