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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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rì,二十桥畔,湿风带雨,柔波碧碧,我乘着画舫荡荡悠悠,微微杯酒,熏不醉我的心,更熏不醉我的魂。正当我仰天长叹,悲鸣哀绝,双泪横流之时,你乘一叶纤舟姗姗踏波而来,烟雨凄迷里,你美轮美奂的身影渐渐穿透眼前这湿湿迷迷的细雨,渐渐映入我恍恍惚惚、迷醉游离的眼眸。你不知道,我心本已沉若深海,泛起的涟漪只是我自己的牵挂和惆怅,而你,你用你那绝美流芳、溢彩烁华的身姿和冠盖世人、芳华迷离的容颜,悄无声息却也仿佛早有预兆般,在我深沉若海的心魂里荡起浩浩狂澜。只这一眼,你便让再次我跌入红尘的深渊,从此不能回头。

    在那之前,我心已近乎死亡,每每深夜,我似乎都可听到死神的呼唤,我以为我这堂堂七尺之躯只剩下空空乏乏的皮囊。我立足于这等红尘喧嚣之地,只看着这些红男绿女们在世间尔方唱罢我登台,只看着他们来来去去,过过往往,离愁别恨,挥泪饮恨,而我自己却只是这繁华俗世的一个匆匆过客,我像一片凋零的枯叶被尘世的风雨携着沉沉飘零打转,终至漂流在世间不知哪个角落腐朽成泥,或着化作细碎的尘埃消失不见,我以为我是天边的一只孤鸿,在浩渺苍穹里孤独飞翔,独自哀鸣,早已迷失了方向,远离了人间的爱恨情仇。

    我原本有爱,有情,我也原本是一翩翩才俊。想那时,我也被万人追捧,众人皆说我有潘安之貌,唐寅之才,多少大家闺秀,富豪千金,小家碧玉,农家村姑都为我的才情迷醉倾倒,连圣上皆惊闻我名,召我为官。无奈我对宦海沉浮无意无心,遂拒了圣上这番好意,心下愧之。好在圣上开明,并不追究,反而赐我如花娇娘玉瑶,她乃圣上掌上明珠,生就闭月羞花之颜sè,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更兼才情四溢,琴棋书画,无不jīng通,造诣颇深。那时,众人皆羡煞我得如此三千宠爱于一身之如花千金,更羡煞我与玉瑶rìrì吟诗作对,夜夜对酒当歌,我与她时常把酒话桑麻,举杯邀明月,秉烛夜谈,寂寞长宫里因着我与她之间的琴瑟合鸣倒也多了许多人间的风尘和繁芜,多了许多生气和灵韵。

    韶华无情似流水,这等羡煞神仙的美景良辰并不长久,我心中皎洁如月,貌美若仙的玉瑶居然在一个早晨香消玉殒了,她走时居然没来得及跟我说上一句遗言。我此时才知道她先天心有恶疾,三岁时一云游四海的老道给她算过命,她活不过十八,果然,在她这等菁菁如花年华,在这等如诗如画的神仙眷侣rì子里,她还未来得及跟她心爱的我说上哪怕一个字眼就乘鹤西去,她定是去那明艳媚丽的极乐世界了吧,我当时就想跟她一起西去算了,于是我喝下剧毒的鹤顶红,却命不该绝,被府中人送医救起,可我已对红尘没了念想,一切的一切,都随我的玉瑶而逝,不留一丝丝痕迹。我的玉瑶,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带走了我的心,带走了我的魂,带走了我对世间一切一切的尘缘,我只想着在那极乐世界与她再续前缘,再谱恋曲,可是我却又莫名其妙地好端端的独自凄零苟活于这世间,但我的心和我的魂永远追随我心爱的玉瑶去了那花香摇曳的极乐世界,那才是我身灵最终的归宿。我不知道我的玉瑶她独自在那陌生之地可否孤独,可否会如同我思念她这般刻骨铭心地思恋我,我永生难以忘怀她在临死时眼中溢出的泪,那是清丽的泪,那是万般不舍的泪,那是留恋红尘的泪,那是抱憾含怨的泪。她这等灿华之年,她这等芳华生命,便这样消逝殆尽,从此与我天人永隔,红尘两断,这怎不让天恨人怨呢,这怎不让我揪心撕肺呢,这怎不让我失魂落魄呢?

    我便从此默默仰望万里长空,时时独斟独酌,夜夜萧歌寄语,我以为我浪迹天涯便可忘记我的玉瑶,我以为我放浪形骸便可摆脱思念之痛,哪成想,越是这般放荡不羁,笑语欢言,越是这般歌舞声声,笙箫鼓瑟,我便越是落寞不堪,表面的流光溢彩藏不住我内心撕裂般的疼痛,没人知道我在暗夜泪洒杯盏,泪湿锦衾的凄苦和哀绝,没人知道我思恋我爱的玉瑶的沉痛,难以言述,难以承载的疼痛。

    (二)

    那rì,二十四桥畔,湿风带雨,柔波碧碧,我乘着画舫荡荡悠悠,我没喝酒,但我已心魂出离。你看不到我眼眸深处隐含的深痛。

    我本乃当朝权贵之女,平rì里受万众瞩目,爹娘和仆从追星捧月一般将我爱怜呵护,但我从不奢华靡颓,众人皆夸我娴静安好,细腻温婉,如诗如水。那时,我也才情不薄,一手娟秀字让人倾慕,一曲怨曲能唱得人心魂出窍,更兼我琴棋书画打小细细研习,故也博得万众夸赏。我也生就如花容颜,名士才俊纷纷追逐,环绕四周,或歌或诗,或乐或曲,皆为博我莞尔一笑,他们便魂魄悸动,迷醉痴狂。到我年方二八之时,慕我容颜和才情之皇亲贵族皆纷至沓来,将我家槛栏皆踏破锈蚀,奈何我没能看上其一。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在我心里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便是我在年少时父亲大人带我去民间游玩时在一个江南水乡的小镇上小住了一段时rì,便在郊游时遇见一个小小牧童。在那么小小的年纪我便已经对他产生了感情,后来与父亲离开那个如画如诗的水乡小镇时,我依依不舍,流连辗转,仿佛心肺都被掏尽一般疼痛不堪,而那小牧童也泪水涟涟,将我送出好远好远还站在水乡堤岸上挥泪摇手、依依惜别。

    此后,这个小牧童勤奋上进,专心研书,想要在仕途有一番建树作为,也为了能与我续上前缘,配上我家室地位。无奈天意弄人,这牧童虽然人极其聪颖脱俗,科举及第,却无端身陷舞弊案,后又遭遇字狱,被朝廷吏部打入监牢严惩。我便求爹娘告nǎinǎi奔走相救,无奈这牧童被指控此两大罪状皆证据确凿,我知他是遭jiān人陷害,因为朝中另两个大臣之子早已属意于我,而我看不惯他们不学无术,纨绔浮浪,故对他们的追求明确拒绝。他们怀恨在心,知我心有所属,便联手设计陷害牧童,yù置他于死地。我无计可施,此事事关重大,甚至牵扯当朝圣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竟然将他斩首示众。我悲痛yù绝,想就此追随而去,奈何爹娘白发两鬓,憔悴老朽,不堪忍见他们孤苦凄凉,便断了自尽念头,但从此深感与红尘已了无干系,心无旁骛,遂yù遁入空门,六根清净,朝吃素食晚念经,过那无yù无求余生。此番正是要乘舟去那附近城中庵里剃度修行。正思忖犹豫间我的眼眸便划过你幽怨如深潭的眉目,从此我便知道我的眼神再也不能从你深若渊潭的凄苦里逃离,我知道你是一个无意的猎人,而我却心甘情愿成为你的猎物,成为你笼中的一只鸟儿,甘愿被你囚禁。

    那时你正仰天长笑,可我分明看见自你笑意满溢的眼窝深处旋转着一颗清亮却浑浊的泪,那是伤痛yù绝的泪,那是千疮百孔的泪,那是无尽无止的泪。虽然那时你是笑着的,可你的笑藏不住你内心难以言述的苦痛,微酒熏得你器宇轩昂的身形和你俊秀明朗的脸颊绯红飘逸,可这般狂放恣肆更加彰显了你难掩的苦楚。我看你时,原本凋落如泥淖,穿孔如烂衾的心居然莫名地温柔一疼,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疼,或许是为你的故作潇洒而心疼,或许是我在此刻想到了我如烟的过往风尘,想到了我如你一般伤痛哀绝的遭际,或许吧。

    (三)

    你看这三月的扬州城,是这般的多情孟浪,绯红的桃花映红了美丽别致的扬州城,莹白的李花照亮了清纯如玉的扬州城。亭台水榭,歌舞楼台,小桥细径,似锦芳华,这是三月的扬州城,霏霏烟雾,潇潇细雨,绿柳摇曳,这是三月的扬州城。

    三月,扬州城的烟雾凄迷里,你我初识,歌一曲《烟花三月》为你我从此又重回红尘俗世打滚翻转而饯行,为你我前朝往事和明朝际遇而奏响结局和拉开序幕,看款款如烟的过往如水流去,不留一丝痕迹于你我心中,从此便再作人间佳偶,续上美好姻缘,在这扬州城里,在这烟花三月,在这二十四桥之畔。

    牵住你的手相别在黄鹤楼,波涛万里长江水送你下扬州。真情伴你走,hūnsè为你留,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扬州城有没有人为你分担忧和愁?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扬州城有没有人和你风雨同舟?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鸳鸯只影江南岸肠断枯荷夜雨声沁娘打小学着唱戏,因为先天条件好,身段美,扮相俏,很受当地公卿贵族的追捧。后来她遇到了她心仪的人,是个当地有名的商人,这商人姓柳名庭芳,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殷实,人也厚道,善于钻营,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柳庭芳原本已经娶了两房妻室,虽然生意做得很大,无奈这两房皆没能给柳庭芳生个带把的,而是给他生了四个粉嘟嘟娇滴滴的女娃儿。柳家几代单传,他爹娘和他一心盼着能续上香火,期盼柳家能够人丁兴旺,于是一直惦念着要柳庭芳再娶个小妾,给柳家传递香火根脉。

    柳庭芳和爹娘四处寻找能给他家传递香火的合适人选,在他这么多年天南地北、四海纵横的经商生涯中,他也在苦苦追寻,不觉年已届四十。这柳庭芳倒也雅儒秀,打小习得诗词书画,虽然后对经商产生了浓厚兴趣,从此弃从商,原本就比较丰厚的家底在他的经营下红火昌盛。他并不似一般的风流雅士四处留情,而是想寻个既能给他生儿子又能真正跟自己产生感情的红颜知己作伴。

    虽然已有两房妻室,无奈柳庭芳常年在外经商漂流,跟那两房原本就没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交流感情,那两房也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娶进柳家大门的。她们皆是寻常百姓家平常女子,只知相夫教子,没有任何采风韵,中等姿sè,xìng情倒是柔和雅静,给柳家省了不少无聊纷争。对于没能给柳家生个带把的,她们都深感歉疚和无奈,倒也支持柳庭芳再续一房,甚至她们也张罗着给柳庭芳找合适人选。

    这rì,柳庭芳自山西处理几单生意归来故里,他已经在山西、河南、安徽待了差不多有两年时间了,这趟回乡也是因生意需要。他一进门就碰到旧时交好登门拜访,这好友遂邀请他上城里的祺祥楼喝茶听戏,这祺祥楼可是当地非常有名的茶肆酒楼,当地有名望的贵族皆在闲暇之时去那里品茗看戏。

    柳庭芳在生意场上多年摸爬滚打,见过的绝sè佳人不计其数,奈何这rì一见正在祺祥楼前厅台上顾盼生辉、明艳动人的沁娘眼睛就似乎粘上了她的粉面娇容,陶醉在她优雅如云、曼妙若仙的身姿吟唱里,痴痴狂狂,禁不住要跟着台上这般美丽如诗如歌的妙龄女子吟唱舞蹈起来。彼时,沁娘着一身玫瑰红的柔润绢缎,衬得她人如玉生辉,那是温婉细腻的润泽光辉。两支浓密黑亮的秀发披散在柔弱香肩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仙气,似妖似狐,却又温柔若水,静素若风,更兼那如泉潺潺,如铃悦耳的缱绻吟唱,让柳庭芳心魂出离,情不自已。他仿佛觉得有一阵携带着温润迷香的清风柔柔扑面而来,漫过他火热的胸膛,扇起更加猛烈的旺火,那火烧得他眼神迷醉,浑身躁动不安,他拼命吞咽着口水,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可还是不解渴。他觉得他找到了他一直追寻的梦,他的红颜知己就在眼前,他于是想到了一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曲完毕,众人皆喝彩夸赞不已,高呼沁娘再来一曲,戏班老板上来应对,说这沁娘今rì玉体欠安,由他人继续为大家献艺,众人皆遗憾无奈。沁娘下得台来,柳庭芳立马来到后台,顺便叫手下仆人去对面西街给沁娘买来燕窝让她润喉滋补。沁娘娇嗔腼腆,福了一福,问询眼前这等温厚端正的中年男子姓什名谁,两人在后台一番细细交谈,把各自的大体了解个清楚,沁娘打心眼里对这个相貌堂堂的敦厚男子深有好感,想到自己多年飘零,打小卖艺,个中滋味,谁人能知?再兼她身为戏子,身份低微,虽是名角,白rì里受着众人追捧,但这等唱戏卖艺终究不过是碗青hūn饭,再过些年岁,又会有更加年轻漂亮的人儿出现来顶替她,那时她又该如何度过下半生呢?这些年,追求她的王公贵族不是没有,而是数不胜数,但是她觉得一直未能觅到如眼前这般稳重敦厚的男子托付终生,她见他第一眼便在心里漾起羞涩的情愫,知道自己终于盼来了意中人。

    此后,柳庭芳成了祺祥楼的常客,而沁娘也觉得在台上不是为别人演出,而单单是为着柳庭芳献艺。她在台上翩翩曼歌时,眼眸一直默默含情地向柳庭芳传递着爱慕的情愫,而柳庭芳也是癫醉痴迷不已,仿佛这偌大的祺祥楼早已没了旁人,独独剩下他俩眉目传情。

    柳家那两房闻听柳庭芳找到了合适的对象皆为他高兴不已,虽暗夜也会面壁而泣、暗暗哀伤,毕竟谁叫自己肚子不争气呢,终究能给柳家续上香火才是大事。不久,柳家大张旗鼓,āo办婚事,迎娶沁娘。万般娇媚的沁娘沉浸在无边的幸福里,太过美好,让她一直晕晕乎乎,仿若在梦。婚后,沁娘与柳庭芳举案齐眉,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仿佛神仙眷侣。三个月后,柳庭芳带着沁娘到了京城,因有几大客户在此,他们要在京城待上半年有余。

    沁娘自此变成相夫教子的温柔小妻,如同小鸟依人一般rìrì陪在柳庭芳侧,再也不用登台献艺做个身份卑微的戏子。最初,她很是享受了一番这等衣食不缺的安静平常rì子,也喜欢这等锦衣玉食,可rì子长了,她也觉得太无聊,太漫长了。柳庭芳rì出夜伏,有时三天两头因生意缠身而不归,沁娘只得独守空房,她便渐渐觉得孤寂无奈,度rì如年。

    这rì,深感无聊的沁娘独自来到京城最为繁华的长安街上闲逛,她还是喜欢有人群的地方,跟这么多人在一起熙熙攘攘还是比独自孤苦凄凉地在家等着柳郎回来要好得多,这些繁华是她过去所熟悉的,是她已经习惯了十多年的生活。她便独自悠闲自在地从长安街这头走到那头,不过瘾,又穿越密密人群,从那头挤到这头。正当她享受着人群喧嚣的快乐时,一匹高大白马在她跟前刹住了,那马仰天长嘶了一番,吓了沁娘一跳,惊魂未定之际,从马上下来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这公子长得可真叫一个俊啊,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有如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气势逼人,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娇羞受惊的沁娘,沁娘玉手轻轻抚着心口,好久才平静下来。公子自我介绍说乃当朝十一皇子,出门视察民情,本不想轻易以真实身份示人,但见姑娘慈眉善目,因此不碍透露身份,方才是马儿受惊,吓着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为表歉意,yù请姑娘赏脸到皇宫一游,我yù设宴压惊赔罪。沁娘自知道他乃当朝皇子就已经惊诧不已,再听说要去皇宫重地,心下震动,犹豫不决,便告知十一皇子自身已是有夫之妇,草民百姓,不敢随便去那圣地惊扰。无奈十一皇子态度异常坚决,几番邀请,沁娘也几番拒绝,推脱不下,便随十一皇子进了皇宫圣地。这里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威严沉穆,简直不是人间的时rì。

    十一皇子刚一吩咐下去,满汉全席便堆在了沁娘眼前,沁娘的心自见到皇子就没停止过狂跳,一直忐忑不安,面对这许多人间不可多得的美食,她却没了胃口,只顾着忐忑了。心神不定间,十一皇子亲自为她夹来好几头鲍鱼,她不好意思地推却,无奈十一皇子已将鲍鱼夹来要亲自喂她,这下她更局促不安了。纵然她前十几年见过形形sèsè的人,遇到过千变万化的场合,可今rì却是当朝十一皇子亲自在皇宫里给她夹菜亲自要喂她,她何时见过这等场合,又有几人经过这等场合,这样的际遇是好是坏,她心下自然忐忑不已。

    好不容易应付了这顿丰盛却如鲠在喉的盛宴,她说天晚了,要回家,皇子便亲自驾着马车将她送回了家,柳庭芳还是没有回来。这一晚,沁娘的心辗转不已,难以成眠。皇子那张秀美俊朗的脸,那温柔痴缠的举动,那体贴熨籍的举动和话语老是在她心里碾过,搅得她心海翻腾不已,挥之不去。

    第二rì,皇子早早骑马来到了她的住处,说邀请她上郊外去游玩,她矜持但是却又有些yù拒还迎地说,不去了,柳郎可能今rì回来,我在家等他算了。皇子不由她再推辞,而是拉起她就上了他的马。在姹紫嫣红、缤纷明媚、柳绿桃红的京城郊外,沁娘很开心地被皇子温柔地引领着环游了一圈,不时地被皇子的甜言蜜语逗地娇笑不已,还在皇子的纠缠下为他唱了一曲曲子,他则吹起长萧轻轻和着,引来无数游人驻足观赏,皆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沁娘听这话脸红心跳不已,偷眼看皇子却是得意舒畅不已。

    晚上回到家中,柳郎回来了,很高兴地告诉沁娘说要去四川做几单大的生意,是朝中权贵介绍的,且有朝廷密信保驾护航。沁娘惊诧不已,但随即明白了其中玄机。她掩饰着心跳和不安,不知该不该告知自己与皇子交好。可是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不出口。柳郎一早起来就去了四川,嘱咐沁娘先在京城待上一段时rì,过段时rì等四川那边安顿好再过来接她。她眼泪婆娑地送走了柳郎,却又有点点莫名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在等着什么。皇子在这天中午又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来到了她的住处,邀请她去皇宫游玩,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在皇宫里待了四五rì,天天与皇子在一起嬉戏游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已是个有夫之妇,只觉得跟皇子在一起rì子过得飞快,而柳郎一去居然杳无音讯,她想他定是忙于生意而忘记了跟她联系,她有点盼望,却又有点害怕他会跟她联系。

    这几rì与皇子相处下来,她发现了皇子眼中那默默的温情,他是爱她的,他对她说要娶她,哪怕不要这大好河山和荣华富贵。她知道他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因为所有皇子里就剩他和三皇子,其他的都夭折了。可是他居然告诉她,为了她这样一个有夫之妇而愿意放弃皇位,还要娶她,这让她感动得泪水涟涟,却又深感对不住柳郎,他还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他去四川肯定是十一皇子暗中安排的。皇子就是想多些时rì跟她在一块温柔缠绵,完全不在乎她已是人家妻室,完全不在乎她过去曾是一卑微戏子。

    皇子在京郊给她安置了一处更好的住处,她便安静而又惶恐不安地待在这里,后来她对皇子说这里风景不够优美,皇子于是斥巨资给她建了个人工花园,她说她喜欢吃荔枝,于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她便如同当年的杨贵妃一般吃到了他派专人从岭南运回来的新鲜荔枝。她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享尽了皇子的温情体贴。

    许多时rì过去了,她却等来了柳郎的一纸休书。她并不知道,这也是深深爱慕她的十一皇子差人以朝廷的名义逼迫柳郎做出如此举动的。柳郎那时方才醒悟这一切的一切,登时昏死过去,醒后心泪枯竭的他无奈只得写一休书交付皇子仆从。她接到休书后,心里像刀子在撕剜一般,泪雨滂沱,她知道自己辜负了曾经深爱她的柳郎,她知道她永远地伤害了曾经对她那么好的柳郎,可是这一切皆不能再回头了。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为了柳郎,为了自己对他的辜负。

    再过些时rì,忧伤渐渐平复了些,皇子还是似往常一般对她千般万般好,她也非常享受着他的柔情蜜意。他说过些rì子,就跟她拜堂成亲,她心虽有不安,可想着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好的,毕竟自己是喜欢他的,这喜欢不同于对柳郎的喜欢。对柳郎,她觉得他带给她安心的感觉,跟他在一起她觉得什么也不害怕,而对皇子,她觉得他带给他很多青hūn的激情和快乐,跟他在一起总听不够他对她的甜言蜜语,总觉得rì子过得飞快,而他对她也是这般的好,这般的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贝一般疼爱不已,还为了能够拥有她而做出与他xìng格不符的逼迫柳郎的举动,她虽也有几分怨他,可感动于他对她的痴心,知道他是爱她如命才做出如此举动,也就原谅了他。

    那rì,皇子从她住处离开,说是今rì父皇要求他和三皇子来个比赛,有武斗,有斗,主要想看看到底谁更适合成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她倒并不希望他成为什么皇帝,只求与他过平常百姓家的rì子就好。她在住处等他回来,可是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消息,还是皇子的一个亲信仆从趋马而来,告知她噩耗,原来十一皇子在与三皇子斗武时不慎被三皇子的长毛刺中胸膛,救治无效,已经归西。她听后觉得悲痛yù绝,心如刀割,昏厥过去,良久,她才悠悠醒来,却茫然无措,不知身在何方,又将向何处去。

    多年以后,已经白发苍苍的她在一处僻静庵里静静修行了几十年,rìrì诵经,吃斋念佛,深感自己已与红尘断了干系,只想做那浮云野鹤,从此了无牵挂。

    笙歌梦断蒺藜沙,罗绮香余野菜花汝宁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不光才气逼人,而且相貌也很美,又很年轻,所以这样才sè兼备的妙龄女子自然被众多的男子追求,每rì里应付这些人都成了她的一大烦心事,因为她原本只爱写写字,画几笔画,有灵感时作作诗,她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喝酒。说起喝酒,那可是海量啊。只是她家境贫寒,买不起很好的酒,一般只能喝些自家酿的酒。

    要说这酒量还是从老爹那里学来的。老爹是个老秀才,虽有满腹诗书,可是一直在功名路上不顺畅,他一直想考到更好的功名,无奈每回都名落孙山,这样过了许多年后,他头发也白了,心力交瘁,所以恋上了酒,从此对仕途功名也失去了信心和兴趣。汝宁她娘是个不识字的农家女子,这许多年跟着汝宁她爹可受了不少苦,一直靠着自己那点酿酒的技艺再兼帮人做点女红而供着丈夫考功名,还要供养汝宁。

    虽然穷困潦倒,可看着自己的闺女出落得越发窈窕秀丽、婷婷袅袅,做娘的心里也万分的高兴和欣慰,一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不要再过这等苦rì子。老爹打她很小时就教她诗词歌赋,有事没事地教她书法和画画,她娘那时候看着这爷两一老一少只顾着忙活这些玄乎的东西,却不帮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哪怕一手,就对汝宁说,女儿家家的,学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还不如跟为娘的学些女红,将来嫁人可是要学会女红的。每每她娘这样对她说时,小小的她就朝她娘挤眉弄眼,撇嘴翘鼻,才不信她娘那一套呢。她可不想将来像娘这样天天只知道酿酒、做女红,她喜欢的是诗词歌赋,舞弄墨,这样的事情才能让她感觉到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才能让她感觉到快乐,这是她那个不识字的娘永远也理解不了的。

    汝宁在诗方面颇有天分,她爹看着很高兴,到她稍大一点时,爹就时常和她对对联,一起作诗,爹说出上一句,汝宁就马上接下一句,她爹就很认真地给她分析哪个字用得好,哪个字用得不好,她因而从中学到很多作诗的玄机和技巧,灵感当然是最重要的。汝宁从小跟爹一起喝酒,一喝酒就特别有灵感,一有灵感她就若泉涌,写出来的诗作让爹大为赞赏,甚至知府大人都知道了她的大名,百姓们都说这姑娘将来可是要成为班婕妤那样的女官的,都说她老爹老娘有眼光,她一定能实现她老爹的夙愿的。

    到汝宁十六岁时,她遇见了让她心动的男子,这男子叫木元,乃是邻县知府,已有一妻庞氏。木元也是早闻汝宁的才华名气,故在自己寿辰之时邀请汝宁和她爹来府上做客。席间,汝宁与木元一唱一和,作诗作画,木元深叹该女子乃巾帼奇才,不可多得,再见她朱唇皓齿、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容则秀雅,穉朱颜只,出落得如此窈窕姝秀,姱修滂浩,因此心中有些想入非非,这一切都没能瞒过庞氏的眼睛,她妒火中烧,恨不能立马将汝宁父女赶出去。年少单纯的汝宁可是不管这许多的,她也深为知府大人的才气所倾倒,看他的诗作,看他的画作,居然跟老爹有得一拼,不愧是知府大人。更何况他也还算相貌朗朗,轩昂若玉的,年岁虽大自己一轮多,但是不碍自己对他的爱慕,于是心也飘飘,老爹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有种感觉,即是不想让女儿嫁给知府为妾。

    回到家里,汝宁就开始想象着嫁给木元的好光景了,她想象着,两个人一起天天诗词歌赋的肯定比跟爹在一起吟诗作对浪漫多了,更何况她看得出木元也对她有意呢。木元也在思忖着该怎么跟庞氏说要娶汝宁为妾的事情,庞氏恨恨地根本不理会他,只见他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木元终于跟她来说此事了,庞氏突然笑着答应了。那厢,汝宁也求爹娘能够答应她嫁给木元,爹娘死活不同意,说这知府大人家虽然也算有地位,他人也有才华,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嫁过去做人家的小妾,更何况那木元的妻子庞氏看来不是面善之人,你嫁过去只恐没有什么好rì子过。奈何汝宁铁了心,她以死相求,说是非木元不嫁,爹娘见她态度如此决绝,知道多说无益,也只得由她去,是福是祸,也终究是她自己的命。

    于是,木元就大张旗鼓地将汝宁娶了回来。本想着两夫妻能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地过小rì子,却没想到汝宁的苦rì子就此拉开帷幕。这庞氏本就诡计多端,心胸狭窄,她原本就恨死了汝宁,木元先前要娶汝宁时,她辗转难眠,心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心想绝对不能让木元这个见异思迁的死鬼得逞,可后来她又转念一想,何不让她进得门来好生教训教训她这等狐狸jīng,让她尝尝老娘的厉害,看她还想不想做木元的小妾。于是当木元亲口跟她说此事时,她一脸的笑容,木元心下感激不尽,觉得庞氏真是贤妻,大度豁然。

    汝宁一进门,庞氏不准许木元去她房中过夜,连洞房花烛夜都是汝宁独守空房。后来,府里每rì本是仆从丫鬟们做的事情却轮到汝宁来做了,更加让汝宁气愤的是,庞氏说自己陪嫁的金手镯不见了,就说是汝宁偷的,说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你一进门家里就丢东西,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汝宁眼泪婆娑地去找木元,无奈木元也只有叹气的份,他是个怕老婆的人,想当年,他虽有才情,可要不是靠着老婆她爹爹的权势,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当上知县的。所以他能有今天可说是老婆的恩赐,老婆既然能够将这些地位财富赐予他也就能够剥夺,让他变得一不值。因此他虽然对于老婆如此苛刻地虐待汝宁也心感愤愤不平,可又能怎么样呢?

    又过了不久,府中的一条狗死了,后来发现是吃了有毒的食物,那狗是庞氏喜欢的一条很名贵的狗。庞氏做出很心痛的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是汝宁跟她过不去,故意毒死了她心爱的狗。汝宁只有抹眼泪的份,百口莫辩,庞氏于是叫家丁狠狠将她打了一顿,打得她后背和屁股皮开肉绽的。

    半年后,庞氏偶然看到汝宁的腹部微凸,她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在老娘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你怀了孩子,这还了得,于是当着府中男女老少的面硬说是汝宁在外偷人所生,说老爷都没去几次她房间过夜,怎么会莫名其妙怀了孩子呢,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打。说完一脚朝汝宁腹部踹去,她登时倒地,随之大出血,那庞氏还恶狠狠地逼她说出jiān夫是谁,她用求救的眼神望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木元,木元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他既不敢告诉庞氏说是自己偷偷跑去跟汝宁约会的,更不敢替她求饶,所以只能望着地面,不敢看庞氏,更不敢看汝宁求饶的可怜的眼神。汝宁痛得昏厥过去,庞氏指挥下人说不要管她,这种女人死了世道干净,还把木元也拉走了,任由汝宁自生自灭。

    自嫁进这个门以来,她就每rì里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什么岔子来又让那凶狠的庞氏生气找茬。可是不管她如何小心,那个凶残有如母夜叉的庞氏就是能想方设法折磨她,而懦弱的木元也只有暗暗陪着她掉眼泪的份,根本帮不上她半个指头的忙,甚至在庞氏面前他连半句话都不敢帮汝宁说。

    多少个黑夜她独自对着月亮默默流泪到天明,爹娘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过着这样的rì子,因为庞氏暗中安排了两个下人监视她,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她,所以她压根就回不了娘家,只怕还没出门就会被庞氏拽回来又找个什么借口将她暴打一顿。她抚摸着自己身上各种各样的伤痕,深深浅浅,那都是血啊,都是泪啊,都是痛啊,更痛的是她的心,那些悔恨啊,那些抱憾啊,可有什么用呢,无济于事。她想到了逃跑,跑到庵里去剃度修行,这样庞氏就奈何不了她。于是她趁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悄悄从后院逃了出去,一路狂奔,逃到了静宣庵,跟庵里的尼姑说了自己的遭遇,她们都很同情她,于是收留了她,并说这里很安全,庞氏是不可能到此闹事的。

    她于是静下心来,可是往rì的悲惨遭遇让她对庞氏充满了恨意,她几乎都想跑回去把庞氏杀了,不光要杀了庞氏,连木元也该杀,就是因为他的懦弱,所以庞氏才会如此嚣张,才会如此地虐待她,让她受尽非人的折磨。如此这般她便觉得天下男人都靠不住,做个好女人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像自己这般受尽欺凌,倒不如做庞氏那样的恶妇,只有别人受她气的份,她是从来不会受别人的气的,她总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过去都是自己太软弱了,从此要做就做庞氏那样的恶妇。

    不久,她听说木元带着庞氏到扬州做官去了,她于是在城里贴上一张告示说"韩汝宁诗候教",从此静宣庵成了她汝宁的天下,那些老尼姑们都拿她没有办法,纷纷转到别的庵里去了,就剩下她每天迎接一个又一个以交流诗为名而来的男人,她成了半个娼jì,这是她的爹娘始料未及的,甚至是木元和庞氏始料未及的。

    慕她芳名而来的不光有普通寻常的男子,还有当朝权贵名士,他们都是打着诗会友的幌子而来,实则将静宣庵当成了寻欢作乐的烟花柳巷。就这样,她跟这群名士中的一个叫于蔚的人产生了感情。这个于蔚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爹在朝中做官,故家中也算有权势地位,再加上这人样貌风流潇洒,身形笔挺直立,气度也算卓尔不凡,又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纸好诗,因此汝宁倒真正对于蔚动起心来。而于蔚当然是慕着她的如画容貌、不凡才情而来,再兼江湖传闻此女极其妖冶妩媚,很会讨人欢欣,于是前来会会,果不其然,于是也对她产生了些许感情,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自轻自贱。

    两人时常在一起饮酒取乐,吟诗作画,于蔚也叫她不要再这般作贱自己,好好过正常人家rì子,汝宁于是说,那好啊,你娶我为妻吧,可于蔚犹豫了,没有答话。汝宁也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倒上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只有她自己知道,泪水掉进了杯盏,和着苦涩的酒水一股脑儿灌进了肚里,当面对于蔚那张俊秀的脸庞时,她依然笑得无比灿烂妩媚,仿佛从来不曾有丝毫怨愁停留似的。

    晚上,于蔚在庵里留宿。半夜,汝宁醒来,发现于蔚不在身边,就轻声唤他的名字,不见人答,于是她就到隔壁丫鬟箐枚屋里去,想问问她有没有看到于蔚。当她敲箐枚的门时,她听到箐枚屋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轻,但是她听出来是于蔚的声音。于蔚好像在对箐枚说早就很喜欢她了,要娶箐枚回去做小妾,要箐枚答应他,箐枚好像是答应了,所以于蔚很高兴地说太好了,过几rì就摆酒席娶她过门去。汝宁听得火冒三丈,真想踹门而入,给他们两人一人一记闪亮的耳光,可是她又压抑住自己内心如火山一样熊熊喷涌的火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假装睡着了。过一会儿,于蔚轻手轻脚地回来了,在她身边躺下。第二天早上,汝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依然很高兴地称呼于蔚为于郎,但是劝他早点回去,过些rì子再来,因为庵里这几rì请了人来装饰,等装饰好了就立马叫于郎过来。于蔚想着也好,正好可以回去好好准备迎娶箐枚,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临走时还偷偷冲站在汝宁边上的箐枚眉目传情,这丝毫没有逃过汝宁的眼睛,她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妖娆妩媚、风情万种地目送着远去的于郎。

    等那于郎一走,汝宁就在箐枚的饭菜里下了砒霜,可怜箐枚这年方二八的俏丫头,悄无声息地就这么去了。汝宁悄悄将她的尸骨埋在了后院里。时值夏rì,庵里这几rì来客也还算多,三五成群说是来跟汝宁探讨诗技巧,汝宁正为除了心腹大患而舒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很会乔装掩饰,所以过一会儿她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在众男人面前风情万种、魅惑妖娆、才气四溢、容颜绝美的女子了,引得那些所谓的附庸风雅的男人涎水淌了一地。

    午间,有两个男人到后院纳凉,却发现石榴树下苍蝇蚂蚁成群,于是拿树枝悄声挖开一点土,惊奇地发现一具女尸,衣着还很鲜丽,仿佛是之前见过的汝宁身边的丫头,怪不得这两rì没有见那丫头呢。这两个人也不好声张,只装作若无其事,迅速离开静宣庵,到衙门报了官。衙门立即派人过来调查了此事,尸检发现了箐枚腹中的砒霜毒物,汝宁心知不妙,不得不含泪如实交代了一切,衙门立即抓捕了她,将她关进监牢,处以斩刑。

    在法场时,当刽子手的刀即将砍向汝宁秀美的头颅时,她脑袋里除了怨恨还是怨恨,她回想起短短二十四载韶华,不知道这个结局是否早就注定好,不知道到底是男人毁了她还是自己毁了自己,她无限无奈地仰头长叹了一口气,人群中站着木元,站着于蔚,站着她的爹娘,他们仿佛都没了表情,一切都随她那颗曾经装满了才华诗的秀美的头颅落地而尘埃落定了。

    yīn冷的风吹起法场四围的野菜花,众人看到汝宁的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上的乱发如同这四围的野菜花一样凌乱不堪、肃杀萧瑟,一滴泪从她的眼里缓缓流了出来。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那rì,季渺闲来无事,便邀三五好友吟诗喝酒,酒醉七分时,他们打月华楼前经过,一众烟花女子挥舞着红红绿绿的绮罗手帕浪声莺唤,娇媚招人,公子季渺与好友皆兴致纷纷,眼神迷离,更兼方才在酒楼茶肆畅饮一气,海侃神聊,兴致颇高,余兴尤浓,见这等妙龄烟花女子声声腻耳,娇羞沁扉,怎生耐得住寂寞,于是脚下不听使唤般与众人拥堵而至。

    到得厅前,众莺莺燕燕,香脂媚粉,投怀送抱,一时间有如云雀翩飞,百灵齐鸣,好生热闹,老鸨那张皱巴得如同菊花的脸笑得脂粉乱颤。季渺和其他几位好友几乎是被这些姑娘们架着往楼上走的。上楼间,他的眼神自然在这一帮女子中寻找最为中意的,忽而眼神被楼上一幔帘背后稍纵即逝的一张脸给深深吸引了过去,他赶忙揉揉眼睛,再看时已不见了刚才那仙子绝美容颜。他急急挣脱几位掺扶着他的姑娘,三步两步的赶紧攀上楼去,追寻那姑娘已经消失的身影。

    寻了几个房间,皆没能看到那女子,他于是问老鸨,形容了一番刚才惊鸿一瞥间留存的些许姑娘的容貌,只说是貌赛天仙,胜过玉环的那位,这老鸨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哪个,可也故作糊涂,王顾左右而言他。季渺急得不行,可又奈何不得。其他几个好有皆跟姑娘们在饮酒作乐,独他郁郁寡欢,老鸨叫来其他几个姑娘陪侍他,他毫无兴致,推脱而去。

    其时,他年已二八,刚考取功名,即将赴任苏州守帅,家中已有三房妻室。回到家中,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思忖那姑娘究竟为何人,莫非仙人妖狐,竟然如此美貌动人,却为何在那等烟花之地出现,却又为何一闪即逝,仿佛还对他巧笑倩兮。他更为牵挂的自然是那姑娘的非凡美貌了。

    过后几rì,他每rì逗留月华楼,苦心翘首期盼那女子露面,只可惜他等来的却是老鸨不甚高兴的颜sè,还有其他姑娘们的白眼,心想你到我们这里来却谁人你都瞧不上,这不是摆明了说我们颜sè残破,入不得你的法眼么,既然如此,你又何苦来此地生生硬缠呢?这些女子和老鸨不知他身份来历,只道他是一痴缠书生而已,便不拿他当回事,他也不计较,心里只心念念地想着见到那个鬼影一般消散的姑娘。

    他守了好几rì,终究不见那姑娘倩影,于是只得回去,这时他也赴任了,官袍加身,众人道贺,受人拥戴,感觉颇好,心想也不负那十余载寒窗苦读,今朝终可衣锦还乡,对的起那老朽爹娘了。他摆了宴席,宴请了当地知名官绅,席间,有官绅唤来月华楼一众姑娘歌舞助兴,正忙于觥筹交错的季渺突然惊住了,他立在那里,眼神和魂魄似乎都已经游离于天外了,众人也都停下喧嚣,不知季渺何故,只见他双眼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目瞪口呆,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那是一个绝sè妙龄姑娘正轻盈抚琴,低吟浅唱,余音袅袅,仿若清泉,众人也被眼前这位容颜绝俏的姑娘给深深吸引住了,没人再似刚才那般喧嚣不堪了,只听得那如花女子纤指柔柔划过筝弦,清泉幽幽流淌在这府第之上,再听那姑娘红唇贝齿间轻缓流泻的悠扬歌子,还有那姑娘沉鱼落雁之绝美颜sè,真乃人间罕见的绝美景致啊,不怪季渺如此心魂出离。

    宴席过后,季渺方才恢复了神智。他向那官绅打听得知,这姑娘乃月华楼的花魁幂虞,才sè艺俱佳,xìng情孤傲,只卖艺不卖身,今rì是闻听苏州城守帅上任,故肯赏脸献艺。季渺这才知道方才让自己魂魄出窍的女子就是那rì在月华楼惊鸿一瞥的女子啊,他刚才才算仔细看清了她的容颜,怎一个国sè天香,闭月羞花形容得了,又是这般才情皎皎,气xìng孤傲,真乃人间奇女子啊。只是这等清丽芳华的女子怎会在那烟花之地逗留营生,定是有她不得已的难言之痛吧?他想。

    官绅见他心魂荡漾,于是说当地好些名望贵族皆想娶他为妻,无奈这幂虞姑娘谁也看不上,老鸨也不答应,指望着她这棵摇钱树呢。要是守帅您想抱得美人归,只要那幂虞姑娘答应,老鸨不可能不给您老这个面子,我等可从中牵线搭桥,玉成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此番话正中季渺下怀,于是,次rì,那官绅便前去月华楼跟那老鸨商量此事,老鸨先是犹豫,可一想到以后在这苏州城还得指望着守帅大人呢,怎么着也得忍痛割爱啊,于是对那官绅说,只要幂虞姑娘答应,便只收个当初买她的身价即可。

    季渺欢欣不已,立马前去月华楼见幂虞。这回老鸨可不敢怠慢了季渺,对他千鞠躬万作揖的,说是自己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草民一般见识。季渺也不理会她这般啰嗦套话,只急着问幂虞在何处。老鸨唯唯诺诺赶紧带着季渺去了后院,季渺这才知道这月华楼还有个深深的后院啊,怪不得之前自己在月华楼守了这么多天,硬是没见着幂虞只影半人。

    进到幂虞的香闺,老鸨知趣地退下了,只剩季渺和幂虞了。幂虞眼波流转,含羞带笑,一直望着季渺微笑不语,季渺被她望得脸都红了。说来也奇怪,他们两人只见过一面有余而已,却仿佛先前见过很多回似的,丝毫没有疏离感,反而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似的,很有默契。季渺只得故作安闲地环顾幂虞的闺房,这房间不大不小,光线明丽,素雅恬静,四壁都挂着书画,或兰或菊,墨香四溢,几上一只青sè长颈花瓶,内插一枝绿竹,那绿竹上还带着滴滴鲜露呢。几上还有若干宣纸,一方看似很有年头了的砚台,一排各sè毫笔,显得整个屋子充满了书香气。几案边上摆着一把筝,一把琴,还有一把琵琶。屋子西头是塑花雕凤的大床,挂着银白sè的帘帐,窗台上熏着幽幽兰香。

    季渺收回眼帘,柔声开口问幂虞,那rì为何只匆匆一现便不再露脸,幂虞说,我只是打那经过,偶然遇见你罢了,此后我就回了屋子,不知你在寻我,后听老鸨子和众姐妹说有个痴人那几rì天天在院里寻人,却不知他寻的谁人。说这番话时,幂虞有些娇嗲,有些责备,也有些戏谑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那个痴人就是季渺,而季渺寻的人就是自己,但她出于矜持又不好直说,只得故作埋怨,也的确是埋怨,在季渺那几rì在月华楼痴心守候自己时,她几度想从后院走到前院去,去看那呆子的傻傻痴痴相思象,无奈老鸨不准许,说是这书生开起来没钱财,不值得对他如此好,而自己多年来也是xìng情孤傲得很,怕被姐妹们笑说此番为何改变得如此快,于是拼命压抑住自己。心里也不断埋怨老鸨,也埋怨这呆头鹅不聪明点,往后院走不就可以寻着她了吗?后被老鸨安排去给新上任的守帅大人献艺道贺,这才知道这守帅大人原来就是那rì在月华楼匆匆一瞥的那个痴书生。其实,那一眼便让幂虞心生无限爱慕,她虽xìng情孤傲可也敌不过那一眼情深。她看到季锋进了月华楼来,看着他的身形俊朗,相貌堂堂,别有一番动人气质,与其他公卿贵族皆不一样。在他身上流露出的是一个朗朗男儿的真xìng情,仿佛才情在他身上流淌着,这是别的人所欣赏不到的,独独幂虞这个至情至xìng、兰心慧质的女子才可察觉。这便对他动了情,但眼见他上得楼来,迫于羞涩,还有众姐妹的嫉妒,她只得抽身逃离,只留给他一眼惊鸿,独留他苦苦寻觅相思。

    季渺把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说与她听,还说要娶她回去,她感动,泪水湿了衣襟,她当然是万分愿意,也是多年等待,今rì夙愿终将达成,更何况这季渺仪表堂堂,身居守帅,才华四溢,气质朗朗,而且可以离开这个喧闹酴醾的地方,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季渺大设宴席,娶得美人归,很是高兴了一把,觉得有此美眷在侧,此生无憾,老天待他不薄。公务繁忙之余,他皆会跟幂虞到城里美景之处游玩,也会跟幂虞共同作画,一起作诗,那三房妻室恨得牙痒痒的。不久,季渺的一个好友乐天来到苏州城游玩,这乐天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诗人,一手好诗,一手好字,世人无不敬仰称道。季渺很是高兴,设宴热情款待乐天。席间,为了助兴,季渺唤来幂虞奏琴献艺,乐天感叹世间竟然有这样的才貌双馨的奇女子,而且是好友季渺之妻妾,乃对季渺说,兄乃有福之人,能拥着如此绝sè佳人,红袖添香,白头偕老,实在是人间一大幸事。羡煞不已之余,乐天作诗相赠,诗赞幂虞"醉娇胜不得,风嫋牡丹花"。季渺也深感自己有福,心飘飘然也。

    好景不长,两年后,季渺病故。那三房妻妾皆纷纷离去,各寻出路,独留幂虞默默守候在季渺的旧宅云雀楼,她决心不离不弃,要守候夫君魂魄终生,以报答夫君的知遇之恩,也告慰夫君的思慕之情。这一守就是十年光yīn,这十年里,她每rì吃素念经,为夫君虔诚祈祷,每rì里对着自己为夫君画的画像喃喃自语,诉说相思之苦,过着与世隔绝的rì子。好几次她都梦到夫君从画像上走下来,为梦中泪雨滂沱的她擦拭泪痕,醒来时总能看到画像上夫君眼中似乎含泪yù滴,眼眸凄怨。这十年光yīn匆匆而逝,她也从一个妙龄女子变成了一个忧怨的少妇,依旧不改的是她举世无双的才情和芳华绝丽的容颜,改变的只是她的眉眼深处的对于夫君早逝的遗憾和凄零。无数个孤灯照壁的凄清寒冷,她独自垂泪,难以成眠,心里充满着对夫君的深深思恋,她多想夫君能够起死回生啊,能够再和自己一起饮酒赏花,吟诗作画啊。可是夫君不会再回来了,他在黄泉路上孤独徘徊,而她却在人世间独自凄凉。

    十年后,乐天闻听幂虞为季渺独自守候了整整十年,震撼之余,却又作诗一首"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托人付与幂虞,说她既然已经为夫君守节这么多年,何不干脆以死殉夫,以名垂千古,为后世所效仿敬仰,成就千古美名呢?幂虞一见此诗书,泪如雨下,心如刀割,她想自己痴心为夫君守候,独自凄凉苟活于俗世间,就是怕世人误会夫君季渺自私,死了还要夫人陪葬,所以她为着夫君的名节着想,才这般苦苦苟活,却不想她对夫君的一腔深情却换来夫君好友乐天以诗相讽,这怎么不叫她十年含辛茹苦、凄凉悲郁幻化成影,怎不叫她心寒荒芜呢?此后十rì,她整rì对着夫君的画像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绝食而逝。一个如此才情皎皎、芳华盖世、痴心昭昭、情深款款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去那黄泉路上会她朝思暮想的夫君了。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姬雪生于贫寒之家,打小失去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

    她自幼聪颖过人,虽然母亲没有钱财供她去私塾念书,但是她却自己学会了诗,也擅长琴棋书画,被人喻为才女。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个大美人,纤瘦腰肢,婀娜曼妙,明眸皓齿,面若桃花,袅袅动人,为当地的众多达官显贵、青年才俊所仰慕。

    很多当地的贵族子弟们都上门来提亲,却被姬雪一一拒绝,也有人见她家破败不堪,提出要出资为她母女两修缮房屋,但姬雪谢绝了,她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些达官显贵们嘴上说着不要你任何回报,免费帮你修屋子,可要是真的让人家破费了,人家肯定还是希望有所回报的,聪明若雪的姬雪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家里虽然贫困不堪,但是粗茶淡饭更加锤炼出姬雪的天生丽质难自弃,有人夸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因此她的美在当地羡煞了多少大家千金和小家碧玉啊,人人都拿她当美人的标准,都像她看齐。她没有绫罗绸缎加身,没有胭脂水粉装饰,可却比那些整rì穿着锦衣华服,抹着香脂红粉的大家闺秀出落得婷婷秀雅,出落得水润光华,真不知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从小,姬雪就跟着她那心灵手巧的娘学女红,她在这方面也很有天分,所以上门来求她女红的人络绎不绝,都以能得到她绣品或女红者为荣。稍大点时,她就利用帮人家做女红来养家糊口了,毕竟娘也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只得指望着她了。由于她误xìng颇高,绣啥是啥,甚至比真实的更美,更动人,所以人家拿回去都舍不得用,而是把那些姬雪亲手绣成的绣品当艺术品放在家里观赏。

    到了十五岁时,姬雪被许配给了一个叫鸠玉的男人。这个男人也出身寒门,当过别人的幕僚,后来又在外经商多年,只是一直不怎么顺畅。鸠玉的爹娘一把年纪了,眼见鸠玉三十出头了还功名未卜,前程茫茫,更没个一妻半子的,担心连香火都要断了,于是催促他赶快回家来找个对象。爹娘一直都想鸠玉能娶个姬雪这样的女子为妻,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样的女子方才配得上自己的儿子。鸠玉虽说功名没能考取,但是聪颖过人,爱好诗,琴棋书画也是样样拿得出手,只是运气不佳,屡试屡败,因此他也无心功名而想寻求别的出路。只是鸠玉常年在外经商,对一直待在家乡足不出户的姬雪先前并不知晓,只是听从父母之命而回家来成亲。这鸠玉父母托媒人到姬雪家提亲,还拿出鸠玉的画像让姬雪她娘看,她娘想着不错,鸠玉虽没考上功名,可也一表人才,又听得鸠玉父母夸赞儿子采极佳,诗书不逊,心想姬雪也是这般爱好风花雪月之人,再加上她心高气傲,是看不上那些王公贵族的,因此当时就同意了。

    鸠玉回家来第三天,在和姬雪连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两人在双方父母和一帮乡亲的见证下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进洞房时,鸠玉挑开姬雪的红盖头,惊诧不已,心想人间真有这样美貌极致的女子么,这女子真是自己的妻子了么,他看得目瞪口呆,傻傻痴痴,而姬雪则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娇嗔道,夫君,你不要再这般望着我了,羞煞小女子了。鸠玉这才回过神来,心下激动不已,心跳的厉害,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那种欢愉,心想老天真是没有亏待自己,虽然功名路上一直不畅,却让他娶得如此美艳**的人儿做妻子,此生何憾啊。

    此后,小两口过着情浓蜜意的小rì子,虽然也是粗茶淡饭,但夫妻两因有着共同的爱好和才情,也能够在这等平凡艰苦的rì子里苦中作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苦的。一rì,姬雪又端出了顿顿都吃的山药蛋,怕夫君吃这山药蛋口味都腻了,于是说咱们来个对诗,如果谁对不上就罚吃一颗山药蛋,对上的就不用吃,鸠玉一听对诗就来了兴致,这可是他的强项。于是两人对了几个回合,姬雪故意输给了夫君,于是鸠玉高兴万分,大吃特吃起山药蛋来,觉得那山药蛋真是香,平时咋就没这么香呢?姬雪在一旁偷笑不已,心想鸠玉真是傻得可爱。两夫妻的感情也就在这种艰难的rì子里变得更加亲密和坚固了。

    婚后第二年的一天,鸠玉的一帮从前的好友邀请他去外省玩,可能一去好十几天,夫妻两可舍不得奋力这么长时间,于是决定由姬雪女扮男装随同夫君出游。夫妻两在那名山秀水间如同鸳鸯结伴一般形影不离,其他好友皆没能识破姬雪乃是女儿身,还以为十几年不见,这鸠玉咋就有个龙阳之癖呢?也不管他,只要大伙玩得尽心就好,再兼这趟出游乃是由鸠玉这帮好友中经商最为出sè的一个富家子弟出资,因此众人便直观放心游玩,不用担心资费,因此鸠玉和姬雪放宽心地对着大好河山好好享受了一回。

    回到家来,面对的却是鸠玉爹娘拉长的脸子,老两口非常反感姬雪女扮男装陪夫君出游的做派,心里非常失望,因为一心想要早些抱个孙子,却没一点动静,倒还女扮男装混在一大堆男人里游玩,成何体统,这要传了出去可是有辱家门的啊,于是搬出家法将姬雪教训了一顿,说她不守妇道,鸠玉站在妻子这边,认为爹娘太过小题大做了,并说姬雪如此打扮是他的主意,要罚要骂骂他好了,再说姬雪也没什么地方做错了,她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他,他们在一起游山玩水增进了夫妻感情。老爹老娘被儿子这番话弄得气晕过去,心想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娘,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过后,鸠玉和姬雪跟爹娘提出要分家另过,不想受老爹老娘这般陈腐的思想的管制,爹娘想想也好,自己老了,由他们过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只是自此以后,小两口就很少跟爹娘有来往了,老爹老娘也不太愿意打理姬雪,更不愿意打理鸠玉,在他们眼里,他俩一个是不守妇道,一个是白眼狼,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跟他们瓜葛的。

    本就贫寒的姬雪和鸠玉自从分家后就更加贫寒不堪了,住的是破茅草屋子,穿的是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粗布衣衫,姬雪还是靠着做女红养家糊口,鸠玉在城里跟朋友合伙做点小买卖,进账不多,家用微薄得很。但两口子感情甚笃,夫唱妇随,什么苦在他们眼中都不见得苦了,因为他们比常人乐观,想得开。在他们看来,jīng神上的富裕那才叫做真正的富裕,只要一rì三餐不饿着肚子,能够一起吟诗作画就是很美好的人生了,不光鸠玉这样想,姬雪也这样想。

    这rì,姬雪等鸠玉从外面回来就笑嘻嘻地说要跟他商量件事情,鸠玉不解,问她什么事,她说想给他纳个小妾来服侍他。鸠玉听着很生气,说我鸠玉有姬雪你就够了,你这般温柔体贴,聪颖伶俐,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能娶到你是我鸠玉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别的人我都不要,你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姬雪仍旧笑嘻嘻地瞒着他给他四处物sè。鸠玉很想不通,两个人这么相爱,为何姬雪一定要自己纳个小妾来打扰两人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再说这家徒四壁的,谁会愿意进门来做小妾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姬雪闻听城中惠香楼有一名jì绫悦才貌俱佳,遂拉着鸠玉一同去惠香楼看。进得门来,姬雪看那绫悦果然貌若天仙、兰心蕙质,再看她闺房挂着的那些字画皆是才情四溢,心下喜之。可是再凑近点仔细看那绫悦时,居然看到她眼角难以察觉的几丝细纹,心想这绫悦虽美貌非凡,可也已是徐娘半老啊,于是又改变主意不想让凌悦给鸠玉做妾了。鸠玉在一旁局促不安,不知道姬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个小妾不可,而且要求还这般高,自己一介寒门子弟,家徒四壁,还有什么资格来娶三妻四妾,更没资格来要求别人这个那个的。

    正在姬雪仔细打量绫悦时,一个满脸笑容、天真纯丽的小丫头进门来,叫了一声娘,绫悦便面带笑容地迎了出去,那丫头声似银铃,貌赛貂蝉,杨柳细腰,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啊。姬雪看着就打心眼里喜欢,眼前一亮,心想就是她了。

    这个秀丽的小丫头是叫姝汐,是绫悦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打小随同绫悦在惠香楼这等烟花之地长大,乃是绫悦和一书生所生,虽是生在烟花之地,倒出落得尘埃不染,如同粉荷一般出尘,又如同清风一般恬好,真是惹人怜爱呀。

    姬雪于是送了个翡翠钏给姝汐,这可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也是她娘唯一传给她的陪嫁物。满脸安慰地拉着一脸疑惑的鸠玉回到破败不堪的茅草屋来,鸠玉闷闷不乐,虽说姝汐那小丫头的确很美,可是在他心里,姬雪才是圣洁的女神,才是谁人都不可媲美的仙子。可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这么做呢,问她,她只笑着不答,笑容里却仿佛又若有所思。

    姬雪跟鸠玉商量说两个月后迎娶姝汐,这两个月就赶紧多做点女红,叫鸠玉也抓紧去借些钱财来,准备摆酒设宴。期间,姬雪又去过惠香楼几次,跟绫悦商量婚事,绫悦心想自己烟花女子,女儿姝汐要是能嫁个寻常百姓就不错了,因此很赞同姬雪的提议,也在准备着姝汐的嫁妆。

    一个月过后,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了姬雪的耳朵里,城里的一个富家子弟早就贪恋姝汐的美sè,于是设法将她抢了过去做妾,并且已经成了亲,那姝汐也怀了富家子弟的孩子了。还是绫悦告诉姬雪这个消息的,当时一听此消息,姬雪大吐一口血,居然就这般香消玉殒了。临死时,鸠玉拉着她的手心痛不已,问她为何这般为此事伤感,又为何这般为他张罗娶妾之事,姬雪眼含热泪,狂溢不止,只是她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鸠玉撕心裂肺地看到她瞳孔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那泪还在悄无声息地淌着,只是到最后鸠玉也没能弄清楚姬雪到底为何要这般打算。

    或许姬雪是太过爱他,或许姬雪对他的爱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或许姬雪对自己深有信心,觉得不会因纳妾而失宠,又或者姬雪是想找个人来试探一番鸠玉对自己的感情,或许……总之,鸠玉只得怀着这样的疑惑度过下半生了。

    可堪孤馆闭hūn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淼婗和淼孀是一对亲姐妹,两姐妹都出落得如花似玉,堪称绝sè。两人都生就两条hūn烟含翠的柳叶弯眉,都有一双hūn水无声的杏花眼,都是俏媚灵韵,朱唇皓齿,莲面桃花,粉腮媚颜,莞尔一笑众生**,所以整rì里蜂蝶萦绕,狂追痴缠,将两姐妹家弄得好不热闹,而爹娘也不知是喜是忧。

    十五六岁时,两姐妹同时出嫁,淼婗嫁给了朝中宰相之子凌御风,淼孀则嫁给了朝中翰林公子尉迟俊璘.这两个公子皆是翩翩才俊,气度不凡,才华浩荡,风流不羁,再加上这等地位身份,故而也是深深吸引了众多的朝中公卿贵族之千金闺秀,无奈这两人在乱花渐yù迷人眼的百花丛中对淼婗和淼孀情有独钟、痴心不已。

    婚后,两对小鸳鸯皆柔情蜜意,举案齐眉,卿卿我我,好生亲昵,羡煞旁人。淼婗和淼孀的爹娘笑在眼里,喜在心里,甜滋滋的,一天到晚沉醉在众人的夸赞和羡慕声中,觉得上苍真是造福,让他们生就一双如此美貌绝艳的娇娃,还都嫁得风流倜傥的才俊公卿,真是祖上积德啊。

    第三年,妹妹淼孀回家省亲,但想到姐姐淼婗也许久没有回娘家小住了,于是想邀姐姐一同回娘家看看。这样她便来到姐姐淼婗的府邸,这府邸自然也和她自己家的府邸一般气势恢宏,院深墙高。进得门来,见姐姐姐夫正在院中赏花喝酒,姐姐淼婗一看是自家好些时rì不见的妹妹,就高兴万分地迎了过来,正喝着小酒的姐夫凌御风一见淼孀的面就惊呆了,连酒杯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他趁姐妹俩高高兴兴地话家常时,拿眼偷偷打量着淼孀,只见髻拥hūn云鬆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只见雅鬓hūn云婵,象梳秋月攲,鸾镜晓妆迟,香渍青螺黛,盒开红水犀,钗点紫玻璃,只等待风流画眉啊。真像是一幅画儿一样勾魂摄魄,原以为她姐姐淼婗已经是天姿国sè了,没想到这妹妹更胜一筹啊,当下凌御风心里就打起小算盘了,心想早知如此何不当初把姐妹俩一并娶回来,岂不快哉。

    淼孀跟姐姐如此这般那般叙了很久的旧,都很高兴。她要姐姐和她一道回家看望爹娘,无奈姐姐淼婗说这几rì府里上下都在āo办着公公的大寿,过几rì才能成行,要她在府中等几rì。于是淼孀便在府中等着姐姐,这倒给了姐妹两许多时光一起回忆少时时光,两人想到爹娘已不年轻,又辛辛苦苦把两人拉扯这么大,如今却只能两个老人家相濡以沫,而一双闺女皆嫁做他人妇,轻易不能回去看望伺候,都唏嘘不已。

    淼孀跟姐姐拉家常时,姐夫凌御风会时不时找个借口过来看她两,实际上是为了看淼孀,淼孀也早从姐夫第一天看她时暧昧而火热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这姐夫也确实是人中之龙,气度翩翩,器宇轩昂,也着实招人爱慕,只是碍于他乃自己姐夫的份上,自己又是有夫之妇,万不可越了礼法规数,那可是有辱家门的啊。于是她躲避着姐夫那热情似火的目光的纠缠,只是淼婗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之间涌动的暧昧情愫,只当淼孀还是少时天真娇憨、纯真可爱的妹妹,只当夫君凌御风的殷勤是出于礼数规法,是对自己的妹妹出于亲情的一种亲近感。

    这rì吃午饭时,淼孀跟凌御风坐了对角,淼孀只顾埋着头吃饭,连筷子也不伸过对面去夹菜,她知道姐夫凌御风正拿那如炽如炬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凌御风确实是苦苦压抑住自己对姨妹淼孀的思慕之情,她像是一把火一般在他心里点起熊熊大火,这火烧得他痛苦不堪、憔悴不已,连淼婗都说他这几rì瘦了不少,还以为他是因为āo办老爹的寿宴而辛苦成这样的,心疼地要他好好静养,不要太过āo劳。他心里愧对贤良淑德的淼婗,可压抑驱赶不了对于淼孀的如饥似渴的思慕。他见那淼孀使劲躲避逃离他的目光,丝毫不理会他的苦痛,便再也压抑不住了,他在饭桌底下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淼孀的三寸金莲,可淼孀还是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她不想让姐姐为难,不想闹出这般不合礼教规数的丑事来,心里盼着姐姐的公公的寿宴早点到来,这样她就可以早些和姐姐回家看爹娘了,也不用待在这里受姐夫的sāo扰了,这种尴尬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过了三rì,淼婗公公的寿宴终于结束了,于是和淼孀踏上了回家省亲之路,临别时,淼婗对夫君依依不舍,说是过几rì就回家来,叫夫君好生歇着,千万不可再āo劳了,因为他已经形销骨立了。那凌御风眼睛却只直勾勾盯着淼孀的脸,淼孀冷若冰霜一般不予理会,只是回避着,巴望着能快点和姐姐离开姐夫家。

    在家待了三天,爹娘很高兴,热菜热饭地张罗着招呼两朵姐妹花,周围的邻居也踏破门槛来看望两姐妹,两姐妹还给家里带来了好些器用什物,金银财帛,供老爹老娘使用。老爹老娘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众邻居只有艳羡不已的份,都对自己的小丫头说要她们向姐妹两学习,今后也嫁个宰相公子和翰林公子,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三天后,姐妹两又踏上返程之路。淼婗回到自家府中,夫君尉迟俊璘早巴望着娇妻早回了,不想她一去就是近十天。自妻子走后,他是茶饭都思,坐卧不宁,连上朝时都没了jīng神,几次上朝圣上问他话时他都走神。这下可把妻子给盼回来了,他于是拉过妻子的手,让她好生歇息着,唤来丫鬟端上燕窝,自己亲手喂着如花娇妻吃下,等她吃完又扶着她到房间好生歇息着。他见淼孀的包裹在厅里几上放着,就拎起想送到妻子房间去,却不想从中落出一封信来,他好奇地打开一看,不禁火冒三丈,气冲九霄,怒发冲冠,青筋暴露,眼里都布满了血丝。

    这信不是别人写的,正是姐夫凌御风所写,信中尽是倾诉对淼孀的倾慕深情,倾吐自见到她第一眼以来自己内心无以言述和形容的焦灼和思恋,说希望淼孀能有所回应,有所感悟,不要辜负大好韶华,不要被所谓礼教数规所囚,不要辜负自己对她的一腔深情,还责怪那rì饭桌上淼孀为何毫无回应,白白辜负他的一片情深款款。他本以为淼孀回家会打开包裹看到这封情信而有所回应的,却不知淼孀回到父母家根本没来得及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本来那包裹里也就放了几件换洗衣裳,回到父母家时,爹妈拿出姐妹两以前的衣服让她们穿上,姐妹两都说以前的衣服比现在的漂亮,于是淼孀压根就没打开过这个包裹。

    尉迟俊璘想冲进房里去质问娇妻,可从这信里可以看出娇妻似乎并未出轨,而是那好sè的凌御风单相思。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老是想象着信里所描述的饭桌上凌御风用脚踢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尴尬地躲避的情形。他恨凌御风的sè胆包天,可想到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却又不及凌御风和他爹,自己想要报仇都难啊。这样想着他便发愁得很,眉头紧蹙,一心想着怎样才能报仇雪恨。他到院里吹着风,眼神迷离空洞,突然心生一计,他恶狠狠地想,凌御风,不给你点教训,我尉迟俊璘誓不为人。

    那凌御风自淼孀走后便害起了相思病,憔悴不堪,上朝也老是出错,常常是圣上问东他答西,问西他答东,惹来圣上和朝中大臣一片哗然。他一心等着淼孀的回信,却不见片纸只言,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自己堂堂朝中宰相之子,也算拥着高官重权,七尺身躯,却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相思成灾,还得不到她片纸只言,真是折煞了大丈夫的美名啊。这rì早朝,尉迟俊璘等着看好戏,他前几天写了匿名奏折,参了凌御风一本,说是凌御风和他爹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一心谋逆,不可不除。圣上其实早有铲除凌御风和他爹之意,因为他们在朝中的权势越来越大,站在他们那边的人越来越多,圣上时常感觉自己的地位不保,早就动了杀念。

    圣上发令,要朝中吏部秘密派人收集证据,yù治凌御风父子于死地。吏部回报,凌御风和他老爹确实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一心想着篡位夺权,证据确凿。圣上连夜发令将凌御风父子逮捕关押起来,择rì候斩。其他人等皆纷纷倒戈,生怕连累了自己,都跟凌御风父子划清了界线。这凌御风父子树倒猢狲散,顷刻间便从往rì的繁华似锦变成了腐朽如泥,淼婗也自缢而死。

    尉迟俊璘心中得意忘形,却装作若无其事,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可圣上早已猜到那封匿名信乃是尉迟俊璘所为,圣上身边的谋士分析给圣上说是因为尉迟俊璘的如花娇妻使得尉迟俊璘和凌御风之间产生了如此深仇大恨。这圣上倒好奇起来了,心想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儿,使得两个大丈夫为此翻脸而大动干戈。圣上也才三十而立,又是好sè之徒,因此就暗中派人劫来了淼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怪不得这两个大男人会为了她而大动干戈呢,这等美人儿先前怎么就没能被朕发现呢,这可把朕那三宫六院的嫔妃全给比了下去,那可真是六宫粉黛无颜sè啊,顷刻间就为淼孀的天仙美貌而倾倒迷醉不已。

    于是乎,这好sè的圣上叫人秘密禁锢了淼孀,而尉迟俊璘也猜到了离奇失踪的妻子很可能是被这贪恋美sè的圣上掳掠,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得郁郁寡欢,心下极度思念着自己的爱妻,却别无他法。这淼孀从此待在圣上为她安置的深宫大院里,虽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自她被禁锢以来她就再也没笑过一次,心也早已如同死灰。圣上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她。两年后,她生了两个孩子,可是她恨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好sè成xìng的圣上,因此她想着要杀了他才能解恨。

    趁圣上酒醉之时,她掏出早就备好的一把匕首,正要刺向仿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圣上,可就在她感觉刺中的时候,圣上迅疾地拽住了她的手,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抓住她的手的,他不是醉了吗?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吗?怎么会突然这么清醒呢?圣上什么也没说,将匕首丢给她,冷漠地转身离去,她绝望的眼里滚出一滴清泪来,她终于知道这个如同恶魔一般的男人,剥夺了她所有美好的男人,她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的,他像是蛇蝎一样,而她只不过是白白挨宰的羔羊。

    她悬了一丈白绫在宫院的大梁上,结束了自己年轻而多舛的生命,留下的是无限的哀痛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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