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用过午膳,沈韶华见自家妹妹依然和从前一样的活泼伶俐,心里压着的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因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没有待多久就打道回府。沈陌言懒洋洋的,有些不愿动弹,想着还是回去午歇好了,也跟着离开了。
路上却被沈亦拦住,一把就拖到了一旁的菊花旁,沈陌言对他这样不着调的举动早已熟悉,不仅没有受到惊吓,反倒取笑他:“二哥,你身手越发的迟钝了,莫不是这些日子躲懒,没有练武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白lù和蒹葭退后了几步,让兄妹二人独处。
沈亦一口气堵在了xiōng口,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为了谁?昨晚上我可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想着你的事……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自己这个哥哥,打小就聪明,偏偏不用在正道上,天天想些馊主意,时不时还会使些小xìng子,最是叫人头疼了。
但也因为这样,沈陌言和他的相处一直非常轻松,他从来不会像别人那样板起脸来,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见他生气,沈陌言也不害怕,依旧是笑嘻嘻的,“我也喜欢看枫叶啊,只不过更向往江南罢了,诗里面的江南那样的美,我自然想要去亲眼见识见识才好。”
“真的?”沈亦有些不相信,怀疑的看着她,“陌言,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觉得在燕京城,大家都在议论你,所以想要避开?”沈陌言一愣,自己最深藏的心事被戳破,有些难为情。可眼前的这个人,是陪着她长大的二哥……
“我的确有这种想法。”沈陌言也不扭捏,很直白的告诉他:“上官浩然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哪怕是死的不光彩,我这克夫的名声也跑不掉了。或许有人会同情我,但更多的人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可以不在乎那些人。事实上,我足不出户,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会伤害到我。可是我是沈家的女儿,父亲,大哥,嫂嫂,长姐,还有你,你们总不能陪着我关门闭户一辈子吧?我也不想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更不想带来更多的麻烦,我的陪嫁已经足够我这一世衣食无忧了,不是吗?”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侃侃而谈,而沈亦看着他的目光幽远难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头已经开始,沈陌言也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一走了之不能解决问题,可事到如今,我除了离开燕京,让这件事渐渐的被遗忘以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二哥,你相信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过的很好,我并不是永远的离开,只是想过一段自己能够做主的日子,我是真的喜欢江南,喜欢那个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的江南。”
“哈哈哈!”沈亦忽然仰头大笑,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jī赏和赞许,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他不再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她,而是完全平等的,就像是对待同辈朋友一样,缓缓说道:“陌言,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我们沈家的女儿,就该与众不同,你和燕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们只能踏上一条父母为他们铺出的锦绣之路。而你——”沈亦深深的凝视她,“陌言,你想要走自己的路了。哪怕在别人看来惊世骇俗,不可理喻,可是我却觉得再平常不过,这就是沈家人该有的风骨!”
沈陌言心头似起了一团火苗,将她烧成灰烬。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她其实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意识,毕竟女子如衣服,这种思想在周围所有人心中都刻骨铭心。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一个附庸品,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在未婚夫死去以后,就只能自怜自艾,孤零零度过余生的可怜女人。
她,沈陌言,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是振威大将军沈明朗的女儿!
她的父亲,大哥,二哥,都潇洒而肆意,为什么,她不可以?
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必须要活在男人的羽翼下,而一旦失去庇护,就只能像风雨中飘零的花,任由雨打风吹?就算上官浩然没有死,难道她只能一辈子顺从他,然后从他身上获得可怜的呵护?
不,不是那样的!
从小到大,她的父亲,她过世的母亲,都只告诉她一个事实,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
沈陌言tǐng直了腰,不再刻意的隐藏自己,她直视沈亦,发现这时候有一缕阳光自他背后照过来,将他的整张脸都模糊了起来。不由眯着眼,低声笑了起来,“二哥,你说得对,我们家的人,的确就该有自己的风骨……下次,你若是到江南,我会好好款待你的。”
沈亦也回之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戏谑道:“可惜,你猜错了,上官浩然的确是溺死的……”沈陌言心头一紧,随即释然。她和上官浩然不过一面之缘,连他的样子都不甚深刻,除了对上官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感到惋惜,再无半点的悲痛,揶揄的斜了身前的沈亦一眼,“那我倒是想知道,上官家为何这样好说话,莫不是你们去势汹汹,吓着别人了?”
“那可不是?”沈亦咧着嘴笑,发顶一小撮头发一翘一翘的,不知道多得意,“上官家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里经得住父亲身边那群莽夫的叫嚷?还不是乖乖的把嫁妆交出来,同意你大归。”
一想到沈家这些武夫去上官家闹腾,沈陌言就暗自好笑,“据我所知,上官浩然常年游dàng在花街柳巷,上官大人对他早已心灰意冷,我不进门,对他倒是好事。”“这你也知道!”沈亦眉毛又竖了起来,“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陌言心头略苦。那时候知道这门亲事铁板钉钉以后,她曾派丫鬟去打探过,结果,得到的消息,让她大失所望。她想要嫁的,是一个有傲骨,有志气的男人,而不是,整日沉mí于女sè的男人。
一辈子和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大抵也是一种悲哀吧。
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