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他娘瞪得莫名其妙跪着不敢动的东道主冯哲,直起的腰倏地软下去——今天这个玩笑糗大了!
常世凌直愣愣地还维持着一个偷偷做手势要杀了君珂的姿态,此时竖在那的掌刀慢慢软了下来,五根杀气腾腾张开的手指,一伸,一缩,宛如抽筋。
已经站起冲前一步的纳兰君让,却开始慢慢后退,一步,又一步。
他退到案边,依旧立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君珂背影,沉冷的眼神,如死寂的火山终于被移动的大陆板块惊动,刹那间火焰闪耀,熔岩翻浆!
她耍得他好!
她瞒得他好!
今日闹笑话的何止这一群王孙公子?他们闹点笑话又有什么稀奇?但最可笑的是,他纳兰君让,也陷进了这个笑话里。对他寄望甚深的皇祖父,就算不责怪他,也只怕难免要心中下句评判“识人不明”!
人是他带来的,一直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他未能发现她真实身份,还由着别人作践了她,这对于承诺过皇祖父一定要“礼贤下士,好生延请”的他,不啻于自煽了一个耳光!
一群人陷在各自的尴尬惊悔里,一时都忘记动作反应,只有向正仪,不知内情,也不关心什么神眼不神眼,她的眼睛里,只看见纳兰述一个神,眼见没人说话,再次向纳兰述奔了过去,道:“纳兰!你来了!”
纳兰述张开双臂,迎上前,向正仪惊喜到呆住,在原地傻了一瞬,红晕慢慢浮上脸颊,随即毫不犹豫也张开臂迎过去。
在她即将触及他手臂的那一刻,纳兰述视若不见地,直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向正仪再次怔住,还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原地扭身,便见纳兰述一直走到君珂身边,双手放下,按住了她的肩,轻轻道:“没事,有我呢。”
君珂仰首对他一笑,纳兰述手指触了触她睫毛,指尖的湿润已去,他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玩的。”把鲁海的“最弱XX比试”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君珂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一群胆大包天的流氓。”
她和纳兰述及尧羽卫那一群在一起日久,一直相处亲密自然,全然没想到此刻这一番耳语,看在那群人眼底,亲昵到冒火。
“纳兰!”向正仪呆了半天,缓缓放下手,哑着嗓子问,“她是你妹妹吗?”
君珂翻翻白眼——这位公主的思维,果然特别。
“纳兰述只有一个幼妹纳兰逦,公主也见过,哪来更多妹妹?”纳兰述看也懒得看她一眼,牵起君珂的手,道,“走吧。”
君珂环顾一眼堂内,那些王孙公子们都一脸尴尬,躲闪着她的目光,自然没有人再说什么要断她指穿她骨拿她送燕京府的话——这位虽然还没有官身荣衔,但很明显,很快就要成为燕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不仅是陛下看重且用的着,就他们自己家里,这些豪门簪缨贵族,藏污纳垢巨户,谁家的红漆铜环大门背后,没有些蝇营狗苟不见天日的勾当和谜团?谁家没有人生些名医束手的怪病,出些神探难查的怪事?如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神眼,将会少死多少人,少出多少事?
她是各门各户发誓要笼络,将来好用得着的人物,如今却一朝被他们得罪,王孙公子们苦着脸,心想回去后屁股八成要遭殃。
“她不能走!”向正仪直勾勾看着两人竟然煽了众人耳光后,就打算这么扬长而去,上前一步,厉声道,“她是没杀肥奴,但她手指藏毒试图害我却是事实!纳兰,你不能和这么蛇蝎心肠的女人混在一起!”
“哦?”纳兰述转身,他水晶琉璃一般的眼眸斜瞟着向正仪,眸光里隐隐邪气,君珂看他神色,以为他必然要出言讽刺,想着向正仪不管怎样,还算这群人里面有原则有操守的人,不忍令她尴尬太过,正要拦着,谁知纳兰述只那么一瞥便转开眼,却将脸颊凑到她手边,笑道:“珂儿,我脸上痒,替我挠挠。”
君珂一怔——又没蚊子叮你,好端端痒啥?
然而她立刻就明白过来,抬起手,果真替他挠了挠。
半个时辰已过,她的手指淡红毒气已经散去,指甲如贝,白亮光洁,在纳兰述脸上坦然地挠,哪有半分毒指的影子?
众人再次傻眼。
这才真叫不着一语,胜过千言。
纳兰述握住君珂手指,笑:“小珂挠得就是舒服。”随即摸摸脸笑道:“咦,怎么没中毒呢?我这脸皮,难道还能厚得过诸位?”
说完哈哈一笑,看也不看众人紫涨的脸色一眼,牵了君珂先对安昌公主道:“长公主,您也知道了,这是陛下下令好生延请的神眼奇人君珂,她是我冀北人氏,由皇太孙殿下亲自携来燕京,还烦请公主代为向陛下引荐。”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很明显将找到君珂的功劳或者说举荐君珂的责任,同时分给了三个势力:冀北王府、安昌公主府、皇太孙。从此最起码在举荐君珂这件事上,这三家势力,都注定不能摆脱干系。好,固然同样落好;不好,却也都有一份责任。
安昌长公主和纳兰君让何等人物,自然听出这意思,安昌长公主暗骂纳兰述精怪,寥寥一句话便拖人下水,然而她和纳兰君让都是皇帝最亲近的人,很清楚皇帝要人势在必得,举荐无过必然有功。略一想便笑道:“坏猴子,你总会找事给我。”
这便是应了。
纳兰君让默默抿了一口酒——寻找君珂原本是皇祖父下达给他的任务,人也等于是他找到的,但是如今一时疏忽,生生被纳兰述一刀横切抢了去功劳,功劳抢了,责任却还不容他不分担,这等奸诈用心,他却也只得咽了,今天的事情,其错本就在他自己,还谈什么计较?
他淡淡瞥一眼纳兰述背影,眼神里也涌现几分佩服,他已经认出纳兰述就是这段日子死追不舍的那位。难得这位如此势力,也不狂妄自大,他很清楚燕京水深冀北鞭长莫及,不将女人视为禁脔,甘愿将她推到别的靠山前——这份胸襟和气度,倒也少见。
他不语,也就是默认,众家公子哥原本还有几分不甘,此时见三家态度,才掂量出其中分量,顿时相顾失色。
冀北、皇太孙、安昌长公主。这三家可谓整个大燕最有势力和影响力的家族,如今一同和这少女扯上干系,表明态度,从此之后,除非她自己在御前获罪,燕京之内,谁敢轻易动她?
常世凌等几人本来一直在飞快转动眼珠,眼神里充满算计和衡量,此刻都悄悄向后挪,将身子慢慢缩起,以免不小心进入了皇太孙和冀北睿郡王视线里。
纳兰述却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收拾你们,也不会趁现在!
他脚跟一转,牵着君珂到了纳兰君让面前,微微一躬,笑道:“还没见过太孙殿下,殿下万安;还没谢过太孙殿下,体谅我千里送君珂的辛苦,半途把人给我截了带往燕京;更要谢过太孙殿下,带着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奇人赴燕京盛宴,戴镣、侍酒、比武、被冤、更兼赐断指之福、穿骨之恩。太孙德量,待人恩厚,当真我等不及。”
室内一阵静默,谁也没想到原来纳兰述和纳兰君让为了这个神眼女子,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过节,难怪纳兰述占尽上风犹自不肯放过,还要恶狠狠将纳兰君让讽刺一回。
纳兰君让铁青的脸色已经慢慢淡去,他看也不看纳兰述一眼,目光只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君珂。
君珂却突然对案头一朵白玉水仙发生兴趣。琢磨了整整一分钟。
纳兰君让收回目光,眼神微黯,随即便恢复如常,自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承让。”
“……”
没完没了琢磨着水仙的君珂霍然转过眼光,眼神充满惊异——看不出来剖腹君斗嘴皮子也这么狠!真是一句抵千金——哟,我就抢了你纳兰述的人了咋样?我就把你的宝贝虐待了咋样?谁叫你自己没用看不住?
她转眼看纳兰述,纳兰述还是那样笑意如常,不生气也不说话,用一种亲密到肉麻的眼光看着纳兰君让,那眼神脉脉,充满慈爱温情,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幼子——君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尼玛,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另一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
“多年不见,太孙殿下还是这么寡言,还记得你小时候尿了裤子,不肯说,自己打算硬生生焐干,还是我不忍心,脱了条裤子与你换了……一晃这么多年了。”纳兰述的语气充满缅怀和沧桑,宛如七老八十的长辈正对着晚辈回忆他幼时的调皮事,全然不管,长辈今年才十八,而晚辈,也不过十九…
仿佛没看见纳兰君让又渐渐铁青的脸色,纳兰述笑吟吟道:“太孙殿下,你别的都没变,但是记性好像不如以前了,刚才我已经给你见过礼了,现在你不觉得,你忘记了一件事了吗?”
“……”
君珂突然觉得气压瞬间变低,流动的空气似乎缓了缓,空气中的各种因子似乎在碰撞,交击出闪电和火花,她抬眼看面前俩男人,一个笑意晏晏,那笑容坚决不变,仿佛用搓澡布也搓不下来;另一个眉峰渐凝,凝起的眉峰间似风雷渐聚沉云层叠,回旋着窒息和肃杀的威压,然而无论是笑还是肃,两个人的神情,都不曾因为对方改动一丝。
正如纳兰述真正要做的事,也永不会因为对方的杀气而改变。
这般凝望只是一霎,但旁观的君珂觉得仿佛漫长千年,千年之后,纳兰述面不改色伸出手,拇指翘起,指着自己鼻尖——
“来,叫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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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君让叫王叔时的表情,真是一流写手也写不出来啊哈哈……”入夜,燕京城东一座府邸内,传来君珂的笑声,“我的天,难为他居然还真的叫得出,我还以为他会立即拔剑的……”
“这都是皇族规矩,他地位高于我,我该向他见礼,但我给他见完礼之后,就该叙亲族辈分。只是这小子辈分低地位却高,以往藩王亲族进京,谁敢当真要他来一句王叔祖王叔?他这边还没开口,那边就拦住了,这小子也不是东西,称呼在嘴边打个溜就转回去了,以往给他含糊过去也罢了,今天怎么行?”
纳兰述懒懒躺在贵妃榻上,拈起水晶盘里的南齐樱桃,扔一颗给君珂,扔一颗给幺鸡,幺鸡嘴大樱桃小,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尝不出滋味,干脆偷渡到桌边,蹲在桌下,一边仰头在桌下张大嘴等着,一边一爪搭住水晶盘边缘,把盘子翻起——
“哗啦——”
酸甜多汁的樱桃,来我的嘴里吧——
哗啦一声,幺鸡满意咂嘴,却咂出一嘴空风,还有的水晶味道,预想中的盘子里的樱桃全部滚落嘴里的美妙感觉没有发生,幺鸡愕然睁眼,便见樱桃已经换了一个茶盘装着,端在纳兰述手里,正在君珂谈笑风生地吃。
就在水晶盘倾倒樱桃即将进入幺鸡血盆大口的刹那,纳兰述眼疾手快地抄起个茶盘兜底一捞,将樱桃全部抄了过去……
偷食不成的幺鸡,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它凑到君珂身边,想要找安慰,君珂正听纳兰述说三日后皇帝接见的事,一些要注意的礼节,又说到今天在屋顶上遇见的神秘人,自然十分关注,随手塞了几颗樱桃到它嘴里,就连连追问:“追到没?是什么人?”
幺鸡没趣,又到纳兰述身边,纳兰述一边回答:“鲁海居然跟丢了,对方轻功了得,但也不是全无线索……不过我要先问问你,你手指是怎么回事?”他问这问题时语气已经换了严肃,看也没看幺鸡一眼,顺手塞了一把樱桃核给它……
幺鸡愤怒地将樱桃核吐出踩烂,又跑去扒君珂的裙角——我要吃那盘南乳肉点心!
君珂被纳兰述问到这个问题,顿时心虚,当初纳兰再三规劝她不得修炼沈梦沉的东西,她撒了谎,偷练了十檀指,如今很可能这又是沈梦沉的恶当,她早不听纳兰劝告,导致屡屡出问题,害得纳兰述无法隐藏身份为她出面,现在纳兰述终于问到这问题,她顿时笑得讪讪,只想着该如何道歉和解释,哪里还想得到幺鸡的情绪,胡乱摸了摸幺鸡的大脑袋,又塞了一把樱桃给它,拍拍狗头道:“去吧去玩吧。”一边垂眉敛目乖乖对纳兰述忏悔,“是我不好……我确实没忍住,动了《毒经》,我在里面翻来翻去,找了个最不起眼伤害最小的毒指练的,其实不过是想自保,连伤人的心都没有,谁知道……”说完垂头,吸鼻子,诚恳地道:“你惩罚我吧。”
半天没有声响,君珂悄悄地从眼角缝里偷瞄一眼,正看见纳兰述负手站在她面前,面沉如水,毫无笑意,君珂看惯了他对自己的各种微笑,从没见过纳兰的铁面,此时第一次见,才发觉原来嬉笑从容的纳兰述,面瘫起来那冷肃气质比起剖腹君那真叫不遑多让,无需言语,只那般冷冷看着你,自然便觉得上位者的尊贵和威慑,迫人而来。
唉,果然是一个纳兰家的……
“你确实该罚。”纳兰述淡淡道,“我原本该把毒经没收的,但你说要给柳先生,我信你,便罢了。你这事惹出祸端也罢了,关键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说,要怎么办?”
君珂这下可真有几分委屈了,不要上纲上线嘛,人家根本没有践踏你信任的意思嘛,你个高富帅,是不容易理解穷吊丝的艰难的!
“随便你呗。”她咕咕哝哝答。
纳兰述手一摊,君珂自动乖乖摸出毒经交上。
纳兰述将书在手中啪啪地拍着,仰头望着承尘沉吟道:“该怎么惩罚你呢……”
“不都交了赃物了么。”君珂微弱地抗议。
“该怎么罚你呢……”纳兰述还在认真思索,声音拖得长长。
君珂叹口气,站起身,扎扎腰带向外走——按照学武那段时间的惯例,如果她练得令人不满意或者犯了什么错误,要么去沙坑里埋几个时辰,要么去吊桥做各种高难度倒挂,要么去当尧羽卫们的沙包,这里没有吊桥和沙坑,不用问,必然是沙包命,君珂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戚真思那张兴奋的小脸——她上次就说好久没人肉沙包了拳头好痒。
她还没走出三步,身后纳兰述道:“你去哪?”
“挨打呗……”君珂怏怏地。
“我有这么说吗?”
君珂回头,便见眼前人影一闪,纳兰述已经扑了过来,一瞬间君珂惊骇无伦——不是吧,他真的气成这样,要亲自出手吗?
扑地一声她被纳兰述扑倒,身后正好是张美人榻,君珂只觉得眼前光影一乱身子一重,纳兰述已经重重压在她的身上。
他明净容颜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黑沉若羽,几乎要扫到她脸上,这么近看纳兰述,君珂也不禁赞叹一下——郡王您用的什么润肤露啊,您这高密度高弹力毫无毛孔粉刺暗斑青春痘和一切色素沉积的肌肤,叫女人们看见了怎么活啊?
欣赏完了才想起来这姿势的不对劲,她使劲用脚踢他,“起来!起来!”
纳兰述这么个狼扑的姿势,居然还是刚才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在她肩膀上撑着颊,玩着她的头发,一脸深思,幽幽道:“该怎么惩罚呢……”
君珂又好气又好笑,抬膝就要翻开他,纳兰述却突然笑道:“想到了。”一偏头把脸凑过来,笑吟吟道:“罚你亲我一下。”
“……”
半晌君珂恼羞成怒地去推他,哪里推得动,纳兰述的脸让来让去,始终不离开她唇的范围,“快亲!”
“我选择当沙包!”君珂严词拒绝,纳兰述理都不理她,一伸手捧正她的脸,严肃地盯着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少年的眼眸原本琉璃水晶般清亮又光芒璀璨,此刻不知是欣喜还是别有所感,笼罩了一层烟气茫茫,如晶石滴露,流转幻光,君珂被笼罩在这样的眸光下,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自以为还算沉静的心,也不禁砰砰跳了一阵,一时间也便忘记了要说的话和要做的事。
纳兰述见她不答,眼眸里灿灿金光褪去,却也换了盈盈水意,像山岚下湖面如镜,层波荡漾,不禁心中也是一荡,荡啊荡的便分外大胆,捧正君珂的脸,对准她的唇,将自己的侧脸凑上去在她唇上一触,还狠狠地压了压,然后才放开手,偷腥的猫儿般满足地摸了摸脸颊,眯眼陶醉大赞:“乖!”
君珂:“@¥,,……&*,”
她被无耻的郡王殿下气得脑子发昏——见过初吻被强夺的,但没见过这么被强夺的!
“你亲了我。”郡王殿下笑眯眯地指控,“礼尚往来,我得回亲一下。”
君珂双肘一压膝盖一顶便待跳起,纳兰述早有防备,在她跃起的那一刻并没有压制,反而稍稍放开,君珂弹起,身子惯性向上一窜,纳兰述让开的身子突然又压了下来,上方那张桃花面笑吟吟偏偏头,俯俯脸,迅速调整角度,迎上——
“噗。”
声音其实微细近乎于无,毕竟唇和脸颊相接哪能发出什么刺耳爆响,然而听在君珂耳里不下于洪钟乍响,她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唇正恶狠狠压在某人脸颊上,而某人微闭眼,大侧头,神情陶醉,快乐无休。
君珂唰地向后一让,后颈却被纳兰述一把揽住,随即他恬不知耻地道:“唉,这么亲的,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太没气质了,珂儿,我们换个地方?”
他说到最后一句,嗓音有点沙哑,清亮的眼神微微起了点朦胧,像黄昏里被薄云遮住的日光,君珂见他的眼神对她的唇瞄啊瞄,心中大跳,抬头惊叫:“啊真思!你竟然偷看!”
纳兰述头也不抬,懒懒挥手,“这孩子也该嫁人了,学着点啊。”
君珂:“……”
半晌她心一横,老老实实道:“纳兰,这个这个……我不喜欢。”
纳兰述不动了,抬头看她,眼神认真,似要看进她心底去,半晌摇头:“不,你喜欢。”
君珂咬牙,“不喜欢!”
“喜欢。”纳兰述根本不理她,却终于从她身上爬起来,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道,“不过我不逼你,总有一天,我要你自己对我说,喜欢。”
君珂仰头望天,抽抽鼻子,心想郡王您自恋吧我不刺激您咧。
“我这手指怎么办?”她聪明地转移话题,“有什么办法把这毒功去掉吗,要么找柳兄来商量商量?”
“没事,既然知道有问题哪能总被人利用,咱们另想个办法……”纳兰述牵着君珂的手指慢慢笑,心想某些人步步为营引诱小珂,到底是只是看中她的潜质想要逼她走投无路最终不得不自己投入他的怀抱呢,还是看中了她的特别想要利用她搅起更多的事端而掩盖自己的某些打算呢?或者还有更深的目的……
两人在那陷入思索喁喁低语,被冷落很久的幺鸡萧索地蹲在一边,觉得那唧唧歪歪的一男一女实在碍眼,啃什么啃,有那工夫不会去啃南乳肉点心么?特么的就不懂得安慰爷的寂寞么?
幺鸡耷拉着尾巴,慢慢向外走,那两人没察觉,幺鸡愤而加快步子——你君珂和纳兰述忘记哥没关系,还有红砚替补!
转过一个门廊拐角,隔邻就是红砚房间,幺鸡还没走近,就看见一个高高壮壮的山似的身影,挤满了整个门廊,不用看脸,光看屁股面积,就知道必然是憨大个子鲁海,正对着那边空气,操练瘦猴子许新子教给他的台词:“砚砚……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不风流枉少年!两只黄鹂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
……
你妹!春天到了是不?满世界的荷尔蒙!
幺鸡扭头就走,狗心充满鄙视——什么破表白?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臻!当年她看上研究所正太小李,一番表白,小李三个月都靠墙走,后来据说得了忧郁症……
或者景大波也是牛人啊,有老婆孩子的四十岁的研究所副主任老张,被关在研究所几年出不去,静极思动想吃窝边草,看中了一走路就波动浪摇的景美人,脑满肠肥的欧吉桑不知道从哪得来的结论,认为长相妖艳的女人天生就是不甘寂寞情妇命,他风度翩翩只有一百九十九斤腰围只有一百八的花开得正好的中年帅哥一出马还不手到擒来?于是特意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给头发抹了油,摘了花坛里几朵蔫了的花,兴冲冲去找心目中的女神,结果女神开门,听明来意,手一伸就捏进了裤裆,狠狠一掐——
一声惨叫里,景美人甩甩手,若无其事地道:“这个直径,配得上我的胸围?”
……
瞧瞧,这才叫牛人。
幺鸡意味深长地回忆,当然关于这种事的回忆里没有它正牌主子太史阑——
太史牛人之牛就在于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女人,小时候上厕所都坚持男厕,以至于经常一大早一堆脸色发黄的男人捧着肚子夹着腿原地乱转等她老人家在男厕里看完《花花公子》电子版……
想到太史阑,想到现代,幺鸡突然觉得忧伤。
它随君珂落入这异世,一直以来除了一开始还处于弱鸡未觉醒状态时,受了些小欺负外,算是顺风顺水,和尧羽卫狼狈为奸,和红砚相玩甚欢,衣食住行享受上等,比起单调吃盒饭的研究所生活,穿越狗还觉得,古代要爽得多,就是洗毛香波的质量稍微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而此刻,它终于开始怀念研究所和它的太史——还是太史好啊,她是男人,她永远不会谈恋爱,不会为了臭男人而抛弃它。
幺鸡没有注意到它这个推论其实是个悖论,它忧桑地坐在墙头上,仰头望着天际的月亮,那月亮圆圆的,缺了一块,明光迥彻,幺鸡觉得很美,美得突然想吟诗。
吟一首忧伤的诗。
吟一首忧伤的,符合它此刻寂寥心情的诗。
吟一首忧伤的、符合它此刻寂寥心情、并且某些人一听就会惭愧无地并且扑过来为它献上一锅南乳肉饼的诗。
幺鸡开始想诗。
哦不,那不叫想诗,那叫酝酿,在内心的涌动的火山般激越的情绪里,寻找着灵魂深处最震撼的最强音。
哦,来了。
灵感来了。
“东西南北中。”
“月亮在当中。”
“颜色像南乳。”
“斑点如肉松。”
“夹肉如何?”
“中!”
唉,好是好,意像鲜明,比拟贴切,就是不够忧伤。
来了。
灵感又来了。
“东西南北中。”
“月亮在当中。”
“远看就好像。”
“肉松在盘中。”
“隔邻嘴贴嘴。”
“廊角嗡嗡嗡。”
“留我一犬坐。”
“口水一大盅。”
“谁给肉吃?”
“冲!”
好诗!好湿!
大燕王朝此刻隆重诞生的写实派诗犬和学新星幺鸡同志,瞬间被自己泉涌的诗才和敏捷的思维所感动,忍不住仰天向月,将这首新鲜出炉的妙诗,给嚎了出来。
“嗷唔——”
“恢律律——”
幺鸡长嚎之后紧随着便是一声惊惶的马嘶,一匹刚刚冲到这座冀北王府燕京别业府门前的马,被诗犬这一声向月长吟给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趔趄便栽在了地上!
马上骑士猝不及防,险些栽落在地,赶紧一掠下地,回头看一眼自己的马,拽了两拽没起来,再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围墙上忧伤看月亮的幺鸡。
“咦,这是什么狗?是不是传说中的……”墙下朗眉星目的女子眼神一亮,冲幺鸡走了几步,幺鸡看也不屑于看她一眼,懒洋洋挪挪身子,将屁股冲着了她。
那女子也不生气,认真看了幺鸡半晌,她腰囊里有熟悉的香气传来,幺鸡唰地转过头,狗眼大亮——南乳肉饼!
它嗷地一声便要扑下来,突然想起纳兰述对它的嘱咐:“幺鸡,你是神兽,神兽要有神兽的气质,从今天开始,对吃的不要摇尾巴,不要扑过去就抢,不要一副狼性大发的死德性,要等人家尊敬地乖乖地送到你面前再优雅地享用……”
幺鸡记得自己表示过这样的疑问“如果人家不送过来呢?”
“哦,那就摇尾巴、扑过去抢,狼性大发。”
……
幺鸡神兽同时还想起景大波曾经的教育:“再装逼的大神,都抵不过傻逼坚持的喷;再傻逼的喷子,都抵不过坚持装逼的大神。”
于是装逼的神兽稳稳地在墙头坐着,眼角瞥着腰囊,岿然不动,气度端严,宗师风范。
那女子见“神兽”体态尊贵,气韵端庄,顿时更加欢喜,一边将饼子掏出来递给幺鸡,一边仰头道:“你是这府中的狗吗?怎么单独坐在这里?你主人不要你了吗?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幺鸡啃着肉饼,鄙视地看那女子一眼。
你才没人要!
你全家都没人要!
你全家穿越到现代都没人要!
那女子说完,便认为幺鸡是她的狗了,拍拍它的爪子,道:“你且等我一会,我解决了事儿马上带你走。”转身行到门边,拍门。
她拍门声音有力干脆,砰砰砰传出好远,里面传来门政疑惑的应门声——燕京宵禁严格,这么夜了根本不许常人在街上行走,怎么还会有访客?
“我要见纳兰述。”那女子立在门槛上,有点中性的声音听起来清楚并不容违拗,“通报。”
星月之光照在她脸上,雪白肌肤,樱桃小嘴,眉目却是朗然中性,正是向正仪。
门政的脸苦了——这位姑奶奶可得罪不起,只好迅速传报,不多时纳兰述过来,身后跟着君珂,君珂倒是想不来的,来了干嘛,找麻烦么?奈何纳兰述却不肯。
“我来和你说三件事。”向正仪并没有进门,站在门槛上,看见纳兰述带君珂过来也面不改色,“我说完就走,你不用防贼一样防我。”
纳兰述不语,也不请她进去,向正仪疾声道:“第一,我听说冀北王府已经准备向姜家下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拦?”
纳兰述:“……”
君珂:“……”
和你一起去拦聘?这算哪码事儿?
君珂再次无力地感叹——这位公主的思路,实在是特么的太诡异了!
“第二。”向正仪也不等纳兰述回答,“你要不和我一起去,我自己去,姜云泽人不好不适合你,去年彩袖节我约她比武,她竟然装病不应来着。”
纳兰述:“……”
君珂:“……”
人家不会武的千金小姐,不应你的比武,这也能看出人不好不适合谁?
“第三。”向正仪一向是不看别人脸色的,当然别人的感受自然也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一指,指住了君珂,“今天我误会了你,我来向你道个不是。”
君珂:“……”
这个公主的作风,实在太让人反应不过来了。
“今天是我不对,不该轻信人言。”向正仪还是那个不给别人说话自顾自发言的态度,“不过,虽然我今天还没发现你什么不对,但不代表我就承认你是好女人,纳兰述喜欢的人,我都要好好看看。”
纳兰述……喂,你是我妈?
君珂……喂,你是纳兰述他妈?
“好了,就这样。”向正仪一副“三件事说完我今晚就睡得着了”的模样,转身行到墙下,伸手自如地招呼幺鸡,“喂,我们走了。”
君珂的眼珠子掉到了地上……
不是吧?敲个门功夫,她家幺鸡就换主人了?
不过随即她笑了——八成是公主自说自话毛病又犯了。
她笑,抱胸,等着幺鸡兄给自说自话公主喷一脸口水。
然而随即她掉下来的眼珠子就滚到角落没处寻了——幺鸡嚼着肉饼,傲慢地从墙头跃下来,跳到向正仪身边。
“走吧。”向正仪示意幺鸡。
幺鸡昂首挺胸自呆滞状的两个人面前走过,目不斜视,严肃正经。
它满意地听见两个下巴落地的声音。
哎呀,怪不得以前那些小破孩喜欢动不动离家出走,原来从主人面前坦然扬长而去的感觉真的很爽!
向正仪见幺鸡高傲,却竟然听自己的话,更是欢喜,幺鸡昂首向前,她回头看看自己已经软瘫的马,也不要马了,跟着幺鸡道:“你是要带我走另一条路吗?也好,咱们俩今晚就月下逛燕京。”
说完回头看看纳兰述,一瞬间这个硬朗的少女,眼神里终于露出了点奇异的神色,轻轻道:“这是你的狗吗……你终于有样东西,自愿属于了我。”
说完她快步追上幺鸡,留那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君珂道:“喂。”
“嗯?”
“刚才那是幺鸡吗?”
“反正绝不会是纳兰述。”
“它被下药了?”
“它要被下药,奔向的也应该是母狗。”
“……”
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地在探讨幺鸡存在的真实性,深切讨论刚才那一瞬间幺鸡是不是进入了二次元,这边幺鸡继续昂首挺胸,大步进发。
它身后跟着向正仪,这位既认真得超乎想象,却又根本不爱关注寻常人最爱关注的那些事儿的特立独行的公主,一点也不介意趁夜漫步大街,也不介意幺鸡到底要到哪去,当真就这么随着它,在街上乱走。
幺鸡转过两条街。
幺鸡转过三个弯。
幺鸡从四个府门前绕过。
一直若有所思想着自己心事的向正仪,走了小半夜才发觉不对劲,这跟着狗绕来绕去的,这是到了哪里?
女人的方向感和男人的贞操感一样,从来都是很欠奉的。向正仪虽然看起来有点不那么女人,但悲哀的是缺点还是很女人,她四面望望,发觉眼前的景物似陌生似熟悉,面前是一道黑色小门,连着绵延的围墙,看着像哪家府邸的后门。
“你是要我进去吗?”向正仪问。
幺鸡严肃地点头,自己先推门,进去,蹲在门后的一个黑沉沉的角落,对向正仪抬爪示意。
向正仪只觉得这狗通灵,又想这是纳兰述的狗,莫非这里是纳兰述经常来的地方?
这么一想她便立即跨了进去。
一脚跨进去便觉得脚下似乎有块踏板,与此同时似乎有股臭味,向正仪一惊,察觉不对劲,赶紧向后退。
然而没有人能比得上幺鸡的速度。
如一抹闪电亮起,幺鸡突然一蹦,用力跳上向正仪脚下那块踏板的另一端!
向正仪脚下那头顿时翘起,习武之人反应灵敏,向正仪一惊之下,立即拔剑向下一刺,想要借此稳住身形。
“扑哧。”
剑尖刺入的地方仿佛泥潭,粘腻有吸撮力,隐约碰到坚硬的底部,铿然微响,向正仪觉得不对劲,赶紧又猛力拔剑。
“啪。”
黄灿灿星花横飞,粘腻腻水浆乱溅。
哦,这么形容很美,其实就是人体排泄物……
……这里是茅坑。
……这里确实是纳兰述偶尔会来的地方。
……这里是冀北王府别业东院墙外一处茅坑,平时是侍卫使用,纳兰述偶尔会来放次水。
……
这个茅坑进门有踏板,踏板之后才是茅坑,尧羽卫们连个茅坑都不肯走常规路线,最先是有人故意在茅坑和门之间挖了个空隙,放上块踏板,有人走进去后面的人一踩踏板翘起前面的人就直扑茅坑去了,后来吃过亏的自然不会再吃亏,还会想法子让别人也吃吃亏,导致尧羽卫们上这个茅坑,都左顾右盼、前进后退、一步三探,神色鬼祟,蹲在踏板那头屁股悬空也要目光灼灼盯着门口,把剑压在踏板上,以免有人恶作剧一脚狠狠踏上去把他给掀翻进茅坑里,这样子上茅坑自然是不爽的,按说还容易得便秘,但尧羽卫们乐此不疲,用他们的说法,这样有利于保持随时警惕和长期战斗状态,有利于锻炼人体的爆发力和应急能力——其实不过是太爱玩,并且人人都不是东西而已。
幺鸡来玩过几次,觉得此处凝结着尧羽卫恶搞智慧的结晶,向正仪让它很不顺眼,于是带她七绕八绕,让她来见识见识。
此时向正仪虽然够警惕,没有堕入茅坑,但拔剑刺茅坑也早撩得一身粪水恶臭,幺鸡咧开大嘴——亲,就你这警惕性你还追小述?你玩得过他吗?你玩得过尧羽卫那群二五吗?你比得上我家小珂吗?她第一次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蹲在门边瞅了一刻钟,上树又瞅了一刻钟,然后在门口准确地从埋住的沙土底下抽出了那块陷阱踏板,重新稳稳放好,才安然入内的。你呢?你边去吧!
偏心的波戈洛夫斯基同志又忘记了,向正仪可没像君珂一样,被尧羽卫整整折腾了几个月过……
向正仪染了一身粪臭,恶心地要吐出来,赶紧把剑一抛,伸手去抓幺鸡,幺鸡早已防备着,嗷地一声蹦起,白光一闪,早踩着向正仪的胸,冲了出去。
飞在半空中的幺鸡,犹自不忘回头,鄙视地盯一眼气急败坏的向正仪。
脚感不好,有木有!
没弹力,有木有!
影响哥的飞翔高度,有木有!
我呸!
你为啥叫正仪公主?
你应该叫太平公主!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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