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陪伴着朱由校的胖老头魏伴伴,正恭敬地垂着双手,站在一旁,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减,看上去憨态可掬。
“那颜四喜被贬谪到贵阳,可是你向王公公进的言?”
听到那妇人的话,魏伴伴的腰身,又弯了许多,先告了声罪,才说道:“元孙对那少年番子颇有好感,奴婢擅自揣摩上意,罪该万死……”
元孙,便是朱由校的正式称谓,他的爷爷万历天子并没有册封他为皇长孙,因此在宫中,人人都称他为元孙。
“元孙既然喜欢与他亲近,咳……咳……”年轻妇人咳嗽了几声,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一块白sè绢巾,擦了擦嘴,然后呆呆地看了一眼那绢巾上的鲜红sè,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这身子骨,看来也熬不了几年,我走之后,元孙便交由你照看了……”
魏伴伴脸上的笑容顿时尽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扶着那青竹椅的椅脚,泣不成声地说道:“主人切莫如此说话,奴婢听了,心中有如刀割,元孙尚幼,又有jiān人窥窃,倘若……”
“这世上,岂有不死之人?”年轻妇人淡淡地说道,“元孙虽然聪慧,却极重情谊,易为身边jiān人蒙蔽,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你都要时时刻刻地盯着,不得有误。”
魏伴伴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重新露出憨厚的笑容,点头道:“主人只管放心,奴婢粉身碎骨,也必佑护在元孙的身旁,不令jiān邪得逞!”
年轻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跟了我多年,憨厚耿直、忠诚可嘉,把元孙托付给你,我也放心,朝中诸党林立,rì后若是有闲暇,要多跟东林党那些君子们请教一二,其余诸党,则需敬而远之。”
魏伴伴叩了个头,回道:“奴婢胸无点墨,恐怕不为那些君子所喜。”
年轻妇人笑道:“他们总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切莫妄自菲薄。”
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赵信的家世,可查清了么?”
魏伴伴回道:“王督公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上溯五代,直系、旁系,都身家清白,且与宫中没有丝毫关系!”
年轻妇人点头道:“好好访查几年,方可放心,宫中有人可是虎视眈眈,你切莫大意,把我这句话,也告知王公公,令他备好万全之策!”
魏伴伴沉声道:“奴婢省得,王督公给那赵信定了一个档头的实职,还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衔。”
年轻妇人叹了口气,道:“元孙年纪尚幼,身边总要有几个可靠的人,若是有年纪相仿、才能卓越的玩伴,那就再好不过了,那赵信身家清白,忠孝可嘉,的确合适,不过年少之人,往往气盛,你得多加看管。”
魏伴伴点头应是,过了片刻,又说道:“今rì奴婢回宫时,遇见了那西李……”
太子府有两名李姓姬妾,都为选侍,人称东、西李,西李因姿sè娇媚,最受太子朱常洛的喜爱。
不过此女心肠狠毒,且野心勃勃,素来不为房中这年轻妇人所喜。
年轻妇人朝两边的侍女们挥了挥手,等她们退出房间后,才说道:“她说了些什么?”
魏伴伴愤愤不平地回道:“她辱骂主人,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恐怕眼下整个东宫都知道了!”
年轻妇人淡淡笑道:“她强任她强,无须理会,过得几年,她便会洗心革面,自己求上门来。”
“奴婢激于一时义愤,还了一句嘴,”魏伴伴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几道深深伤痕,道,“便被她责罚了一顿!”
年轻妇人叹了口气,道:“你啊,就是蠢笨了些,你是奴仆,她是主子,跟她争,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进忠,你要记住,照料好元孙,交好东林党群贤,才是你的重责,切莫再做蠢事!”
魏伴伴进忠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便听见门外的侍女低声禀报道:“才人,李选侍求见!”
年轻妇人正是朱由校的母亲王才人,脸上露出笑容,低声道:“说曹āo,曹āo就到。”
东李为人仁慈少语,与王才人的关系也较好,平rì里上门,是不用通报的。
要通报的李选侍,自然是与王才人关系恶劣的西李无疑。
王才人对魏进忠说道:“你下去吧,免得那西李借题发挥,陪元孙去见那赵信时,多看多听,有什么事,都得立即回报于我。”
“奴婢遵命。”
魏进忠再次叩头行礼,然后垂手后退了出去,刚到门口,便和一名妖艳的年轻女子撞了个对面。
这女子一身华服,额头上还画着梅花妆,五官长得非常娇艳,不过神态间却有几分风流之sè,眼神流动,见到魏进忠之后,便冷冷地说道:“贼狗才,可是来向王姐姐告状了?”
魏进忠弯下腰,将头埋在胸前,从门边溜了出去,不敢回话。
西李见到魏进忠的样子,脸上不由得绽出一丝笑容,肆无忌惮地对房中娇声喊道:“王姐姐,小妹来看你了。”
魏进忠出门之后,侧过脸,盯着西李的背影,脸上的憨厚之态,全部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种非常yīn狠的神态,杀意盈眼。
这种神sè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地,他的脸上重新挂满了憨态可掬的笑容。
出了这个院子,魏进忠身着青sè官袍,昂首阔步,走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之上,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
不一会儿,他便进了另一间院子。
这个院子比王才人的院子大不了多少,但装饰得美轮美奂,红墙碧瓦,行走在其中的太监宫女,人人小心翼翼,唯恐发出任何声响。
王安坐在院中的大树之下,身旁围了一圈的青袍太监,四周还有几名东厂的掌班和档头。
看见王督公,魏进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一路小跑着过去,低声在王安的耳边说了几句。
王安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点头笑道:“小李,干得不错。”
站在旁边的魏朝忽然笑道:“督主,王才人开恩,前些rì子,已经复了魏大哥的本姓。”
魏朝和魏进忠是结义兄弟,魏进忠能够挤入王安一系,得归功于魏朝的多次推荐和赞赏,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如手足。
王安不由得哑然失笑,伸出手,拍了拍魏进忠的肩膀,道:“小魏,手脚够快的啊。”
魏进忠的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弯下腰,让王安的手能够拍得很舒服,道:“多亏督主提拔,小人才有今rì!”
他身材矮胖,站在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魏朝旁边,着实令人发笑。
“督主,那赵信年纪尚小,岂能担起福建沉船案这种大案子,”魏朝进言道,“怕是会毁了那孩子。”
他与赵信之间,因张超一事,有了不小的过节,眼见那小子忽然得到了王安的赏识,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忌妒。
王安随意地笑了笑,道:“入了东厂,功名便得马上取之,是死是活,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不过赵信有孝义之名,为人做事都很沉稳,咱家也挺喜欢他的,听闻他要调用那个名叫张超的番子,你不得从中阻挠。”
魏朝胸口一闷,险些憋出一口鲜血,脸沉如水,却又不敢违抗王督公的意思,只得应承了下来。
王安似乎没有看见魏朝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小子们,这些rì子,都得给咱家盯紧了,这朝中啊,有些人又要掀起腥风血雨,切莫大意!”
听了王督公的话,众太监连忙点头应是,只有魏进忠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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