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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大伙儿呼呼地才吐出一口长气来。气氛也活泛了些。有人插口道:“你小子不想混了,那是树老大的爹,你张口就是盗。”

    伏翼仍是憨憨地笑:“不是我说,是慕容前辈喜欢这么说,他说大盗也是大道,不稀罕称侠。”

    在众人的催促下,伏翼接着道:“那慕容晴天翻身下马,就那么走到轿前,那时搀新娘下轿的婆子早吓得呆了,慕容晴天就自去揭轿帘,这时,兆运儒的箭就shè了过来,也是‘嗖飕飕’一连三箭,慕容晴天忙缩手躲箭,于是,那三支箭也稳稳地shè在了轿门上。兆运儒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花轿前,六支箭、两个新郎。

    “此时鼓乐全停了下来,现场没有一点声音,围观的人惊惧的同时,也有些踊跃:要知道在天津卫,那黄书盈可是江湖中最传奇的女子,并不是平民家的小麻雀,兆家虽然是富贵大户,算是好归宿,可入得侯门深似海,只怕从此再无黄书盈的芳踪,而只有那古瓷摆设一样尊贵的兆少夫人。于是,谁不盼着她的婚事能有点回环曲折才好?当下众人屏声静气,暗暗期待着这场龙争虎斗。”

    伏翼说得兴起,再顾不上去窥测那曹景的神sè,只听他连珠炮般说来,真真假假绘声绘sè如同亲历,让人直是见识了“卫嘴子”的功力。

    “曹景首先拔枪,但天下第一盗岂是曹景能对付得了的?他只觉得手上一痛,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那支枪已脱手,曹景冷汗下来了,这时候再无悬念就是调转枪头扣动扳机,自己绝对没有闪避的余地。可那一枪并没有来临,那枪口对准的也不是他曹景,而是他的好兄弟兆运儒。而慕容晴天的脑门上同样扣着兆运儒的枪。

    “大盗和霸将的对决,既快又准,都是一招制敌,几乎没人能看清是怎么出手的,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插手。

    “黑皮、jǐng卫队缓得几拍才反应过来,端枪团团围了过来,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一时间成了僵局,空气也似乎在这里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只hūn葱般的纤手从轿里探了出来,撩在艳红的轿帘上,就是这只手,一笔画出了仿龙尊,绘出了浅绛彩瓷的绝代芳华,它不比无骨柔荑,而是灵活秀巧,似乎带有种芳菲雅韵的魔力,它缓缓拨起轿帘的一瞬,连它撩起的风都似带了旖旎的味道。

    “等化解了这只手带来的恍惚后,人们发现,这黄书盈已经从容地站在了慕容晴天和兆运儒的枪口间……

    “这时更静得连大喘的声音都没有,人们只看着她,却没有人敢直视她的脸,只怕唐突了佳人。众人甚至已经忘记了思考和呼吸。只见风轻轻地吹动了她的嫁衣,那红盖头就在她的手上飘扬。”

    伏翼第一次提到了龙女黄书盈的妆容,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容,现出了恭谨向往的神气,而这些,在曹景的脸上浮现得更为复杂。大伙似乎一半魂魄坐在这里,而另一半则随着伏翼的叙述悠悠地回到了十八年前的婚嫁现场,目睹亲历那惊心动魄而又回肠荡气的一幕……

    “黄书盈道:‘你也来啦。’那话平淡得就像朋友登门,而不是婚娶。

    “慕容晴天一见到黄书盈,随即扔开了手中的枪,毫不在意地笑对密密麻麻的枪口,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黄书盈一个人,他喜道‘是啊,我来看你了,你也长大了,都可以做新娘子啦。’

    “当时,所有人简直都呆了,没惊呆的也气呆了,黄书盈没惊也没气,却也只呆呆地看着慕容晴天,那新郎官没呆,一臂拆解开两个人纠缠的视线,拉过了黄书盈,盯着慕容晴天,道:‘可她是我的新娘子。’

    “慕容晴天毫不示弱,挺了挺胸脯道:‘你当你的新郎官,我也当我的新郎官,她跟你走是你的新娘子,她要跟我走就是我的新娘子。’

    “两人就那么对峙着,好一会儿,也没人敢冒气儿,那兆运儒却忽然自己冒了呆气,竟放开黄书盈,点头道:‘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这下可把当爹的吓着了,他怕黄书盈犯傻啊,也不顾场合,就说开了‘孩子你可别傻啊,你以为他就喜欢你?他还不为了你能画出龙尊!因为你是龙女,你可别糊涂啊。’

    “兆运儒一听又不让了,把玩着枪盯着慕容晴天,道:‘这是……真的?’慕容晴天眼也不眨,‘假的。’兆运儒的眼神却犀利起来,‘可你没法子证明。’他说着把黄书盈又拉了回来,随即有士兵端枪上前把慕容晴天隔开,这次是动真格了,慕容晴天也是半步不退,他手中连武器都没有,可那手端长枪的士兵却不敢逼他太近。

    “这时仍是黄书盈说话了,她说:‘让我来证明,行吗?’黄书盈的拗执是温和的坚持,接触到她静静的目光,兆运儒不由得放开了手。没有人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手一翻,红盖头下赫然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一露,中间没丝毫停顿,就断然向自己的右手挥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连近前的兆运儒也没来得及阻止,血便飞溅出来,那hūn葱般美丽而秀巧的食指已从那只手上齐根断下!

    “遭此变故,当时无数人惊骇得哭喊出来,那黄书盈疼得满头大汗,却是一哼未哼,因不愿让那自毁的手再露人眼,便把那红盖头一翻,盖住了受伤的手,只看着兆运儒,道:‘我的右手废了,再不能作画,他也再不能因为龙尊而娶我。’

    “兆运儒又惊又妒,再也稳不住,道:‘你竟为了他至此!’

    “黄书盈道,‘不是为他,我是为自己,跟老天赌这一把。一笔画出仿龙尊,我已经对得起上天给我的天赋和才华,现在我把这才华还给上天,我就是一个平常女子,平常的女子配不起海上霸将,也配不起第一大盗,今天谁选了我,谁也就只是一个平常男人。’

    “兆运儒看着黄书盈,眼里露出矛盾和欣赏的神sè:这个聪明的女子,用她过人的气魄和胆识,把这个选择的难题扔回到男人手里。然而,这对兆运儒显然是不公平的,他不比江湖豪杰,他身在风云际会的中心,是不能随意抽身的,特别是这些年,国防战争的焦点都集中在海战上,他身为锻冶海军的霸将,手握着国家民族的第一道防线,岂能因一女子而萌生退意?这场考验,明显是偏颇、也仅仅是对准慕容晴天的——在两个新郎之间,黄书盈其实已经首先作了选择了。

    “慕容晴天听了这话倒昂头大笑,走过来拿过黄书盈手中滴血的匕首,长笑间也已自断一指,他从怀里拿出伤药,倒在两只断指上,红盖头里两只手握在一起,只听他说,‘从此再没有龙女,也没有大盗。’

    “兆运儒黯然,不无羡慕地看着慕容晴天,‘你赢了。’看着黄书盈,又道,‘你也嬴了。’慕容晴天和黄书盈只相视而笑。

    “兆老爷子要气疯了,要人乱枪嘣了慕容晴天,黄老爷子则声称黄书盈要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就逐出家门,但黄书盈那里还能回头?

    “这时,那小叔子才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夹在人群中,见了这么多的变故,早吓坏了,可见这小嫂子要跟别人走,心里忽然明白,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了。于是那孩子挣扎着跑了出来,抱着黄书盈的腿就哭喊了一声:‘娘!’黄书盈的泪也下来了,再也走不动。而这时,里一层、外一层的军jǐng围得铁桶似的,又那里走得脱?

    “黄书盈低头亲亲小叔子,道:‘对,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当你的娘,疼你爱你,可我不做你们家的新娘子啦,我帮你找个新娘子。’

    “小孩子不懂这些话里复杂的意义,却笑了,只天真地道:‘新娘子像你一样漂亮我才娶!’

    “黄书盈道:‘我的妹妹,当然也像我一样漂亮。’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幅锦帕,放在了孩子的手里,道:‘这是龙图,是我妹妹的嫁妆,你拿过去给你爹瞧瞧,看你爹喜欢不?’

    “孩子于是欢欢喜喜地拿过去递给了他爹,那兆老爷子知道此物非凡,当下只得依言打开细看。

    “那黄家的主妇早死了,黄家只得一个女儿,黄书盈又何来妹妹?但黄书盈名为第一才女,自能知这场婚姻关系的是仿龙尊的归属,以此开脱,就不会损及双方的利益。而她在这紧要关头,仍能将这些理清,可见不虚盛名。

    “只听那黄书盈又道:‘这是我妹妹的嫁妆,也是定礼,黄家和兆家仍是亲家,只是我黄书盈再不是黄家的女儿。’

    “说完,黄书盈盈盈跪倒,冲两家老人恭恭敬敬地嗑了三个头。那孩子意识到什么,又开始哭闹,他道:‘你要走就再不是我嫂娘!我……我恨你!’

    “黄书盈与那孩子五年来亲密无间,如何当得这话?本来因为断指失血就虚,加上这话的重创,当下面白如纸,她恻然道:‘小二子,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你都忘了吗?我不当你的嫂娘,可我还想当你的姐姐啊!你这话,叫我听了……好生痛心!’

    “那孩子仍在哭叫,可兆老爷子却不能不被这话打动,念及这五年来的恩义、情分,再也狠不下心。当下死抱住了小儿子,掩了他的眼,不容他纠缠,自己也自侧脸不看。慕容晴天情知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于是上前拉了纸人儿一样的黄书盈,两个人,红盖头下就那么手拉着手,从麻杆一样的枪中走了出去。

    “兆运儒是条好汉,输也自输得坦荡,硬是没让任何人动手阻拦。兆老爷子当下只抱定了挣扎哭喊着的小儿子,把气都撒在大儿子身上,其时就效法亲家,把这个纵妻逃跑的兆运儒逐出了家门。不久,这老爷子就郁郁而亡,大清亡国后,那兆家的小倒霉鬼就变卖了家产,作为少年留洋的学员出洋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