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一愣,心想,看我的袜子?我的袜子有什么好看?正想着,就见从里屋走出一位大娘,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说道:“要看贵妃娘娘的香袜子啊,可以,第一,你们要买我的酒,第二,每人须交两个大钱,而且不收恶钱。”
杨玉环奇怪了,心想,她怎么会有我的袜子?
原来杨贵妃当日被缢死在佛堂的梨树下,曾经遗落下锦袜一只。第二天,这个开酒店的王妈妈前去佛堂礼佛,就在梨树下发现了这只袜子。本来她还不能断定这就是贵妃娘娘的锦袜,但是,袜底上绣着“臣李林甫恭献”的字样,证明了这袜子必定是贵妃在缢死之前遗落下来的。除了贵妃之外,谁当得起宰相李林甫赠送锦袜,而且还把自己的名字綉在袜底上啊。
自从她得了这只袜子,酒店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人们都来这里买酒吃饭,顺便花上两个大钱看一看贵妃娘娘的袜子。
今天,又有一帮人本着看袜子的目的进来了。因为老妈妈提出的条件苛刻,因此这帮人也发出了质疑。有人问道:“你说这是杨贵妃的袜子,有什么根据?”
老妈妈说:“贵妃娘娘头一天被人在梨树下勒死,当时极力挣扎,踢掉了鞋子,踢掉了袜子,那应该是正常的。我第二天就去佛堂,捡到了这只袜子。而且,袜子底部,还绣了‘臣李林甫恭献’这样几个大字。不是贵妃的话,谁当得起穿这样的香袜?”
又有人问:“凭什么说袜子是香的?依我看应该是臭的。杨贵妃和皇上匆匆忙忙从宫里逃出来,长途跋涉,脚上会出汗的。然后,那汗脚再被鞋子一捂,能不臭吗?”
杨玉环听了这话,真想上前揍这个小子一番。她想,我的脚虽说不一定香,但起码是不臭的。你小子污蔑我,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还不用杨玉环出面,老妈妈立刻就替她辩解了。她说:“人家贵妃娘娘是何等样的人?人家平常都用香油洗脚,那双脚啊,早就里里外外被熏香了。你说人家长途跋涉会出汗?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人家贵妃就算是出逃,那坐的也是凤辇,舒服的跟自家的床头一样。”
老妈妈的一番辩解被这帮人采纳了,于是,纷纷买酒,每人再额外交上两个大钱。
老妈妈先是很虔诚地对着木匣礼拜了一番,然后说道:“光许看,不许摸,你们腌臜的手脏了贵妃娘娘的香袜,可是要陪我一大笔钱的。”
等众人做了承诺之后,老妈妈这才把木匣徐徐打开。杨玉环看到,木匣里装着的,果然是自己的一只袜子。
人们惊呼道:“哇,这袜子比年画都漂亮啊!”众人捧了木匣,脑袋挤在一起,凑在那里观赏着。
就在这时候,有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峨冠博带,眉目清秀,举止之间,温尔雅。一袭白衣,腰间别了一支铁制的笛子。
杨玉环见这人气质风度异于俗人,又见他腰间别着铁笛子,心想,难道他就是闻名江湖的民间笛子高手李謩吗?
想当年在宫中,李龟年他们这些音乐大师曾经议论过李謩。这人笛子演奏技艺高超,一杆铁笛吹遍了大江南北,无人能敌。听说又是一位乐痴,对于音乐,能痴迷到发狂的地步。据说相当年杨玉环创作了《霓裳羽衣曲》,温泉宫中众位乐师试演这部曲子的时候,李謩居然半夜三更爬到骊山,在宫廷后面偷听此曲。有一段时间,杨玉环请示皇上,想召李謩入宫,皇上也答应了。但是,因为李謩行踪不定,宫中几次派人找他无果,这件事就搁浅了。
正如杨玉环猜想的一样,这位公子正是李謩。李謩进来不久,门外又进来一人,是位四十多岁的女道士。
杨玉环见到这位女道士,心中有一种亲切感。因为她自己无论真的假的,毕竟做过女道士,而且,也穿过道士服。另外,她比较好的一个朋友玉真公主,也是一个女道士。
李謩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观赏着什么东西,心中好奇,也凑了过去,却被老妈妈一把拉住了。他说:“这位公子,不能随便看,要花钱的。”
李謩问道:“什么稀罕东西,看一眼就要花钱?”
老妈妈说:“是杨贵妃受刑时遗落的一只锦绣香袜儿,稀罕之物,可不看一眼就要化钱嘛!”
李謩大喜,问道:“老妈妈,果真是杨贵妃的遗物?”
老妈妈说:“老身这么大年纪了,还骗你了不成?那袜底上明明白白绣着六个大字:臣李林甫恭献。你说,这还有假吗?”
李謩问道:“老妈妈,看一看需要多少钱?”
老妈妈说:“看一看的话,两个大钱,不要恶钱。不过,光许看,不许摸。”
李謩问道:“要是摸一摸的话,需要多少钱?”
老妈妈说:“多少钱也是不允许摸的。要是你摸一下我摸一下,这双袜子几天就摸脏了,我以后靠什么挣钱?”
李謩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足有一两。他说:“我把这块银子与你,不知道可以摸一摸不?”
老妈妈虽然有原则,但是在一两银子面前,原则就丧失了。她说:“那就摸一摸吧。”说着就轰那帮挤在一起看袜子的人:“行了行了,每人就出了两个大钱,还待看到什么时候?”从人们手中抢过那个木匣来,递给李謩。
李謩接过那个木匣,果然见一弯罗袜,孤孤零零躺在木匣子里。他轻轻拿起那袜子,入手轻柔,手感柔滑。仔细观看,只见袜子上绣着云儿凤儿,做工十分精巧。翻过袜底再看,绣着“臣李林甫恭献”六个大字。他说:“果然是贵妃娘娘穿过的香袜。”忍不住当众将那袜子举了起来,放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嗅闻了一下。
杨玉环见李謩如此痴迷自己的袜子,虽然别人看不到她,也觉得十分难为情。
李謩拿着袜子翻来覆去观看,爱不释手,说道:“好香艳的袜子!”说毕,就跟老妈妈讨要笔墨。
老妈妈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李謩,问道:“你要笔墨干什么?莫不成要在这袜子上题字?那可不成。就算皇上来了,也不能在这袜子上涂抹。”
李謩说:“这袜子堪称人间至宝,我哪敢在上面涂鸦?我是有感而发,想借妈妈的小店,赋诗一首。”
老妈妈说:“你要在我家的墙壁上写诗?那你给我多少钱?”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中年道姑帮着李謩说话了:“老妈妈,我看这位公子也是名雅士。他在你墙上题诗,你应当高兴才是。这是你小店的一道景致,会吸引更多人雅士光顾你的小店,以后,你的生意就更红火了。”
老妈妈听道姑这样一说,高兴了,立刻从里屋找来了记账的笔墨。
李謩略略思考了一下,就在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你看薄衬香艳,似一朵仙云轻又软;
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
今日酒垆边,等闲携展;
只见线迹针痕,都砌就伤心怨。
可惜了绝代佳人绝代冤!
空留得千古芳踪千古传!
那道姑看罢,赞道:“锦袜香艳,这诗词也同样香艳。太真妃杨玉环天生丽质,如今却香消玉殒埋尸荒野,香艳凋落成泥,倒是空留下这孤单单一只香袜儿,好不让人可惜。”于是,饱蘸浓墨,也在墙上题诗一首:
你看璅翠钩红,叶子花儿犹自工;
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
空流落,恨何穷?
马嵬残梦,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
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
有一个老汉,坐在酒店一偶喝酒吃菜,一直冷眼看着酒店中发生的这一切,到了此时,他实在忍不住了,忽地站了起来,一部山羊胡子气得直哆嗦,一拍桌子,喝道:“看世人为何都如此下贱!”
大家吓了一跳,都回头去看那个老汉。
杨玉环自进了这个小店后,注意力先是放到李龟年身上。后来李龟年走了,老妈妈就把她的一只袜子拿出来了,后来围绕着这只袜子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因此,她一直就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喝酒吃饭的这个老者。
现在,老者突然暴怒,吸引了杨玉环的视线。她一眼就认出,这个老者就是昔日在扶风给皇上送麦饭的那个农夫,名叫郭从谨。
当时,郭从谨在皇上面前极力诋毁杨玉环。杨玉环很生气,却苦于自己是个魂魄,无法与他争辩。今天,郭从谨再次暴怒,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对杨玉环进行了无情地鞭笞。
他说:“杨贵妃依仗美色,迷惑君王,勾结安禄山,致使我大唐锦绣江山惨遭荼毒,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女人,原该人人唾骂。你们倒好,拿了她一只遗落的袜子视若珍宝。”说罢,也拿起笔,在墙壁上涂鸦。
他写道:
想当日一捻新裁,紧贴红莲着地开;
六副香裙盖,行动君先爱,
唉!乐极惹非灾,万民遭害。
今日里事去人亡,一物空留在。
我蓦睹香袎重痛哀,回想颠危泪乱揩。
郭从谨题完了诗词,依然愤愤不平,从李謩手里抢过盛袜子的木匣,狠狠地扔在地上,说道:“像这种遗臭之物,有什么稀罕?”
李謩连忙跑过去将木匣捡了起来,看看那只锦袜没有被脏,松了一口气。老妈妈却不干了,揪着郭从谨的衣服,问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老东西,凭什么糟蹋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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