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至从上次李多祚押送第一批粮草到并州、李崇义出城犒军之后,年岁已高的李崇义就病倒了。这样一来,繁重的军务担子,就落在了并州司马韦巨源的身上。
在大唐的官僚体系当中,长史是一州之副官。并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一般由皇族至亲来担任,但一般不赴任,那么长史就成了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司马,在大唐时代名义上是执掌一州军务的官职,但实际上是个清闲无事的闲官。很多被失势后被贬出长安的京官,都是被任命为远州的司马,给点俸禄没有半分实权,只剩混吃等死。
但是并州大都督府的司马不同,一但北方有了战事,并州司马就要担负起很多的职事,掌握很大的权力!
韦巨源,出身于声名赫赫的京兆韦氏大族。有一说“城南韦杜,去天五尺”,用以来形容长安城南的韦家与杜家,是何等的显赫与光耀。往早了说,李世民曾经娶过一个韦氏女,封为韦贵妃;往近了说,太子李显的太子妃,就是出身城南韦氏。
这个韦巨源此前在长安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难得韦氏有女嫁给了太子李显,论辈份,韦巨源是韦太子妃的叔叔辈。于是韦巨源马上就攀亲戚找到韦太子妃,然后通过太子李显这一层关系,给自己混到了一个并州司马的外官。
李显名为太子,没有多少实权,能给韦巨源争取到一个并州司马,估计也是尽力了。
一般来说,外官当然是不如京官,何况还是“司马”。但是韦巨源这个人还真是有点远见,他早就琢磨着一但北方有战事,“并州司马”可就不再是个吃闲饭的闲官,那就时来运转了。
事实证明,韦巨源的政治投机,投对了。
吴铭告诉薛绍说,李崇义病倒之后,虽然在大事上有所掌控,但是大多数的事情都交由了韦巨源来打点。李仙童初来乍道,虽然在并州都督府法曹混到了一份职事,可是立足不稳、人脉也不广。加上唯一的大靠山他的祖父李崇义病倒了,李仙童更加举步维艰。
于是李仙童开始想办法,在韦巨源这里做文章。
韦巨源有一女,生相平庸性情跋扈而且妇德不简,二十岁了还没有嫁人。李仙童便将自己的元配夫人给休了,主动上门提亲要迎娶韦氏女,娶作正室。韦巨源当然很高兴了,再加上李仙童是千牛备身出身,外貌体态文采言语那都是极讨女人欢心,韦氏女一见面也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这个风流公子。
一拍即合,李仙童火速与韦氏女成婚,成了韦巨源的女婿。这样一来,李仙童也就迅速的在并州站稳了脚跟,甚至不需要仰仗他那位卧病在床的祖父李崇义了。
韦巨源有点小聪明,但是在谋略城府上远逊于李仙童,几乎被他牵着鼻子走。再加上有韦氏女的煽风点火,韦巨源更是对李仙童这个“乘龙快婿”言听计从。
这就有了后来的牛奔遇险、驰报被扣,李仙童拘拿李多祚与数百卫士,以及迟误发兵援救朔州、李仙童赴朔州擒拿薛绍。
这许多的事情,都是李仙童从中谋划,然后再与韦巨源合伙一起骗取了李崇义的信任,以李崇义的名义发号施令办下来的。
李崇义身为李唐宗室,素有贤名、威望极高。这一次却不料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韦巨源与最喜爱的嫡孙李仙童所利用,落下了许多的骂名。
听完这些,薛绍真是有些意外和震惊。如果说李崇义做事还能有一点底线,那么一心弄权的韦巨源与居心叵测的李仙童,肯定不会有这些顾忌。
难怪并州大都督府,能干出那许多“自毁长城”的事情!
难怪裴行俭,都对李崇义的这些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与无比失望。
原来,李崇义都是被架空和利用了!
休元配、陷祖父,无所不用其极,李仙童还真是阴毒!
薛绍觉得,此前的策略或许要临时改上一改了。之前为了顾全大局,薛绍不想在这时候与李仙童撕破了脸针锋相对;可是现在,卧病在闲的李崇义都成了傀儡,一切尽在韦巨源与李仙童的掌控之中。这对翁婿狼狈为奸,天知道他们还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万一在以后的战争节骨眼上他们再使一把坏,那可就真的致命了!
“吴铭,有办法让我当面见到李崇义吗?”薛绍说道。
吴铭不让薛绍尊称他为大师,让薛绍不必拘于小节以家臣待他即可,薛绍也就直呼其名了。
“难!”吴铭皱眉沉思,说道,“李仙童以嫡孙之名亲自担负起照顾李崇义的职责,外人无话可说。在李崇义病榻边照顾寝居的,都是李仙童的心腹女婢,外面戍卫的军士都是韦巨源的死忠。这些人把李崇义包围得像铁桶一般,我也只能在暗夜时分潜伏进去,悄悄的倾听一些他们的谈话。想要接近李崇义的身边,根本不大可能。”
薛绍拧眉沉思,良久。
“如果有重大事宜,必须有李崇义亲自出面主持呢?”薛绍道。
吴铭摇了摇头,“一般来说,大小的应酬都会有韦巨源或者李仙童代劳。”
薛绍微然一笑,“有件事情,可能就由不得他们了!”
“何事?”
“到时便知!”薛绍手一扬,“走,去太原!”
薛绍与吴铭、月奴三人分头离开了大树林,薛绍又将自己乔装改扮了一回避开李仙童的那些眼线心腹,扮作一个寻常的百姓路人进了并州治所太原城。
这里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大唐的北都。一直都是大唐的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与军事中心,城池颇为兴旺。薛绍无心欣赏什么风土人情,混杂在人流之中辗转找到了吴铭与他约定的碰头地点,一家不起眼的民居之内。
吴铭这位从军多年的老斥侯、经历丰富的老江湖,在太原城里租了一处房宅用作公开的住所,另有两三处这样的隐密居所,以备不时之需。
狡兔三窟,用来形容吴铭最是合适不过。
薛绍先稳住了脚,确定自己没有被并州的军士发现行踪。这里是韦巨源与李仙童的地盘,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城中安插了多少的心腹眼线,打探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然后,薛绍决定暗中去见一次魏元忠,把方才了解到的这些重要线索,跟他说上一说。
魏元忠现在只是一个监察军队风纪、查核各种军事案件的行军司马,但他的本职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但是他有权弹劾天下百官,宰相见了御史上门,心里都要犯怵!
战争非常时期,入夜后并州城中霄禁,各家各户都闭门熄灯,往来巡视的兵丁不绝,戒备十分的森严。
可是这种程度的戒备,对于大闹长安的飞贼薛绍、独剑敢闯皇城的月奴与月奴的师父吴铭来说,如同儿戏。
三人就像是三条暗夜中的幽灵,悄悄的摸到了并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官方馆驿之中。
魏元忠奉公职而来,按例居于官驿之中。先行递上了公文,只等明日办事。三人到了官驿,发现这里戒备十分的森严,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戍卫,简直就像是要“兵变”了一样,魏元忠被包围得像是铁桶一样。甚至在斗拱屋顶的檐角这种地方,都暗藏了居高盯梢的眼线。
很显然,韦巨源与李仙童,对突然驾到的魏元忠非常的忌惮!
看到这样的情况,薛绍的心里越发一紧,情况远比我想像的还要紧张与复杂。并州,是外松内紧,韦巨源与李仙童非常的有戒心,对外防患极严。天知道他们二人暗中还有什么图谋。
莫非还想举兵叛乱、独立成国?!
找死!
三人在官驿里外观察了一阵,好不容易瞅到一个守兵防备的空隙,薛绍像只狸猫一样从窗户里跃进了魏元忠的房间。
魏元忠居然没有睡,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听闻轻微的响动,他既没惊慌也没有发作,而是坐起了身来,定定的看着薛绍。
薛绍不由得惊叹,难怪人人皆赞魏元忠“少年老成”,暗夜之中见到房间里进了贼,他居然一声不吭,太沉得住气了!
“魏兄,我薛绍!”薛绍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让魏元忠暗吁了一口气。
“很好。”魏元忠连忙下了床,让薛绍跟他一起走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墙角,小声道,“我就知道你要来!”
薛绍微惊,“你知道?”
“进城之后,我才知道并州的情况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复杂。”魏元忠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表面看来,一切正常相安无事。但是实际情况,恐怕颇为复杂与凶险。你看我这馆驿里外,铁甲卫士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并州对于行军司马与朝廷御史如此严加防范,显然是心中有鬼!”
“我来告诉你,他们有什么鬼!”
于是,薛绍将他从吴铭那里了解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魏元忠说了。
魏元忠听完,大吃一惊,“李仙童也太没人性了,居然连自己的祖父也敢陷害?……看来并州真是发生了大事,这连裴公也是没有预料到。魏某身为朝廷御史,岂能袖手旁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