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从原来走来两名少女,正说笑着朝这边走过来。周平在上面看的清楚,前面那名年龄大些,约莫有十七八岁,生的容貌极美,看服饰打扮应该是已经出嫁了的;后面那名约莫只有十三四岁,虽然身量未足,但也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两人都服饰华贵,相聚二三十步外跟着几名侍女侍卫,想必是蔡府中的贵女在园中游玩。
那年幼的少女走到树下,停住脚步叹道:“姐姐,还是你这儿好,摆设吃食比宫里的还强,不像我整曰在宫里憋的慌。哎!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宫呀!”
那年岁稍大些的少妇笑道:“嬛嬛,等再过几年,你身量长成了,圣人自然会替你选一个佳婿,让你出宫的。怎的这点耐心都没有?”
“哎!”那少女叹道:“便是招婿也不过是个左卫将军什么的,哪里及得上姐姐选了蔡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便是宣和殿待制。姐姐生的如此美貌,也怪不得蔡五公子宁可不要了前程也要娶了姐姐!”说到这里,那少女伸出手去抚摸那少妇的脸颊,只见那少妇脸颊白皙如玉,双目如水,果然是个极出色的美人。
原来这两人都是天家贵胄,年纪大点的乃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小点的是柔福帝姬赵多福,又名嬛嬛,今天柔福帝姬来蔡府看望姐姐。这茂德帝姬在徽宗诸女中以美貌而闻名,下嫁给蔡京第五子宣和殿待制蔡鞗为妻。在北宋有个政治上的潜规则,任何娶了皇室公主的人在政治上就没有什么前途了,只能担任一些品级高、俸禄优厚但却没有实际权力的官职,以免对皇权造成威胁。所以一般与皇室联姻的都是一些勋贵或者忠臣并不是那么成器的子弟,真正通过科举考上来的精英很少愿意接受公主的下嫁,以免伤害自己的政治前途。像蔡鞗这种政治前途一片光明的文官子弟,很少愿意与皇室联姻的,而蔡鞗娶了茂德帝姬,其中固然有父亲希望通过这次婚姻加强与皇室关系的原因,茂德帝姬本人的美貌也不能不说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你这疯孩子!”茂德帝姬赶忙伸手将妹妹的手拉开,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女随从,低声道:“小心失了身份!”
“怕啥,这里又没有外人!”柔福帝姬笑道:“我多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实在是想念的很!”说话间她伸手抱住茂德帝姬,将头埋入对方的怀中,柔声道:“我在宫里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像这样抱着姐姐,闻着姐姐身上的香气,就这样睡过去!”
茂德帝姬与柔福帝姬两人乃是一母所生,在宫中关系就很好,所以柔福帝姬才特地来蔡府看望姐姐,她与蔡鞗虽然新婚燕尔,情感身笃,但毕竟一下子离开了自己从小成长的环境,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下子听到一起长大的妹妹软语相求,心中不禁一软,伸手将对方抱在怀里,柔声道:“我在这里也很想你!”
“真的!”柔福帝姬突然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我今晚就不会宫里去了,和姐姐睡在一起!”
“那怎么可以!”茂德帝姬闻言失笑道:“岂有未婚之女在宫外过夜的道理?让娘娘知道了还不气死!”
“为啥不可以呀,又不是在别人那里,是在姐姐这里呀!”柔福帝姬使尽浑身解数,可这时的茂德帝姬已经心如铁石,只是不理。柔福帝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珠子转来转去,只想着想出一个办法来让姐姐同意自己留下一宿,突然她看到树叶中露出一小块黑色的衣角来,不由得失声尖叫:“树上有人!”
“小鬼头,莫要胡言,这里乃是内宅,树上怎么会有人!”茂德帝姬还以为是妹妹重施故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便笑着挠了挠对方的头发。
柔福帝姬急手指树上道:“真的,姐姐,不信你看!”
茂德帝姬沿着妹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树冠的枝叶遮掩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站在树杈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真盯着自己,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糟糕,被发现了!”周平在树上正看两位皇家少女唧唧我我,看得开心。突然看到柔福帝姬的手朝自己这边指过来,暗叫不好。正思量该如何是好时候,已经听到有人叫喊起来,赶忙从树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沉声道:“小人不识园内路径,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
茂德帝姬已经在妹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到周平已经被冲上来的两个侍卫从地上拖了起来,便要绑去见官。她见周平身上做武官打扮,体型魁梧,双目清亮,并无那等下人的卑污形貌,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便说:“且慢,你到底是哪里人?为何到处冲撞?”
周平向茂德帝姬唱了一个肥喏,道:“小人乃是济州权知州兵马副监押周平,乃是受知州韩相公之命带一封书信给蔡五公子的。不想门口的管事说蔡五公子不在,让我在府中一个偏院等待。我等在院中等了许久,不要说没有饭吃,连茶水都没一口喝的。小人和同伴饥渴难耐,才出来想要找点茶饭充饥,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人,方才看到贵人,躲避不及,只得上树,还请贵人恕罪!”
“原来如此!”茂德帝姬听到这里,脸色微和,笑道:“原来是与我家相公的,也罢,你说你是送信来的,信在何处?”
周平听到眼前的丽人已为他人之妻,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怅然,旋即他便将这种情感从自己胸中驱赶出去,从怀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早有侍女从他手中接过书信转呈给茂德帝姬手中。茂德帝姬也不看信,随手放入袖中,柔声道:“陈侍卫,你将此人送回来处,再让人送上酒食,莫怠慢了他!”
“喏!”
周平领着那姓陈的侍卫,向自己来处走去,他眼见那侍卫身形挺拔,头戴束发冠,紫帛抹额,看身上的服饰打扮,至少是个大使臣(宋代中低级武官的统称,包括低级武官内殿承制(敦武郎)、内蓼崇班(修武郎)),身上携带的器械更是精利非常,倒不像是蔡府的护卫。周平小心的向对方一抱拳问道:“小人周平,不知如何称呼上下?”
那侍卫矜持的拱了拱手:“某家姓陈名哲,在殿前司骨朵子直当差!”
周平脸色顿时大变,赶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御前班直,小人失敬了!”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一变,问道:“难道方才那两位是——?”
“知道就好,莫要多言!”陈哲冷笑道。
“是,是!”周平赶忙连连称是,也难怪如此。原来那陈哲方才说自己的当差的所在还少说了两个字,全称是殿前司御龙骨朵子直,顾名思义,这是班直的一部分,乃是天子的贴身卫兵,一般都是选自军中“武艺绝伦”之人,能够让在这里当差的人随姓侍卫,那两个女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周平回到住处,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酒饭,薛良武一边抢着往嘴里塞一边问道:“阿平,你怎的去了这么长时间?”
“这太师府那么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人!”周平随口敷衍道,脑海中却回现着那位自称蔡鞗妻子的丽人的样子。薛良武看周平走神的样子,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拍,问道:“想啥啦?肚子不饿了,这些你不吃给我呀!”说着便要伸手去拿周平面前的食物。
“谁不吃了!”周平挡开薛良武伸过来的手,一边抓起盘子里的蒸饼往嘴里塞去。一旁的薛良武笑道:“想媳妇了吧,有啥不好意思的,我刚结婚的时候也怪想媳妇,恨不得天天赖在家里不出门。”
“那现在呢?”周平笑道,薛良武其实比周平还小两岁,不过十八岁就结婚了,眼下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现在?”薛良武狠狠的咬了一口饼,含混不清的答道:“女人算个屁,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出来博一番功名,马上功夫我是不如老四,可地上他可比不上我,上次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辽国,俺现在也是一个堂堂的九品保义郎了!”说到这里,薛良武闭上眼睛,惬意的遐想了起来。
“九品保义郎!”周平看到薛良武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在这个时候,对于像薛家兄弟这样的土豪子弟来讲,便是一个正九品的保义郎都是非常了不得了。可是谁又知道,用不了几年之后,金人南侵,汴梁陷落,宋高宗为了吸引草莽之中的乱军、盗匪抗金,各种各样的告身如同白纸片一般的胡扔,莫说是区区正九品的保义郎,就算是昔曰高高在九霄之上的路兵马钤辖、制置使、招讨使这样的高官,也是只要你有几千兵就能当上。到了那个时候,薛良武若是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种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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