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氏挑了挑眉毛笑问道:“我要是不走呢?”
“你要不走?”齐王妃哼笑了一声道,“那本王妃会亲自派人送你回紫鹊村!你不是想清静吗?那就清清静静在那儿颐养天年好了!”
祺祥插嘴道:“娘,您不能这么跟恩奶奶说话,爹说了,恩奶奶是好人。舒悫鹉琻”
“好个屁!你知道什么?”齐王妃转头喝了祺祥一句。
“是爹说的,上回哥因为梨花嫂子的事要灭了整个村,是爹给劝住的,说不能杀恩奶奶,恩奶奶对东郭家有恩呢!”
“有恩?哼,那倒是啊!”齐王妃咬牙切齿地盯着关氏说道,“要是没她,也没你爹东郭一门荣耀!关君卓,我再问你一次,你来惊幽城找元胤干什么?”
关氏口气淡淡地说道:“我想在我死之前,告诉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你和齐王爷都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齐王妃的眼眸暗了下来:“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王妃你吧?冲到这儿来,不问清楚情况便要打要杀,当初那个玉小姐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啊!你这样的性子也只有东郭通博受得了,要是换一个人,怕是没耐性跟你过上这么多年吧?”
换一个人?这四个字有点刺激到齐王妃了!她立刻转身吩咐侍卫道:“没听清楚我的话吗?立刻将这一干人等,还有这个老太太逐出城去!”
“娘,您不能这么过分啊!要给爹知道,他一准不高兴的!”
“他这辈子就没干过两件让我高兴的事,我凭什么要让他高兴啊?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齐王妃推开祺祥继续吩咐侍卫道:“找几辆马车来,今晚就送出城去,直接送回紫鹊村,一个也别落下了!”
“啊!这怎么回事啊?”
“刚来又要回去?奶奶,这是折腾什么呀?”
“我不想回去了,祖祖,我就要留在这儿念书!”
谢家人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齐王妃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道:“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地待在紫鹊村,该给的银子不会少给的!赶紧去收拾东西,只当跟你们说笑呢!”
“齐王妃劳心了!”冰残的声音忽然从院外飘了过来。厅外那片聒噪声立刻嘎然而止,纷纷侧头往外望去。那齐王妃起初脸上还挂着怒容,一听见冰残的声音,怒容消去大半,一股愁容掺和其中。
冰残领着严琥珀和两个侍卫缓步走了过来,冲齐王妃礼节般地拱了拱手道:“真是稀客,没想到齐王妃您会驾临本城。游夫人已在府中恭候了,请吧!”
齐王妃看冰残的眼神略有些不悦,眼珠子往旁边一滚,好像在小心地打量着关氏的脸色。果不其然,关氏见到冰残时,脸上有些惊愕之色,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冰残。
齐王妃见状,忙拉着祺祥对冰残说道:“好,回王府就王府,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王妃请!”冰残侧身让开了。齐王妃拽着祺祥正要离去,关氏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大人就是——冰残大人吗?”
冰残抬眼看了看关氏说道:“正是,有什么事儿吗?”
“哦,”关氏虚起她那不怎么看得清楚的双眼仔细看了看说道,“不知母亲姓什么?”
冰残略有迟疑,正要答话,齐王妃忽然插话道:“还不走吗?本王妃可没什么耐心!”冰残朝关氏点了点头,然后随齐王妃等人走了。
他们一走,厅外的谢家人又闹哄哄了起来。贞氏情绪最激动,一把拉过陌香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吧!还等着人家王妃派人亲自送回去吗?”
“娘,您先别急,听祖祖怎么说吧!”陌香道。
“还听她怎么说?”贞氏一脸气愤,指着刚刚齐王妃离去的那个圆拱门口道,“到了这地方还有你祖祖说话的份儿?往常在家里发号施令还管用,到这儿来就该别人做主了!人家王妃瞧着我们不顺眼,要收拾我们呢!你还看不出吗?瞧瞧龙掌柜,脸都给打成这样儿了?我们非得在这儿等死吗?”
翠月的脸确实已经微微肿起了。齐王妃那巴掌下手很重,打得她耳朵轰鸣了一阵,嘴角微微渗出了血丝。陌香看了她一眼,问道:“翠月姐,没事吧?”
翠月向来是个坚强的人,这一巴掌还不能把她击垮。她轻轻摇头道:“没事儿,回去拿个鸡蛋敷敷就好。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那你慢走!”陌香一路送了翠月出门,看着她上了小轿,这才放心地回了饭厅。可等她回去时,饭厅里已经吵起来了。
“说什么我都不住这儿了!为什么要在这儿寄人篱下啊?我真是闹不明白了!我们陌香在虞城的买卖那么好,奶奶您非得逼着她关张卖铺卖屋,闹得一家人跟逃荒似的跑这儿来,为什么啊?奶奶您今天就算让满成把我休了我也要讨个说法!”贞氏泼天泼地地在那儿嚷着,满面涨红,又拍桌子又跺脚。
“大嫂,有你这么跟奶奶说话的吗?奶奶是长辈儿,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做孙媳妇的,能这么大嗓门地跟她吼吗?没点规矩了?”庄氏不满地回嘴道。
她这一出声,贞氏立马就火了,气势汹汹地上前指着庄氏说道:“你自然乐得个愿意了!你心里那本小帐我还看不出清楚吗?你是不愿意回紫鹊村待着了,就想在这城里住着,多好啊!现成屋子住着,现成银子花着,还能叫闰虎上好学馆,且自己分文不用出,这么好的事儿你肯错过?”
“哎,大嫂,你这话可难听了!什么分文不用出?”
贞氏拍着手背怒道:“就拿今晚这桌席来说吧?你出两个铜板了吗?前前后后还不都是陌香给置办的?你说说,今晚是谁儿子过寿?是我们家秋千的吗?你个寿星公的娘还稳坐泰山,一文不出,就想捡现成的吃!”
庄氏哎哟了一声,拉过陌香冲贞氏说道:“是我不出吗?是陌香自己说的,弟弟好容易过个寿,一路又颠簸辛苦了,这顿她做东叫大家吃个高兴!我拿了二两银子出来,结果她硬塞回来给我了!你不信,你问问!你问问!”
陌香正要答话,贞氏又激动地把她拽开道:“有便宜你能不捡?这一路上来的花费你给过吗?这雇马车,吃饭住店不花钱啊?你提过一句吗?占我们家陌香的便宜也占够了吗?真是给你方便你就当习惯了?”
“我没给?”庄氏伸长脖子涨红脸道,“我给了陌香,陌香又退了回去,说只当请我们出来玩一回,不必那么计较,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你好意思说?有你们这样的一家人吗?我真是闹不明白,为什么把你们那家人带上,偏把我们家陌雪和女婿丢在虞城里,还不许我带信儿回去!既然都说是一家人了,难道陌雪不是奶奶的亲孙女,我大女婿不是您的亲孙女婿?”贞氏说着转头又朝关氏质问道。
关氏稳沉着脸没有答话。陌香忙劝道:“娘,不是早跟您说了吗?往后会跟您说清楚的……”
“往后?那得什么时候去了?万一说不清楚呢?你还没瞧出来吗,陌香?你祖祖有事瞒着我们呢!前头一个小王爷,这会儿又来个王妃,她老人家招惹的都是大人物呢!瞧瞧今天那王妃的架势,就跟要把我们活吞了似的。哎哟哟,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走,必须要走,谁爱留谁留下!”
“要走你自己走呗!”庄氏吹眉瞪眼地说道,“谁又没捆住你的腿脚!横竖奶奶不发话,我们是不会走的。”
“你个厚脸皮哪儿舍得走吗?你恨不得一辈子就住这儿了!好歹还能混个城里人不是?”
“怎么了?”庄氏叉腰质问道,“就许你有个进士女婿,就不许我家闰虎也有个好前途?”
“我家易生是自己本事,你是吗?你就想赖这儿不走,巴结着那小王爷和姓龙的得好处呢!乡下地方不愿意回去了,就想死活赖这儿当半个城里人呢!我跟你说,你爱留这儿留下就是了,我可不会再跟你打堆儿了!走,”贞氏拉起陌香道,“陌香,我们收拾东西去,另外找客栈住,明天就回虞城去!”
陌香甩开了贞氏的手微微皱眉道:“娘,您闹个没完了?二婶说得不错,奶奶是一家之主,奶奶不发话就不能走!”
“你傻啊,陌香!”贞氏又气又急,长喘了两口气道,“你也太实心眼了!你都已经嫁到田家了,就是田家人了,谢家的事儿跟你就没什么干系了!你听娘的,收拾东西回虞城去,你姐姐和姐夫还在那儿,
有他们帮衬着,你的作坊铺子准能再开起来的,听话!”
“算了吧!有他们在,我的铺子是开不下去的!”陌香口气冷淡地说了一句。
贞氏有些惊讶,看着她问道:“陌香,你这是什么话啊?你这么说就太忘恩负义了吧?想当初你在虞城接手梨花铺子的时候,是谁帮衬你的?还不是靠你姐姐和姐夫?没他们辛苦忙活,你那作坊能开得起来吗?”
陌香别过脸去,没有答话,但脸色不太好看。贞氏又拽了她一下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姐姐和姐夫可是巴心巴干地帮着你啊!是不是那关常明?是不是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我告诉你,那小子就是嫉妒你姐夫能干,处处拿着长辈的架子压你姐夫呢!这背后头有好多事儿娘都没跟你说呢……”
话未说完,满成便上前拉开她道:“行了行了,今晚就你吵吵,回房睡觉去!”
“睡什么睡?”贞氏甩开满成的手说道,“这事儿还没说清楚睡什么觉?今晚这觉能睡踏实吗?指不定睡到半夜就叫人闹起来呢!”
“你有完没完?你不睡觉就去伙房里砍柴,别在这儿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是我闹得大家不高兴吗?是我吗?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陌香还有易生?”贞氏说着走到关氏跟前一脸激愤地说道,“奶奶您说,易生好容易中了进士,前途一片大好,您忍心断了他的好路吗?陌香虽是您亲曾孙女,可她到底已经嫁出去,就是田家人了,您老好意思让她带着我这两个亲家到处乱跑?这么做不厚道了吧?”
关氏刚才似乎都在发神,贞氏走到她跟前这么一说,她才收回了神,抬眼瞟了贞氏一眼,轻轻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陌香已经是田家人了,我们谢家的事儿就不该再烦她了,对吧?”
“奶奶,是这么个理儿吧?姑娘家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家家都是这个理儿啊,不打我这儿兴起的吧?陌香在虞城日子那么好,您就给她断了,您当长辈儿的过意得去?”
陌香听不下去了,上前拽开贞氏说道:“娘,我和易生往后怎么过日子那是我们的事儿,您就不用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你是乐意,问人家易生乐意吗?易生才是一家之主呢!万一他一个不痛快,再纳个妾什么的,我看你日子怎么过!娘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这事儿我写信跟易生说了,他也答应了。您就别操那么多心行不行?我都已经说了,等祖祖的事儿完了之后,我的买卖再找地方做就行了!”
“那为什么不把陌雪和大女婿带上?”贞氏理直气壮地问道,“陌雪不是谢家嫁出去的吗?能把你二婶一家子带上,为什么不把陌雪带上?”
陌香无奈地白了一眼,点点头道:“好,这事儿我原本不想让您知道的,可您非问,那我就告诉您,我们是故意不带上他们俩的!”
“什么意思,陌香?”贞氏提高了音量问道,“陌雪是你亲姐姐!”
“她是我亲姐姐,可她跟姐夫背地里干过些什么事儿您知道吗?”
“是不是……”贞氏吞了一口热口水,晃着指头激动道,“是不是关常明跟你说的?那小子就没安好心呐!瞧不惯你姐夫,就想赶了你姐夫出作坊,自己一个人霸着呢!你怎么这事儿都没弄清楚呢?还怪你姐姐和姐夫呢!”
“是我笨吗?我笨能管着铺子和作坊吗?姐夫做假账,私拿回扣,暗地里拿仓库的货去卖,这些事儿不是关四叔跟我说的,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什……什么?”贞氏瞬间愣住了!
“还有关四叔为什么忽然不见了,都是你那好女婿跑衙门里告他,说他跟青月堂的叛贼有往来,害得他没法在虞城待下去了,这才收拾了行李走的。容不下人的不是关四叔,是你那好女婿!若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我还能忍他到现下?”
“不……不可能!”贞氏有点慌了,使劲摆摆手道,“那一准是关常明瞎说的!你姐夫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绝对不可能!”
“那假账的事儿呢?私拿回扣的事儿呢?”陌香正色道。
“那……那他是你姐夫,想给自己捞点好处也是人之常情,他捞着还不是给你姐姐和侄儿侄女花的,又没花着其他人身上去。你管着那么大家业,分点零头给他们也没什么吧?都是……都是一家人呢!”贞儿红着脸
强辩道。
“哟!”旁边庄氏讥讽道,“怪不得骂天骂地的,原来是自家大女儿大女婿好处没得够啊!这是什么娘啊?胳膊肘拐得也太离谱了吧?陌雪是大姐,没让她拿出一两半两地补贴陌香,倒好意思像老鼠似的从陌香那儿扣银子?太不要脸了吧!”
“管你屁事!”贞氏怒骂道,“再怎么分也是我们自家的事,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好了,娘!”陌香沉下脸道,“我自问银钱上没亏待过姐姐姐夫,工钱红利样样都是给足了的。要说辛苦,小叔叔和玉桃比他们辛苦多了,轮得上他们来跟我分家产?若不是看在亲姐妹的份上,姐夫做假账的事儿我都可以告上衙门的!您还是别在这儿吵了,回房去吧!”
贞氏那脸色红一块儿地紫一块儿,羞得要死!她没想到自家大女儿大女婿会干出这档子丑事,更没想到陌香会拉下脸来说这番话,瞬间觉着脸面上过不去了。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跟一块儿腌坏了的酱肉挂堂屋中央似的,臊得没地方躲去!末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儿大哭了起来。
“日子没法儿过了!没法儿过了!”贞氏拍着地板大哭道,“个个都看我不顺眼!不知好歹的东西啊!不过了!不过了!都别过好了!”
庄氏瞥了她一眼道:“大嫂,你耍什么泼啊?还闹个没完了?”
“管你屁事!”贞氏忽然跳起来扑上前去抓扯庄氏,庄氏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在厅里掐了起来!满成满兴陌香一齐上前,好容易才将她们俩拉开了。
闰虎抱着秋千躲到了关氏身边,胆怯地看着蓬头散发的两个妇人,悄悄地跟关氏说道:“祖祖,让大伯娘别打我娘了,大不了,我们回去就是了,不用堂姐的钱了。”
关氏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闰虎和闰虎怀里的几个月大的秋千,抬手摸着闰虎的脑袋说道:“闰虎不是想在这儿念书吗?祖祖就让你在这儿念书,不回去了。”
“真的吗?”闰虎眼眶里闪着泪珠子地问道。
“真的,”关氏语重心长道,“祖祖造的孽祖祖自己会承担的,不能连累上你们的!”
“祖祖造了什么孽?”
关氏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闰虎的脑袋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往后争气点,考个功名给你娘高兴高兴,知道吗?”
“我考了状元,拿……拿大马托我娘和我爹,还有祖祖您,还有堂姐和堂姐夫,还有秋千,还有……”闰虎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还有小叔叔和玉桃婶子!”
“真乖!”
庄氏和贞儿又吵了几句,然后被各自的男人强行拉回了房间。陌香让丫头把秋千和闰虎先带回了房间,然后对关氏说道:“祖祖,您别把我娘的话放在心上,她那是好日子过久了富贵病犯了。”
关氏点点头道:“我明白,她是觉着我耽误你们了,耽误她在虞城过好日子了,恨不得立马跟谢家断了所有往来呢!好在啊,你不像陌雪那么绝情。”
“我说了,往后不会再认她那个姐姐了。要不是她和姐夫,关四叔怎么会被官府通缉,我们一家也不会闹得要搬走,爷爷也不会……”陌香说着低下头去抹了抹泪珠子道,“也不会就那么走了,害得奶奶也不肯跟我们走,死都要守着爷爷的坟。”
提起已经去世的儿子,关氏有些动情,老泪滚落了出来。她抬手抹了抹道:“你爷爷也算走得安详了。他自小病弱,能儿孙满堂已经够知足的了。你奶奶舍不得走,非得守着他那堆坟儿,这才是长情的夫妻啊!”
“奶奶,四叔真的能帮我们吗?今天那位齐王妃看着挺恨您的,您跟她有仇吗?”
“我坏过她一段姻缘,要不然她不会嫁给齐王爷。”
“坏过?什么意思?”
“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关氏看着陌香感触道,“陌香,谢家现下就靠你和满祥了。你爹和你二叔是靠不着的,你三叔自打去找金铃儿了就没再回来过,你关四叔还外逃着,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我想想都觉着愧对他。所以,在满祥没回来之前,你得辛苦点,好好照料谢家,知道吗?”
陌香点点头道:“您放心,祖祖,我始终都姓谢,谢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不会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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