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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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如织,猛烈地倾泄到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望着白茫茫的原野,李信将刀锋从野兔的颈中缓缓划过。

    左手中那个小小的身躯忽然绷紧,然后猛烈地抽搐,从野兔身上传来的体温与颤抖,似乎在提醒着李信,这同样是一个蕴藏着巨大求生yù望的生命。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李信的手腕处流过,带着微微的腥臭,悄无声息地滴落到地面。

    他伸出舌头,和着雨水,毫不介意地舔拭着手上的鲜血,并且用双手挤压着野兔的身躯,直到一股黑sè的污汁从伤口中冒出来,他才意犹未尽地丢下那具早已变形的小小尸体。

    不是它死,就是他死。

    逃亡十五天以来,他已经杀了数十只大大小小的动物,喝血,是他求生的主要手段。

    他不敢生火,因为这里是草原,追兵不是瞎子,一道细细的烟雾,便能将他置于死地。

    人只有被放进人群中,才能跟野兽区别出来。

    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在追兵的围剿中,只有小心地穿行于半人高的草丛里,小心地获取那些腥臭的鲜血,小心地割下几络鲜美的生肉,才能让他继续生存下去。

    这是人类的本能。

    鲜血不仅能够缓解他的饥饿感,也能缓解他的饥渴,他的咽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嗝,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这场大雨,给了他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追兵将在大雨中完全失去追踪他的手段,他知道,自己即将获得解脱。

    什么是解脱?

    像那个汉人奴隶一样,发出最大的吼声,奔跑着冲向察哈尔人的长箭?

    还是像那个西域女奴一般,一刀割断自己的咽喉,面带微笑,朝着西方倒下去?

    又或者像那个土默特人,跪在自己同胞们的马蹄前,被长刀削掉天灵盖?

    这些跟他一起逃亡的同伴们,在这十五天之中,被紧追不舍的察哈尔人诛杀殆尽,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苦苦地挣扎。

    可是察哈尔人为什么要对他们紧追不舍呢?

    李信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也想不起自己的身世和来历,脑海中最初的记忆,便是一年前那个多雾的早晨,他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张铁塔。

    “你是汉人!”张铁塔就是那个冲向长箭的汉人奴隶,“你长得跟我很像,还听得懂大明官话,你就是汉人!”

    “我看他长得像卫拉特人,”那个被削掉天灵盖的土默特杂役忽失温取笑道,“鼻梁骨高,眼珠还有些蓝,也听得懂蒙古话,主人用一头羊就在集市中买了回来,哪点像汉人了?”

    “他的力气很大,”自杀身亡的西域女奴阿丝丽叹了口气,“打起架来也不要命,一箭还可以shè中百步外的靶心,你们最好是对他客气些。”

    “你就是汉人!你记不得自己的身世来历,可能是被人贩子们打傻了,”张铁塔最后补充道,“从今天起,你就姓李,这可是我们汉人的大姓,天可汗唐太宗知道吧,他也姓李,至于名嘛,人无信不立,你就叫李信吧!”

    这便是他姓名的由来。

    这些人,在李信的眼里,都是好人,至少,都是活生生的好人。

    可惜,他们全死在了那群察哈尔人的手里。

    跟着他们一起死去的,还有整个土默特部。大明顺义王卜失兔逃了,察哈尔人成了库库和屯城的新主人。

    十五天茹毛饮血的生活,以及极度的紧张,让他的思想有些凝固了,如果不是尚存的一点点理智,他很难把自己和野兽分别开来。

    假如单打独斗,他并不怕那些察哈尔人,他甚至还记得,在翻过南门外的小土坡时,为了救阿丝丽,他还一刀砍下过一名察哈尔将军的头颅。

    可惜后面是一群察哈尔人,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对手,难道他们追杀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杀了那个将军?

    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全力追捕自己呢?

    七天前,他的马就累死了,他只能钻进草丛中,利用地形躲过后面的追兵。

    倘若那群察哈尔人全力追赶他的话,也许他根本就躲不了七天。

    这一点,似乎追逃双方都很清楚。

    如同追赶猎物一般,那群察哈尔人不快不慢地跟着他,似乎在享受着这种追捕的乐趣。

    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说通,李信心里暗暗想道,不过他并不敢去试探追兵们,毕竟他没有两条命。

    拼命的逃亡,直到遇到这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李信才真的松了口气。

    冒着大雨,他用刀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小洞,除去草根,将野兔的尸体掩埋起来。既然察哈尔人想玩游戏,那么他就得遵守游戏规则。

    一个追的,一个逃的,都不想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将刀紧紧地握在手里,李信谨慎地从旁边的草丛中弯腰钻了出去,身体尽可能地靠近地面,避免高出草丛的顶部。

    透过草丛的缝隙,他能够看见远处巍峨的群山,那里便是大明的边境,听张铁塔说,长城就建在群山之巅。

    “那是我们汉人最伟大最英雄的事迹!”张铁塔露出向往的神情,用蹩脚的大明官话大声说道,“听说书先生讲,无数的外族人,都死在了长城的脚下,有匈奴人,有鲜卑人,有突厥人,还有蒙古人!”

    张铁塔是北直隶遵化人,原本在一支山西商队里当马夫,十年前被土默人抓住,卖作了牧奴。

    “我家中还有妻女,李兄弟,我死之后,倘若有一rì你能活着回去,”张铁塔从怀里掏出一块破旧而污浊的麻布,恋恋不舍地说道,“就把这块布,带给我妻子,让她有个想头。”

    李信摸了摸胸前,那儿藏着那块麻布,是他从张铁塔尸体上摸出来的,还带着乌黑的斑斑血迹。

    肩膀上微微一痛,是被虫子咬了,李信并没有理它们。草原上有很多的虫子,有些咬到身体里,轻轻松松就能让人感染,处置不当的话,也许还会送掉xìng命。

    不过这只是也许,如果不趁着大雨,朝着远处的山脉前进的话,等雨一停,他就真的会送命了。

    大明的边境快到了,察哈尔人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游戏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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