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意为之……袁将军可知鸡王贾昌之妻潘氏?”
“擅长箜篌的潘氏么,此女时常入宫献舞,咱家有印象,是潘氏将你的亲历传入宫中?”
李琅颔首道:“正是,是我求潘氏这么做的,其目的便是上达圣聪。”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袁孝神sè严厉起来,他此行本就想在李琅身上找回一点境遇迥异的心理平衡,只因见官府告示才暂时忍耐,李琅的直言不讳听起来就像是有恃无恐,袁孝强忍下来的火气迸发了,
“这是侵扰宫禁,其罪不小。”
在袁孝看来,李琅的亲历应该先设法告诉他,再由他酌情转奏皇帝,李琅利用舆情绕过他直达圣聪让他陷入被动。
李琅微微蹙眉,提高音量沈声质问道:
“什么侵扰宫禁,简直可笑之极,潘氏说的只是一些相当于传奇故事的事实,说给她的梨园姊妹们解闷儿,这是女子们的闺房琐事,她以前经常这么做,有什么罪?
我大唐自信包容,立国至今,除天后朝以外,可有以言获罪的前例,袁将军若是yù加其罪,请先从圣上亲制的大唐六典中把侵扰宫禁这个罪名给我找出来。”
“你不要……”
潘氏受宠于谢阿蛮,其夫贾昌受宠于陛下,李琅更是独得太真的照拂……而他袁孝虽然位列内侍省紫袍显要,却远没有前任杨思勖那么强势,真要跟潘氏和李琅硬碰硬,未必就是一件有把握稳赢的事。
李琅当将军那会,他身为监军占不到主动;如今李琅不过一平民,他高居三品监门将军还是讨不到好去,袁孝不免怒火积胸无从发泄。
幸好李琅立即就给了他一个台阶:
“更何况,就袁将军的个人境况而言,我这么做对你有利。试想,如果奚人真是在玩什么花样,最终导致北伐大军受损,身处其中的你脱得了干系吗?”
“说得也有道理。”袁孝借坡下驴,余怒却是难消,“可你总得先跟咱家通个气,用正当途径禀知陛下。”
“没有那个必要,由我禀知圣上,可突显出你是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当然,现在你若能从我的亲历中剖析出异常敌情来上奏圣上,将来一旦事态有变,你就能拥有更大的回旋余地。”
李琅需要用朝野舆论的群起反弹来获取皇帝的信任,袁孝一个人能顶什么用。
袁孝素得皇帝宠信,在大唐目中无人惯了,然此次被俘于契丹,契丹人将他视作猪狗,巨大的差异令他产生了极不平衡的心态,这是他想寻李琅晦气的本因,如今被李琅不卑不亢地一通说道,他只得再次收敛起这种心态,闷声问道:
“那你说说,奚人能玩什么花样?”
“我对此倒是有一些不成熟的虚妄想法,不过……能否请张仙师和魏县令也过来旁听?”
“你这是何意,军国大事,岂能外传于不相干之人……”
袁孝有些愕然,但稍一细想就恍然明白了,李琅不相信他,怕他去皇帝面前冒功,所以想找些现场人证,袁孝心中暗骂,却也只得无力地挥挥手,
“……也罢。”
还在继续商议接待事宜的张晋和魏方进被袁孝的随从宦官叫了进来,相互见礼落座。
袁孝那一身耀目的紫袍让魏方进微微有点拘谨,张晋的神sè却愈加沉郁。
张晋已经在反思以前与官府打交道的方式是否恰当了,道家应该超然,何须刻意巴结官府被官府呼来喝去的,以后与官府打交道,还是专走上层路线为好。
李琅见张晋脸sè不好,朝他颔首一笑:“稍后一同返回。”
李琅觉得,张晋虽然有点世俗,离何仙姑的境界任重道远,但为人还是挺好的。
“现在可以说说你对奚人的看法了吗?”人已到齐,袁孝开口向李琅冷笑道,
“你不会想说奚人放回数千中/国人并不是在向大唐示好,而只不过是奚王在履行对你的承诺吧?”
“奚王放人的缘由,外人自然难以揣度,但有一件事,我们却是可以猜测一下的……”
李琅斟酌了一下,把佛陀铜佩拿出来,缓缓道,
“我在奚王牙帐见过一位身份蹊跷的黑面汉子,观其面貌特征,此人疑是长期在高原生活,兼之又随身携有佛陀铜佩,为一个信佛之人,袁将军觉得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身份?”
“是吐蕃人……”
袁孝兀然一惊,旋即又自顾自摇头道,“不可能的,吐蕃人以前从未跟奚人有过任何接触。”
“以前……以前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突厥,可现在呢,吐蕃人和奚人之间还隔着什么,回纥么?
回纥人受到原盟友拔悉密和葛逻禄的牵制,还没来得及占据yīn山以北的突厥故地吧,从石堡城出发,穿过尚没有任何势力占据的突厥故地,到达奚王牙帐,袁将军认为这条路很远吗?”
“就算没有关山阻隔……可石堡城受困于皇甫惟明大军,奚人处在信安郡王兵锋之下,他们全都自顾不暇,哪会有多余的jīng力相互勾结?”
袁孝的前任是号称中/国历史上最能打的太监杨思勖,杨思勖深谙军事,xìng情极其凶残,镇压基本不具备有效战斗力的农民起义是把好手。
袁孝跟左监门卫将军沈不乐原来都是杨思勖手底下的亲信宦官,俱都侵染了杨思勖的残忍xìng格……袁孝就曾不惜杖毙松漠营校尉胡小晃向李琅示威。
可两人也有区别。
沈不乐跟着杨思勖多次外出征战,承袭了杨思勖的军事衣钵,袁孝却一直呆在宫中,更受皇帝器重,涉猎到的信息也很广泛,可军事分析和临战指挥能力平平,一时得不出什么见解。
“皇甫惟明大军围困石堡城,吐蕃人必定在苦思解围的法子;奚人面临信安郡王的大军威胁,也会极力寻找可以跟他们配合作战的盟友……吐蕃人和奚人各有所需,勾结在一起合情合理。”
“金城公主薨后这两年来,吐蕃人确实是在死硬地与国朝为敌,难与国朝罢兵议和。但奚人最好的出路就是投靠国朝,奚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联合吐蕃?”
“也许袁将军说得对。但假如奚人这次对投靠大唐说不呢?想来你也不是不清楚,奚人的对外策略从来都是极不稳定和不可延续的,奚人总在忽降忽叛。”
奚人的一切就是为了苟且生存么,奚人就不会有更长远的发展战略么……李琅不愿让张晋久候,长话短说道,
“还有,我的亲人是在契丹押赴渤海的汉人中寻到,这也是一个极其诡异的事情。”
袁孝有些茫然,但却不忘本能抬杠:“这有何诡异之处?”
“我只陈述事实,相信朝廷自有决断。我只是假想着一个悲观的外部格局……假如吐蕃、奚族、契丹、渤海连成一片,敌人就能在葱岭到渤海的万里边关任意选取薄弱区域作为主攻方向,陷国朝于极大的被动,甚至长安与洛阳都有可能闻到金戈之声。”
“危言耸听……”
袁孝惊得下巴差点儿脱臼,连旁听的魏方进和张晋也霍然一震。最快阅读小说尽在看书啦,http:../book/dzhuzi/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