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山庄,血sè荒屋,已被野草蔓延,破败而萧条。无茗还是那身藏蓝sè衣衫,然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皱巴巴的。
银衣人裴逸轩双手环在胸前,倚在走廊柱子上,看着无茗跪下,撕开酒封,他在祭奠,却悄然无声。那回旋的琵琶声也是满腔的愁殇,倒是应了此刻的气氛。
酒倒在地上,沾染了他的衣服。即便雨夜里,还是飘了满院子的酒香。无茗的喉头动了动,这股酒香又勾起他的酒瘾,有些渴了。
裴逸轩盯着某个地方,眼神却没什么焦距。看似慵懒的样子,然只有他自己晓得,那是透过了某片多年未消的血迹,看到了从前。
那时候,凌云山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无茗……不,那时候应叫做云卓凡,满脸幸福,站在那个大大的“喜”字下,等待着他的新娘——步菲烟。
一道倩影由喜婆扶着,走进大堂。
“起火了!快救火!”是谁的声音,扰了这桩喜事。
云老庄主先一步走出去,步菲烟掀起红盖头,惊恐地看着云卓凡,云卓凡护住云老夫人、他的新娘和他的小妹妹云初夏,轻声安慰。
他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搭把手救火。然而下一刻,便看见步菲烟手中多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匕首插进云卓凡的胸膛。反手再掷出一只飞镖,埋进云初夏的眉心,那还是个……年仅十四的女孩。
一切快得他都来不及反应。
他清楚地记得,云卓凡当时诧异和痛苦的眼神,看着一身红装的新娘,一步步不可置信地后退,然后仰面倒下。
直到今时今rì,他还不明白当时及时救下云老夫人,是对是错。
他也恨,卓凡的新娘——步菲烟,他当妹妹一般护着。却就是她,在她自己的新婚之夜,带人灭了凌云山庄上下百人。这女子,竟如此狠毒。
一场大战停歇,幸存的云老夫人跪在云庄主的遗体前,在重伤的云卓凡眼前,提剑自尽。自己竟没来得及阻止。
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哀嚎。是的,哀嚎,云卓凡抱着已经断气的父亲,痛苦地吼了起来,
云卓凡一身喜服本就火红,胸口处的伤都看不到鲜血在蔓延。折腾了好久,只见得那衣衫湿了一大片。
大片血sè的回忆,让裴逸轩有些晕眩,眼中血sè渐浓。
“逸轩,回去吧。”无茗以三坛好酒祭奠这凌云山庄,低眉起身。并未发现裴逸轩的异样。
不知何时,凌云山庄大院儿里的老树上,停了一只鸦,难听地叫唤着。
无茗听着有些烦躁,然而那只鸦竟立刻停住了声音。一片绿叶穿过乌鸦的颈子,染着血扎进老树的枝。乌鸦落在老树边,安静下来后变得不那么烦人。
无茗略带惊讶,转头看向裴逸轩。那银sè面具之下的眸子,正在褪去血sè。不禁问道:“你体内的魔xìng……”
“无碍。”裴逸轩低头,在思考着什么。破天荒的没了笑意,也不再理会无茗,大步走出凌云山庄。
待回到落霞山庄,都是一身狼狈。清晨的微光映着两人发丝上的水珠子,似乎一切都栩栩如生。
既是微光,那便照不进人心。
无茗径自去了温泉。
火龙液助局部火疗,以通经络。温泉浴疗,可暖脏腑,温补气血,助酒毒挥发。再加之无茗所修炼乃凌云山庄的jīng纯内力,小二十天时间,无茗的身体竟已恢复大半。现在握剑,手已经不再颤抖了。泡在温泉里,或火疗之时,他已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再次活了起来,经络之中一股气流温煦流窜,不再受到阻碍。
无茗躺在温泉中,被温泉蒸得有些困倦。这几天泡温泉时,已经不会再觉得胸闷气短。据菀宁而言,是由于心脏负荷减轻。无茗阖上双眼,运气一周身,便冒出了一脸汗水。
他的眼神里多出一丝厌恶,这汗水里,竟还是透着一股酒气。
不多时,菀宁来了。往温泉中加入一些草药。
无茗问道:“我这身子,还有多久能恢复?”
“再十来天吧。酗酒过度,思虑过度,也幸得你底子够好,不然这命早就不保了。”菀宁给无茗把脉后,回答。对无茗的急躁,菀宁似乎很是不满。
“逸轩不对劲。”无茗将手也伸进温泉里,向来冷漠的面上,浮出一丝担忧,“昨夜,他眼睛又红了。”
菀宁颦眉,脸上尽是担忧之意:“我察觉到了,只是他太固执。”
“怎么?”
“三年前裴大哥重伤,师父为助他压制体内的魔xìng,耗了半生的功力。”
无茗不再说话,神思飘得很远。菀宁也安静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每放一味药材,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待无茗这一天的治疗完毕,与菀宁一起回程。无茗再问起:“逸轩的魔xìng,没法除去么?”
“那魔xìng本就是一股真气,裴大哥内功造诣如此深厚,便拜其所赐。他本就能自己压制这股魔xìng。若非受伤或是气血虚弱,并不会对他有何影响。”菀宁解释,却暗自轻叹。
“如你所说,这事反而造就了他?”无茗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只盼着你们寻剑这一路,别让裴大哥受伤罢了。”菀宁颜sè不快,“为你除这酒毒,也是盼着裴大哥无需多照顾个废人……”
“菀宁姑娘,无茗公子。”菀宁的话被打断,落霞山庄的程管家走了过来,先向两人问了好,然后打开手中的剑匣子,“裴爷让小的将这把血剑交还给无茗公子。”
无茗顿了顿,拿出血剑。以拇指推剑出鞘,剑鞘已是光滑如初,那些斑驳锈迹,早已不见踪迹。
“裴爷请铸造血剑的洛师父,再为血剑翻新一遍。怕无茗公子用得不顺手,便差小的先送过来。”程管家一直都微低着头,恭敬的样子,气质却不卑不亢。
也罢也罢,同裴逸轩在一起,只要是山庄里的人,都能是主人。
“逸轩在何处?”无茗问道。他有些奇怪,这剑还得差管家送来。
“裴爷下山,说是寻物。”
菀宁觉得有些不对,回来时经过马厩,猎影明明还在马厩里。管家看出了菀宁的疑问,却是微笑,不再解释。
坐在东厢院候了一天,无茗和菀宁都有些担忧:若非事无把握,裴大哥是不会将猎影留在山庄里的。
落霞山庄外,夕阳渐红,黄昏已浓。依旧不见裴逸轩归来。
过了一阵,即将入夜了,无茗早已等得没了耐心,站起身想再去问问程管家,然后下山找人。
一个银sè夹杂着血红的身影,从落霞山庄东厢的屋顶上滚落下来。那个身影在离地寸许的地方,连连翻身几圈,勉强站稳身子。踉跄了几步后,靠在假山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