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外草木长青,学海之外虽是仍是早春料峭,可此处却是绿意盎然。阁楼之上瓦片皆是琉璃之色,木檐皆是原色直柏制成,而阁楼之中却又另一番古意,几根粗大的原木立在古旧的石础之上,梁上是微微成褐色的玉兰木,地面之上是沉香古木扑就,隐隐之间还能闻见那单单的香味,虽是比不得礼部知节殿的奢华,却是多了越千年而来的古意和素雅之色。
此时阁中正有一个女子,一身蓝色的素衣负在身上,这人就像是清空中的云,像是清水河中的月影,就只是静静的在那里,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离你很近,却又那么远。而在女子身前的案几之上放着一具微微泛着蓝色的七弦古琴,琴身板材之上以古篆刻‘玉秀清韵’四字。细看之下,而这本该置有七弦的琴身上手竟是少了两根弦。
阁中女子看着空弦处轻声道“五音之存叙天地之风雷,可五音之外到底却该有何音,师傅所说的所谓‘弦外听音’以致可‘心弦生音’到底意指何处?”
女子似是在自问,可阁楼之外却又一人回应到:“此琴存我稷下学海逾千年之久,寻常时可见的五弦乃是‘宫、商、角、羽、徵’之属,而在这五弦之外还有空置的两弦,谓之‘天、地’。”说话之人缓缓步入,弯眉似月、云鬓高绾,正是稷下学海‘乐部’琴主林清玄。
女子开口道:“师傅,你说‘玉秀清韵’乃是有灵性的器物,是否素心并非是它‘命定之主’。不然为何这些年来仍不能窥的这余下‘天、地’二弦的奥妙所在。”女子微微蹙眉,看着案几之上的古琴略有失神。这女子正是林清玄嫡传弟子,唤做宸素心。稷下学海六部之中,以‘乐部’之中女子最多,而此女可说是百多人中的翘楚,不但精于音律,更是才貌不凡。三年之前偶出稷下,容颜为外人所见,众人皆曰天人之貌,以致在胤国华土之中位列‘胤国七淑’之中。
林清玄道:“儒门所传五音正律乃是圣人闻天地风雷而响,其后以五行之数应之,而‘天、地’二弦却是‘儒圣’晚年所添增,非时天地凡音而是从自心得,此时能入音律之中,又能自音律而出,这便是所谓的‘弦外听音’以致可‘心弦生音’之意。”
宸素心沉思片刻,道:“师傅,听说那五音之中号称‘泠弦魅音’‘息红泪’已经找到传人了”。
林清玄却是摇了摇头,道:“荆三娘虽是能驭使‘息红泪’,可那日我观她神色,听她音色却非是所谓‘真主’,不过以泉下忘川异术御使而已。”当年宇夫子行‘矫音制乐’之事,虽是功在千秋,可六弦争胜、五音出世,却也使得息大娘和我争斗多年,今时她弟子来稷下,想来她怕此时已经去世,其实以音律造诣论,息大娘可说大是不凡,便是彼此正邪有别,可我也称她为‘一代乐师’。”林清玄在想到那当年和自己争锋多年的息大娘,不自觉间却是长叹一声,续道:“素心,你且弹一曲‘参商’,算是替我惦记故人。”
所谓的‘参商’,那是星宿之名,是两颗永远不会遇见的星辰,儒门之中常以‘参商之别’暗语彼此立场和关系。宸素心缓手撩弦,琴音袅袅,如叙天籁,可琴音甫落,却听林清玄叹道:“韶音犹在、八佾不再,在‘儒圣’之后,我稷下学海虽是承儒门音律之造诣,可于舞技之学却是失传颇多,虽是经门中之人努力偶有可堪一观之舞,却终是难以企及那百年前沧海心流。”林清玄言语之中满是叹息。
宸素心知沧海心流原为儒门存世一脉,不过后来覆灭与百年之前的乱世之中,此时听林清玄一番叹息,道:“素心虽是知道沧海心流乃是毁于乱世烽烟,却不晓得这一派原来竟是成名与舞中。”
林清玄道:“其实儒门之学皆可称之为‘击节有律’,以论而论平仄、对仗、扬抑皆是节律所在,以武论,不管是至高剑术‘配水剑诀’还是御部的‘雷霆战意’皆是有这一定的韵律。以人而论,儒门四书五经、千经万卷所说天道之存皆是为人之节律所在,所以,这儒门之中的‘乐艺’之中并非单单只精于乐律,那舞技原也是‘乐艺’之中一能。只可惜当年乱世之中,诸子百家互有攻伐,而那时正是儒、法两家比斗最恶之时,集儒门舞技大成的沧海心流便毁于乱世烽烟之中。而那法家刑城之主卫缭的‘儒敌’二字便是因此而来。”
宸素心十多年来沉浸于琴艺之术,对着儒门历史知之不多,问道:“师傅,你说的法家刑城之主卫缭,可是那个被称为‘燔阳阬龙’之人?”
林清玄点点头,随即说道:“今世之中,虽然法家、儒门并列四显之中,或许以如今声势算来,我儒门还略略盖过法家,可距今二百多年前,‘燔阳阬龙’四字可说是我儒门中人的噩梦,‘燔阳’之中的‘阳’指的便是儒门武学之中的‘浩然真气’,而‘阬龙’二字中的龙,正是儒门中人的代称。儒门之中素来将’浩然击技‘和治世之论称之为王道,而将法家论和武学称为霸术,当年这场争斗也常被称作王学和霸术之争。”
林清玄出身稷下学海如此一说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其实那时诸子百家之间因为所崇治世观念的不同,诸子门徒们之间的对立和仇杀甚至可能比华、胡之间来的更为猛烈,放之于整个诸子百家的千年历史,其实这种争斗比比皆是,除却这法、儒两宗的王道、霸道之争,此外息兵堡和略城之间的斗争也是蔓延不断,便是号称贯彻‘侠之道’的墨家也因为信仰之争端分裂称为北邙墨者和尚义任侠两派。几可说在这千年乱世之中,华族和胡族的争端虽然是主体,可大乱之下那些诸子百家门徒们的争斗,却也或间接或直接的推动着整个历史的走向。
林清玄续道:“其实以如今的角度去看,两百多年前,在经历长达近八百多年时战乱后,正如‘忠公’赵淮生说的那样,此时整个华族已经颓势尽收,但越是在复兴有望之时,乱世的烽烟却也是为浓烈的时代,因为在外乱已不堪为畏之时,乱世之中的英雄们此时所求、所争那时‘真命天子’,而丘颢和卫缭他们两人所处的正是这种‘烽火连天月,烟尘遮九霄‘的时代,此时比之儒圣之时的乱世初开的局面,此时眼见华族复兴有望,诸子百家之间的能者们,也在着手以自个的治世之学‘整理山河’。”
诚如林清玄所说,当诸子百家圣贤开宗立派之时,或许宗门之间还能忽悠交流,可百余年后,当华族复兴再往之时,百家之中的智者也都清楚,同为华族薪火的诸子百家们,此时已经成为对手,而历史上的学派之争、道论之争,比之王者猎国会来的更为惨烈。
林清玄说到此略略一顿,这时稷下学海‘乐部’琴主想到的不是乱世烽烟,而是那个交手多年,今时已逝的息大娘,叹了一口气,道:“今世之人皆知儒门有四脉存世,可两百多年前,那时确实五脉并存,有‘学出孔圣六艺济世,五花并蒂学海为尊’之说,这其中位于冀州境内的沧海心流却是和别家四宗略有不同,不管是有儒门龙首之称的稷下学海,或者泰岳之上行封禅之礼嘉禾禄地,又或者扬州供奉儒门先哲牌位的明圣集贤殿,还是青州境内的君子堂,此四家的处处皆是出自当年儒圣孔丘收徒传道之时的七十二贤者,而沧海心流却非出自儒生之收,开创沧海心流的却是一个女子。”
闻此言,宸素心惊讶不已,乱世千年,英雄和智者无数,可诸子百家之中,倒是未曾听过有女子开宗立派。
林清玄道:“据说这个女子也不过和儒圣孔丘有过数面之缘。其实,她原不过是儒圣周游天下时所救过的一个落难女子而已。那时儒圣还未至而立之年,是以不似为人也不似晚年之时的沉稳好静,在救下这个女子之后便传授其‘云韶‘和’八佾‘等诸般舞技,而这女子却是凭借儒圣所传的舞技竟也堪称一代技击高手,她本是离朝贵胄出身,因感怀身世之故,每每行走江湖便救助那些遗孤难童,这女子本就是天下少有绝色之人,所学技击之术又是脱胎与舞技,身姿娇丽、武技不俗,每出手竟是如行云流水,招招式式全凭乎一心,终得开一派之先河。那时虽无人知她姓甚名谁,因为她容颜之美便以朱颜称之,更将其武学称之为‘心流’,而那些受她救济的孩子也有些不愿离开她身侧的,渐渐这些乱世难童更是将其看成母亲,而凭着她所传授的技击之术,这些孩子竟也再江湖之中创下不少名头,每次有人问起他们来历,他们皆以‘朱门’二字应之。是以当年那个落难女子竟也无心之间,在九州之上开一宗门。”
宸素心心怀敬仰,道:“那真可算得上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林清玄不无遗憾道:“儒门五脉之中,沧海心流‘朱门’的创立本身就有着它的诸多偶然性,它始于一个女子和舞,而它也覆灭与一个男子和一场舞。以致儒门今世‘乐艺’之中有乐而无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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