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水网密布,阡陌相连,官道两边的田垄里布满了绿油油的秧苗,此时正值农人播种秧苗的时节。等过上二十多天,就要开始插秧。到了七月份的时候稻子成熟了,就可以收割了。
钱谦益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因为贿赂上司一事被人攻讦而被罢官回乡后一直寓居老家常熟,每rì游山玩水,吟诗听曲,rì子过得看似滋润,可是老钱人老心不老,一直想着回归朝廷,所以心中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遇见了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两人一老一少,一见如故,最终情定终身。
钱谦益迎娶柳如是后为佳人在自己所住的“半野堂”附近的红豆山庄建了一座小楼,以“如是我闻”之意命名为“我闻楼”,暗合柳如是之名。夫妻两人每rì琴诗唱和,萧瑟和鸣,不时的出去四处游玩,老钱一树梨花压海棠,只羡鸳鸯不羡仙,整个人都jīng神了许多,因为被贬心中的郁气也渐渐散去。
这一rì,屋外细雨濛濛,小楼中却是一片雅致温馨之感。一头白发,面容清癯的钱谦益身着燕居常服,眼睛微闭,置于圈椅把手上的手指随着悠扬的古筝之声而有节奏的敲击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身着素sè轻袍的柳如是曼妙的身子端坐桌案后,面前一架古筝,素手轻轻拨动,一曲《hūn江花月夜》辗转飞扬,檀口微启,正唱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曾照君,”声音清丽婉转,再配以佳人如玉的容颜,听的老钱一把老骨头都有些酥了,一时间竟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虽然两人rìrì厮守,但是钱谦益却总是对自己的小娇妻有种看不够的感觉,目光灼灼的看着清丽如诗的柳如是,一双眼中满是宠溺爱恋之意。
琴声停止,柳如是看见老钱的花痴样,眼波流动,俨然一笑,满脸幸福。当年两人结合之时,虽然外界多有非议,官场中人都大骂钱谦益糊涂,许多风流才子则为自己感到可惜。可是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人岂能知道自己的快活惬意。
想到此处,柳如是站起身来,袅袅诺诺的走到钱谦益身旁,偎进了丈夫怀中,娇声问道:“钱郎,奴家有一问,你要认真对答。”
钱谦益轻轻搂住娇妻宠溺道:“柳卿但问便是,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如是巧笑嫣然道“奴家问你,你爱奴家什么?”
钱谦益到底经验丰富,略微一想回道:“老夫爱你白的面,黑的发!”言下之意是无有一处不爱。
柳如是心中欢喜,钱谦益却又笑着反问道:“那你爱老夫什么?”
柳如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笑道:“奴家爱你白的发,黑的面。”说完,两人嘻笑成一团,俨然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人。
两人正在浓情蜜意之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道娇俏玲珑的身影走了进来,看见两人如此亲密,只是嘻嘻一笑,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
来人正是柳如是情同姐妹的侍女绿蕊,跟着柳如是一起嫁了过来。
绿蕊笑嘻嘻的对钱谦益道:“老爷,楼下有人前来拜访,并且有礼物送给老爷您。”
说完递过来一本书册,钱谦益接到手里,只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挪不开眼睛了,满眼的惊喜。
柳如是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书册,问道:“钱郎如此欣喜,莫非这册子是什么孤本不成?”
钱谦益抚须颔首道:“柳卿聪颖,此本乃是北宋路振所著《九国志》,本以为早已遗散吗,没想到此生竟然能有幸见到真迹,真是吾之幸运!”
钱谦益翻阅着手中书册,爱不释手,赞不绝口,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藏书,尤其是收集宋元两朝的书籍,号称是长江以南藏书最多之人。
柳如是善解人意,对绿蕊吩咐道:“你先给客人奉茶,请他安坐片刻,老爷随后就到。”
绿蕊蹬蹬的下楼去了。
来人正是从杭州而来的苏仪。
来之前,朱成已经将他所知的钱谦益的种种都尽数告诉了苏仪,并且从将军府书房中的各朝孤本珍本中随便找了一个北宋的书交给他,告诉他有可能用的上。
对于朱成来说,这些书籍再珍贵也要放在爱书之人手中,与其放在自己手中,还不如用它做一个敲门砖。
绿蕊刚刚奉上茶水,苏仪就听见蹬蹬瞪急促的下楼声,微微一笑,知道那本书起了作用了。
钱谦益心中迫切,也很好奇到底是何人出手如此大方,一见苏仪,一下子心生好感,也顾不上摆摆坛领袖的架子,拉着他迫不及待的攀谈起来。
苏仪保持着他那一如既往迷人的微笑,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本来满面笑容的钱谦益一下子面sè凝重起来。
“晚生苏仪,从北方而来,有要事告知钱大人。”
钱谦益一愣,纠正道:“老夫已经罢官多年,苏公子何来大人之称。”
“晚生断言,不出旬月,钱大人不仅会重归朝堂,而且会比以前更进一步。”苏仪的话不温不火,但是却让钱谦益明显眼中一亮,急忙拉着苏仪往书房而去了。
短短两句话,苏仪已经释放出足够多的消息和诱惑力,钱谦益虽然在政坛上无所作为,但是毕竟也是混迹过官场的老官僚,自然听出这两句话大有玄机。
“苏先生从北而来?”不知不觉间,苏公子已经升级为苏先生了。
“正是,晚生正是从京城而来。”
“京城情势如何?陛下可无恙?朝中诸公可好?”
“京城已破,陛下自悬煤山殉国而死。太子落于贼手,朝中诸公非死即降,京城已经完全落入贼手。”
钱谦益默然不语,沉默半响后方道:“南京诸公可知道此事?”
苏仪晒然一笑道:“南京诸公误信谣言,以为陛下无恙正乘舟从海路南下往南京而来,想必此刻正在筹备迎接圣驾入城之事。”
“先生寻老夫所谓何来?”钱谦益终于问到点子上。
“不为其他。陛下驾崩的消息不rì南京城中诸公便可得知。国不可一rì无君,拥立新君之事已经迫在眉睫。晚生前来,是想送大人一场富贵,自己也好有个上进之阶。”苏仪从容不迫,表情淡然,但是却透着一股子真挚。
钱谦益有些茫然,显然还没有搞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说到底还是政治灵敏度不够,政治经验比较欠缺。
“大人,若是拥立新君,当以何人为选?”苏仪开始启发道。
“自然是从宗室诸王中选择。听闻福王如今正在淮安,潞王正在杭州,还有桂王唐王等远在梧州。这四王都可入选。”钱谦益隐隐想到了一些,缓缓作答道。
“那大人以为若按照皇家伦序,最应该继承大统的是哪位王爷?”苏仪又问。
“福王为陛下之兄,又为神宗皇帝之孙,自然最有资格继承大统。”钱谦益说完忽然“啊“了一声,霎时脸sè沉重起来,显然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节之处。
“大人应该已经想到此节,如今福王已经成年,若是继承大统,难免不会因为当年万历朝三大案对东林诸位清流君子产生嫌隙,到哪时,想必作为东林领袖的大人也再无回天之力了。”苏仪继续加温,就是要把这伤口给撕开,将钱谦益的恐惧无限放大,让他由衷的害怕福王即位,从而更坚定的支持潞王。
钱谦益一言不发,脸上表情变幻无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显然内心波澜起伏。
“而且晚生听闻福王不仅yín邪无度,而且气量狭小,睚眦必报。若是他rì继承大统,对东林一脉生了嫌隙都是小事,若是因此受jiān佞蒙蔽蛊惑而大兴牢狱,重演当年六君子之事,想来又是血雨腥风,又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而因此遭难。大人身为东林领袖,在士林中威望卓著,在南京朝廷也有名望,若是此时不登高一呼,扭转乾坤,只怕rì后会抱憾终身啊。”苏仪循循善诱,不断的给钱谦益升温。
钱谦益霍然起身,脱口道:“一定不能让福王即位,一定不能。”说完又有些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
苏仪却是很快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晚生知道大人一定不忍生灵涂炭,忠良受冤。晚生以为,以大人在士林和朝廷中的威望,若是弃了福王而另寻一贤王而立,不仅是东林之福,更是国家百姓之福。而且新君顾念大人拥立首功,入阁拜相那也是指rì可待。”
自古以来,对于一个皇帝,尤其是来路不太正的皇帝,最大的功劳自然是拥立之功。这定策之功的吸引力之大,足以让一个小官封侯拜相,所以也会吸引那么多人造反,换皇帝成了权臣全力的最好体现。
钱谦益已经彻底动心了,入阁拜相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若是不取,实在是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等待。
“推举一贤王,并且在伦序上不能太远,也要与东林无隙,唯有,唯有潞王而已。”钱谦益开始盘算到底哪个王爷合适,跟东林没矛盾,而且还好控制,终于想到了以胆小怕事多才多艺而赢得“贤王”之名的朱常淓身上。
“潞王按照伦序来说是穆宗之孙,神宗之侄,贤德之名世人皆知,待人又是温和谦恭,若能继承大统当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若是再得以大人这般贤相辅佐,定然能够力挽狂澜,成就一代君臣佳话。晚生先在这里贺喜大人了。”苏仪心中喘了口气,认认真真的向钱谦益鞠了个躬。
钱谦益此时整个人都是亢奋的,对苏仪也一下子热络起来了。对于两个陌生人来说,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就是让他们共同保守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越大,关系就越铁。钱谦益此时已经将苏仪看成了自己人。
他有政治野心,但是却缺乏谋略,而苏仪缺少身份,却头脑清楚,两人正好各取所需。钱谦益并不怀疑苏仪的来路,因为他知道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在籍礼部侍郎,也就是被罢了官的礼部侍郎。人家犯不着来害他,而且他也看不出这对自己有什么害处。即便失败,那大不了跟现在一样而已。若是成功,那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能实现了。
在拥立任选上达成一致后,两个人开始商量起了各种细节,最后商定:明rì两rì一起奔赴南京,只等南京诸臣知道崇祯已死之后便立刻联络大臣拥立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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