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元年(一九一二)二月七rì清晨
无边无际的愁云惨雾,布满天空,扣住大地,更扣住了 “孔子相鲁会齐”的这片圣土,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天地之间,象隔上了一层无形的灰纱,使这滨海山水,失去了它那辽阔的气派。
一胖一瘦两位英雄好汉,登上夹谷山的顶峰,挺身而立,凭高四望。
早hūn的赣榆西部山区,腾腾地冒着热气,就象快要爆发的火山似的,灰白sè的雾气,升腾着,正在忙碌着为这即将来临的早hūn之夜披挂轻纱。一条弯弯曲曲的山岭大道,将这暮sè沉沉浑然一体的山野切成两半,向那苍苍茫茫的天边伸展而开。
大道的尽头,有两个灰蒙蒙的小黑点,正在慢慢地走动着,慢慢地走动着……
那两位好汉面挂喜sè,翘首远眺,两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心里充满了希望。他们等呀盼,等了好大一阵,结果,脸上还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这两位是谁?瘦的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侠盗、青帮会秘密联络员——宋得森,化名李大;胖子就是苏、鲁等省份大名鼎鼎的侠盗、青帮总会长——仲八。
就在宋得森和仲八等得十分焦急的时分,遵命而行的原赣榆县捕快、现为练勇头目的董龙,化装成农民样子,骑马悄悄地离开赣榆县城, 汗流浃背地奔向青帮会指定的地点——夹谷山孔子庙而来。
一路上,董龙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
他怕老百姓发现他,不敢穿越村庄,也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过,只好绕路躲着人慢慢地向着夹谷山孔子庙凑近。
其实,在田间干活的穷老百姓,早就盯上了这个清廷走狗。要不是青帮会的头目叫不要动他,就算有十个董龙也早被打死。
另一条小路上,一个美丽的小妇正拎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子,边走过向四下张望着。小男孩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道:“俺妈,俺大大跑到哪去?怎么一大会看不着人?”
“可能就在前面,我们一定到找到的!”妇女说着,带着小男孩子向山上爬。
这一条小路上,董龙已经上了夹谷山,在离孔庙不远的地方四下乱看。
宋、仲二人见董龙走近,为防使坏有炸,便躲在大树后面让过董,观其身后的情况。
董龙活象一只避猫鼠似的,东看看,西望望,小心翼翼地走进孔子庙的院门。
他进去转了一大圈,各屋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
董龙见此情景,又失望,又害怕。可是,当他正要悄悄地离去时,在门口上被早就跟踪在附近的仲八拦住了。
仲八和董龙曾在赣榆城的监狱里见过面,也算是 “老朋友”了。早在宣统二年冬,仲八回老家,恰逢仲赤涧村的仲八作了案,捕快董龙领人误捕了这个仲八,署知县袁世猷严刑拷打,仲八不动声sè,不乱咬人,坚不供认。
当年腊月,县令才知误捕,但仍不想放人,继续动刑审问,结果可想而知。县令无奈,只好强判。说他在十岁时,在一个露天地看大戏人们的后面解了一泡小便,把一个大地主家小姑娘的裤子尿上了尿,这就是犯罪和不道德的行为,需加重罚款,令交保释放。练勇备马相送,董龙前来赔礼,仲八爽快地说: “你为公事,非为私仇,虽有小误,也是我命中注定该有此灾,我俩算是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
因此,今天他俩一照面儿,侠盗仲八就带着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喔哈!这不是董大人吗?可当上大官、发了大财了吧!”
董龙惊慌地向仲八瞟了一眼,只见这位英俊飒俐的大小伙子,下身穿着一条旧灰sè的棉裤,上身着一件小羊皮袄,身背大砍刀,手里提着一支驳壳枪,显然这是一位绿林好汉的头子了。于是,连忙点头哈腰地说:“不敢,不敢,小人董龙 !”
仲八笑逐颜开地问他:“你还认识我吗?”
董龙眨着一双迷迷惑的眼睛,久久地思索着。好汉仲八又提醒他说:“咱们曾在监牢里打过交道,我们还是‘好朋友’呐!”
董龙被点醒了:“对,对对!原来你就是杀富济穷的大侠盗、青帮会仲大会长呀?太好了,太好了!”
仲八朝董龙一挥手:“请跟我进里屋吧!”
他说罢,回手掩上门,向那直愣着的董龙再次挥手道:“请,头前一步!”
“是,是是!好好!”
他们穿过院子,来到一间房子里面。
仲八又道:“坐吧!咱们坐下谈。”
“是,好,嘿嘿,嘿嘿……”
仲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慢慢地从腰里将小烟袋拔出来。
董龙在仲八对面的的凳上坐着。
也许是他爬山跑热的呢,还是因为胆怯心虚?只见他活象一只三伏天的狗,直到这时还是张着大嘴哈嗒哈嗒地喘个不停。
当他看见仲八掏出烟袋时,便赶忙从衣袋里找出一包香烟,快速地抽出一支,一手擎着,又用喉音笑着递来:“嘿嘿,仲会长,请,请抽我一支……”
仲八摆摆手:“咱抽不习惯那洋玩艺!”
他一边捻搓着烟荷包儿装着烟,一边慢慢悠悠地问董龙:“你一天叫人传几次话来,急着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董龙把那黄牙一呲,整个脸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里都涌现出笑容,象盲人走路似的进进退退地试探着说:“我,我,我想向仲会长要求个事儿——”
仲八故作惊讶地笑道:“哦?跟我要求个事儿?什么事呀?咱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就照直说吧!”
董龙向前就就身子,说:“我想着,我想着脱掉这身黑狗皮呀!”
仲八听了,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笑了几声,什么也没说,便去打火点烟了。他点着烟,吸了一大口,喷出来,然后这才风趣地说:“你要脱掉黑狗皮儿,那还不容易吗?我又没叫你不脱,更没叫你非得穿着它去见孔圣人不行,这还用向我说吗?”
“仲会长,我是这个意思—— ”董龙象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吞吞吐吐地说, “我是想,我是想,加入青帮……”
仲八故意用惊奇的口气问:“噢!你也想当贼,也想当一个杀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哎!对,对对!”
仲八又笑了。他说道:“你想加入我们这支青帮,那当然好!我们的帮规是,杀富济贫不分先后,爱护穷老百姓就是咱们一家人嘛!”他说到这里,稍一停转了话题,又以讽刺的口气接着说:“不过,董先生,可你要知道:我这青帮会里,没有女人玩,也没有大烟抽,还不准抢老百姓的东西,更不许打骂老百姓……这你能受得了吗?”
“我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仲八猛地吸了一口烟说:“好!我们派人去攻打赣榆城,你作个内应怎么样?”
很有些心计的董龙,原来没有想到仲八会直接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暗自决定:“先应下,事到临头,再看风使舵,见机行事。”董龙在这样的思想指使下,便说:“义不容辞,理当效劳!”
仲八一边听一边瞟扫着的眼神变化。他听到这里,抽了口烟揣猜着对方的心理又说下去:“我在你突然提出要入青帮的要求以后,临时琢磨了这个办法!为的是给你制造个机会,让你借此机会表现一下,立个大个功。这样,你可以将功折罪,将来也好同老百姓交待。”
“对仲会长的一片心血,鄙人万分感激终身难报!”董龙没容仲八插言,又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地说:“仲会长的那个办法,实在是高招,妙策!我, 佩服,实在是佩服!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下手干哩!”
“呀!这我倒没想!”仲八道,“你看怎么好?”
“叫我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
“这话不假!”
“是不是咱今天夜晚就行动?”
攻城原因,宣统三年﹙1911﹚秋,赣榆太和市上庄镇张家湖秀才张大憨被杀,赣榆知县曹运鹏不会办案,先拘大沙河镇土地神审问,次去城隍庙焚香求签,错捕末山匪首孙秩坠的五叔。秩坠打算劫狱救叔,找仲八相助,仲欣然允诺,遂分头串联。时值武昌革命军兴旺,清廷摇摇yù坠,经仲八、秩坠鼓动,众绿林好汉揭竿而起,联庄树旗,四乡嗷嗷待哺饥民纷纷加入匪伙,准备破城救人,开仓济民。
攻城的方案,以及当晚行动的计划,都是仲八同末山的孙秩坠、苘庄湖的吴兴山、欢墩埠的孟昭远、夹谷山的傅星怀、门楼河的相公烈、瓦窑沟的赵方烈、土城的刘明杰、龙王庙的王觉瑞、浦南的陈永让、王西斗等侠盗、分会长早就商量好的事。现在他正在等着董龙这句话。可是,他听了这句话以后,却表现出一种毫无准备的神情,思索着说:“哎呀!那太急了吧?你们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
“那,那好吧!”
仲八稍一停顿,又忽然变换了口吻,带着一种绿林老大特有的决断表情,说道: “就这么定了啦!”
“感谢仲会长的关照!”
“对这件事,你一定要当作一项军令来执行!”
“是!”
“军令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是明白的!”
“明白,小的太明白了!”
“你回去安排好了以后,要在中午饭前派人来联系一下,将你安排的情况向我报告,我们再把联络暗号等事宜告诉你……”
“我可要走了吧?”
“那你就先回去吧,不过—— ”仲八把话一转,又说:“我再赠送你一句古训: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啦回去吧!”
董龙连连道谢,转身离去。
仲八也站了跟着相送,出了大门止站立不前,带着蔑视的笑意望着董龙的背影。董龙可能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两腿已经麻木了,如今一瘸一拐地走着。他那本来还算高大的身形,而今在仲八的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当小到象个小野兔的时候,在一片小茶树林消失了!
过了一小会儿。
宋得森、孙秩坠、孟昭远、王西斗和青帮上的一些大小头目,忽呀忽地全跑到孔子庙里来了。他们每人都带来一张笑脸,还有一身汗,齐打忽地围拢在仲八的周围散散乱乱地站了一圈儿,七嘴八舌地问道:“老大,谈得怎么样?”仲八面对大家伙的询问声,笑了笑大声说:“很好,很好!这完全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啊!”
这是一句很明确的话,这是因为,在董龙到来之前,曾进行过细致的分析研究,并作出了一致的决定。宋得森首先问道:“会长,那个小家伙全应下啦?”
“大清朝快完蛋了,这不假。时值武昌革命军兴,清廷摇摇yù坠,四乡嗷嗷待哺的饥民纷纷联庄树旗,揭竿而起。可是,那些特别顽固的敌人,由于他们的本质所决定,是不会因为快完蛋,而立地成佛,他们更改变不了其吃人的豺狼野心!比如说,知县曹运鹏和王朱樊村的王佐良等反动人物是很难改变其立场的。但是,据分析认为,此人的为人较忠厚很讲义气,特重感情,干的坏事也不太多,是不太可能搞什么鬼名堂的。”
大家伙纷纷表示赞成。
仲八又盯向宋得森说:“要想攻破县城,就要有优势兵力,光靠我们外围的十股力量是不行的!万一姓董的出了什么问题帮不上忙,这又怎么办?……”
“好办!”得森插嘴说,“我去召集城里秘密的青帮兄弟!”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仲八说, “这样吧——城里那三个组的秘密兄弟,都归你调用!”
“好!”
“还要记住—— ”仲八叮嘱道,“在城里敌人内部,我们有一定的工作基础。在攻打城门时,需要充分利用那方面的有利因素……”
“好的!”
宋得森的话音未逝,孟昭远又接上了:“会长,我呢?”
“你原来主攻的任务不变!”仲八说,“再给你加上一条要求——”
“什么要求?”
“你负责和狗知县曹运鹏讲明白——逃向青口,那是不太可能的!懂吗?”
“明白啦!”孟昭远说, “你的意思是:切断他们的后路以后,要狠狠地打!用咱们手中的刀枪的威力,告诫敌人想跑是不可能的!”他说罢,又朝仲八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
仲八敬佩地拍一下孟昭远的肩膀,夸赞地笑着:“好家伙,真厉害!”
这一阵子,向来不太肯发言的孙秩坠,由于担负着攻破赣榆城后,救其五叔出狱的任务,而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所以,就更不发言了。仲八说到这里,朝他喊了一声:“孙秩坠!”
“有!”
“再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
“你去组织西四乡揭竿而起的饥民!”
“这,这这……”
“这个活儿,咱干不了,是不是?”仲八笑逐颜开地问。
“要说打仗,咱不怕掉脑袋!可是,干这号事儿……仲会长,你就别要难为我了吧!”
“因为我很了解你,所以才非叫你去干不行,这是命令!”
秩坠又要求道:“仲会长,让昭远和我一块儿去吧?”
“昭远还有昭远的任务呐!”他稍稍一停又解释道,“他要跟我到城外去勘察地形!”
“昭远出于强烈的责任感,生怕秩坠没有什么经验,弄不好,误了事,便插言建议说:“会长,叫我说,那地形就不用去勘察了,不是全在我们的心里装着了吗。这一点,咱心里有数,!”孟昭远还特别地加上一句。
“我āo,心里有数,就不能算麻痹吧?你要知道,这个战局,和一盘棋局,两者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仲八说, “也就是说,随着棋子的移动,整个儿棋局的情况,时刻都在变化着,不是吗?在走棋的过程中,如果光凭过去了解的情况,就会觉得‘心里有数’,而不再去了解新的情况,不输棋才怪呐?”
昭远扑闪着大眼,连连点头。一霎间,他又问:“会长,咱准备得这么细,要是敌人不跟咱们硬拼呐?”仲八笑了笑道:“不硬拼就拉倒呗!他要硬拼,咱就来个里外开花;不硬拼,咱就轻松拿下赣榆城……”
宋得森,孟昭远,孙秩坠,傅星怀,相公烈,赵方烈等人,纷纭点头。
仲八又向宋得森、孙秩坠、傅星怀、相公烈赵方烈等人说:“你们都分头行动吧!”
“是!”众道。
“报告仲老大,有一个要饭的妇女带一个小男,鬼头鬼脑的过来,被我们捉住。是否押过来?”一个会员跑来问道。
“快带过来。”
“是!”这个会员跑了出去。
不一会,带来了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英俊的小男孩,仲八一看傻了眼,不由大叫:“弟妹,你娘俩怎么到这上?”
少妇也大吃一惊道:“大哥,你怎么也到了这里?我大清早见我们家的老宋,不,不老李急匆匆出门,我们娘俩就追到这里了。不想让大哥的手捉到了。大哥,你的弟弟,俺家的老李在吗?”
“在,在在,正在西边安排工作。你先等一下,我这就叫人把他叫来。”仲八向带她们娘俩来的那个会员,“快去把李大李参谋长叫来。”仲八见手下出门,一把把小男孩抱在怀里,“你就是宋继柳?快跟大爷说!”
小男孩眼着一大眼说:“是!你就是我大大常说的大好汉,俺们的仲大爷吧!”
“小家伙的嘴巴还怪甜的,有出息!真是虎父无犬子呀!再过十五年,你一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有本事的!”
“不,还是仲大爷和众绿林好汉有本事!”小继柳认真地说道。
“是吗?哈哈……”仲八大笑。
“哈哈……”众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