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一时间安静肃穆的金殿竟然有些菜市场的喧闹嘈杂之感。
竟连他进入大殿都没有察觉,很是不悦,脸色便沉郁了几分。
“皇上驾到~”
群臣安静下来,黑压压跪了一片:“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康帝缓步步上玉阶,坐上龙椅,道:“诸位爱卿平身~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执事太监按惯吼一嗓子,话没落音,就见一位臣子从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启禀万岁,臣有本要奏。”
“嘻~”百官中竟有人笑出声来。
太康帝眉头一蹙,正要出言责备,忽见那臣子抬起头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出班奏本的,正是大齐朝有名的言官,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泽轩。
本来此人虽算不得人如其名,生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却也还勉强算是五官端正,相貌清秀。
可如今,不仅官帽歪了,官袍皱巴巴的还裹着泥,象是刚在地上打了无数滚;额上肿个拳头大的包,口眼歪斜,鼻青脸肿,一只耳朵还撕开了道口子,正在潺潺地冒着血……
太康帝强忍了笑,问:“李卿家,可是昨夜又惹怒了夫人,跪了一夜的搓衣板?”
“哈哈哈~”此言一出,群臣哄堂大笑。
原来,李泽轩的原配夫人出身寒微,是屠夫之女,大字不识一个,性格十分彪悍。
李家家境贫寒,全靠岳家资助十年寒窗苦读,终在三十岁才中了进士。
李泽轩发达后并未嫌弃糟糠之妻,严格自律,秦楼楚馆之地从不涉足,家中亦未纳小。
但其妻出身市井,丈夫身居高位,屡屡怀疑,每每回家略迟,家中必会上演全武行,闹得鸡飞狗腿,四邻不安。
常有人劝其休妻,李泽轩却甘之如饴。久而久之,便传出惧内之名,连太康帝都知道。
李泽轩神情严肃,手捧朝笏,义正词严地道:“皇上,臣要弹燕王,挟私报复,纵仆行凶,殴打朝廷命官!”
“咝~”抽气声此起彼伏,上百双眼睛灼灼如炬,都朝南宫宸看去。
南宫宸既不愤怒也不吃惊,俊颜微沉,冷眼旁观。
“李泽轩,”太康帝大吃一惊:“你弹劾燕王可有证据?”
都察院的职责本来就是“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其余人如果参奏弹劾大臣,必得证据确凿,否则就有捕风捉影,诬陷同僚之嫌。但言官不同,他有“风闻言事”的权利,意思,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可以参你一本!
太康帝却问了这么一句,显见有多惊讶了!
“有,”李泽轩指着自己的脸,悲愤之极地道:“臣就是证据!”
“放你娘的屁!”京卫营参将陈平立刻大喝一声。
他是武将,这一喝如舌绽春雷,震得金殿内嗡嗡直响。
相比陈平,京卫营的都指挥使蓝飞尘就斯得多,也尖刻得多了:“三殿下优雅尊贵,雍容大度,怎会行此市井小人行径?李大人,怕是看错了?”
眼下是非常时期,南宫宸处在风口浪尖,若是过于嘉誉推崇,恐反招太康帝疑忌。
是以,蓝飞尘并不从南宫宸的政迹入手,只提他的风度和仪容。又暗讽李泽轩之妻,是市井泼妇,讥刺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一番话面面俱到,却又滴水不漏!真正的老谋深算。
“嘿嘿~”李平闻音知雅,立刻打蛇随棍上阴笑两声,道:“李大人莫不是得罪了小人不自知,却把帐算在燕王头上吧?”
“臣昨日才参了燕王凶残暴戾,借平疫之名,行报复结党之实!”李泽轩怒容满面,一副豁出去的架式:“今日早朝途中就被人拖入暗巷,套了麻袋痛揍一顿,末了还警告臣谨言慎行,休要胡说八道!除了燕王,不做第二人想!”
“呵呵~”蓝飞尘冷笑两声:“旁人是风闻奏事,李大人却是蒙头乱猜,失敬失敬!”
“蓝大人此言差矣!”见李泽轩见了亏,都察院左都御史龙水心立刻挺身而出,护犊子:“立设都察院的目的,本就是为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难道因燕王身份尊贵,便可免受弹劾?”
好嘛,他一出来参战,底下立马又有支持燕王的大臣应战;那赵王那派的也不能闲着啊,大好的机会,还不赶紧落井下石啊?
群臣们分成了三四拨,吵架的,和稀泥的,看笑话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甚至还有乘机会补眠的!
金殿上乱成了一锅粥,群臣吵得不可开交,又从城门射杀数十人,阻止勋贵放城之事,说到有人在赈灾米上动手脚,以发霉变质的米冒充了米,甚至往米中掺沙石,大发国难之财,再往前追溯
tng到灭蝗一事,把胭脂马一事翻出来,嘲讽一番……
太康帝怒不可抑,责令大理寺立案调查,挪动赈灾款一事。
结果查来查去,最后竟把国舅爷,梅妃的幼弟,梅俊臣给扯了进来。
他不成武不就,又是个外戚,凭着梅妃的关系,才在光禄寺谋了个寺丞的职位,实是上不得台面。
这次京城大疫,光禄寺因掌着酒醴膳羞之政,要赈灾,自然要从库中调米粮。想着这是个肥差,他便抢着去了,也的确从中捞了十万两银子。
本以为前有南宫宸开道,后有梅妃撑腰,区区十万两银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哪里知道,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
世上竟然真有那不开眼的人,连国舅爷都敢参!区区十万两银子也不放过!
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进了口袋的十万两纹银要掏出来,还连累了自己的外甥!
梅妃恨铁不成钢,把他叫到宫里,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又在太康帝面前哭哭啼啼,求其宽恕,并称自己和南宫宸完全不知情,求太康帝明察,不要因此对南宫宸有了偏见。
太康帝何尝不明白南宫宸实在有些冤枉?
但他南宫宸既然全权督管时疫,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事前不知,也要落个督管不严,失察失职之罪,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然而,事情远没有完结。
朝堂上燕王因平疫手段严酷,遭御史弹劾,大臣们因燕王功过争执不下之事,很快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迅速流传。
与往日的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不同,这次的传言竟然绘声绘影,十分生动。
详细到哪位大臣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当时站在什么位置,是个什么表情,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若亲历一般。
虽说其中大部份情节都是穿凿附会,胡篇乱造的,但只要细一分析,不难发现有人在背后因势利导,推波助澜。
试问,如果不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平民百姓连金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对朝堂上的动态,大臣们相互之间的厉害关系,知道得如此详尽?
个中因由,耐人寻味,之后事态的发展则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百姓是最单纯也最纯朴的,朝堂上的波谲云涌他们不懂,但他们却知道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这个好人,还对他们有恩。
南宫宸督管时疫,两个月来尽心尽力,不畏生死,铁面无私,为及时控制及消灭时疫,立下汗马功劳。
老百姓人人有一双眼睛,个个看在眼里。
如今听说朝廷不但没有给他论功行赏,反而要追究其责任!
去岁蝗灾来袭,南宫宸灭蝗有功,最后却因胭脂马一事,不了了之。
但蝗灾过境不过数日之扰,京都百姓大都也不靠耕田度日,蝗虫了不起造成米价居高不下,性命却是无碍的,是以没什么感觉。
这回不同,时疫关系到千千万万百姓的生命安全,与他们休契相关。两个月来,看着身边熟悉亲朋友友,邻里乡亲,一个个倒下离去,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幸运地存活下来,南宫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恩人受委屈,受指责,很可能还要受处罚,老百姓们当然坚决不干!
他们不平了,愤怒了,行动起来了!临安城沸腾了!
可他们不是大臣,没有上奏折的权利,这也不是冤狱,没法子告状,怎么办呢?
上万言书,递陈情表!
就象上回给杜蘅请求晋封一样,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奔向了临安府衙门。
他们要为自己爱戴的三殿下请功,要求皇上处罚攻击他的大臣,撤掉对他的处罚!
然而,他们却忘了,南宫宸不是杜蘅,他不仅是男子,更是皇子,是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煽动百姓,做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到底想做什么?
今日可以逼着皇帝给他封赏,明日是不是能逼着皇帝禅让?
太康帝如何不恼,不怒,不怕,不疑?
当即写下手谕,派人急送到燕王府,口气十分严厉,措词相当苛刻,斥责他:“骄狂自傲,手段凶残,有不忠不臣之心!”
“殿下,”消息传来,邱然诺大惊失色,立刻找到南宫宸劝诫:“你赶紧写封请罪的自辩折子,向皇上把事情分辩清楚,说明当时实在是事实紧急,倘若不杀一儆百,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态度一定要恭谨,口气一定要无奈谦卑,最后,您得承认手段的确太于激烈。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仁慈爱民之心~”
太康帝在位二十二年,向来标榜为仁君,最喜在仁字上做章。
他一举射杀五十几人,致城门喋血还不够,还要把人头高挂在京畿重地的城门之上,用以威慑众人!
南宫宸沉默半晌,涩然道
:“事已至此,自辩有用吗?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功过是非,留待后人史家评说。且,由他去吧。”
邱然诺心中恻然。
他明白南宫宸的意思,事情发展到了现在,重要的已不是他射杀数十条人命一事做得对不对,而是民心竟然向着他,不向着皇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算再昏聩的皇帝也知道,做皇帝的倘若失了民心,皇位也就坐到头了!
最糟心的是,皇上明明猜忌他有反意,他却不能为此事着一字于纸上,更不可能自证清白!
百姓的万言书,陈情表上明明白白写着南宫宸的名字,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他能说此事与他无关吗,不能吧?
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虽如此,”邱然诺沉默许久,轻轻劝道:“该有的姿态还是得有,不然,皇上以为你有恃无恐,有心之人再添油加醋地一搅和,岂非更糟?”
南宫宸没有吭声,转过头望着窗外。
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地压着,苍灰的天空低得好象随时要坠下来似的。
他低喃了一句:“要下雨了~”
片刻后,又加了一句:“是场暴雨~”
象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一道闪电掠过,雷声隆隆,青光乍现,“哗”地一声,暴雨倾盆而下。
“这鬼天气,好端端下什么雨!”白前惊叫着冲进来,看着裙摆上被雨点溅起的泥屑,用力跺着脚低咒。
紫苏莞尔一笑:“早跟你说了,可能有雨要你出门带伞,偏不听。”
“出门的时候太阳挂得老高哇,谁晓得它说下就下?”白前噘着嘴抱怨。
“东西买来了?”紫苏问。
“呶!”白前把油纸包往她手上一搁:“就你嘴馋!”
“飘香楼的烧鸡!”紫苏眼前一花,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初七握着油纸包,贪婪地嗅了一口,露出向往的表情:“好久没吃过了,好香哦!”
“初七!”白前尖叫着扑了过来,在她身上一顿乱揉:“死丫头,这段日子跑哪去了?”
白芨上前,狠狠一拳捣到她心窝:“你还知道回来啊?”
“是不是想偷懒?”白薇气呼呼地鼓起了颊。
初七手忙脚乱地拆着油纸包,理直气壮地道:“我忙着照顾啾啾啊!才不是偷懒!”
“啾啾是谁?”众人面面相觑。
初七一脸鄙夷:“啾啾都不知道?”
“呃~”白前翻个白眼:“你当我们是神仙啊,没见过怎么认识!”
“小姐肯定知道,对不对?”初七一脸热切地望着她。
杜蘅微笑:“啾啾一定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对不对?”
众丫头集体唾弃:“这算什么答案?跟没说一样!”
杜蘅慢吞吞地道:“我猜,是只鹦鹉?”
“哇,”初七睁大了眼睛:“小姐好厉害!这也能猜到!”
“你怎么知道?”白前很是惊讶。
“笨!”白薇轻轻拉她一下,低声道:“准是七爷告诉她的。”
白蔹心细,瞧见初七的头发上沾了根色彩艳丽的鸟毛,忙伸手拈下来,笑道:“小姐定是瞧见这个了吧?”
杜蘅“噗哧”一笑,将她拉到身前,温柔地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多大的人了,出门也不照照镜子。”
初七俏脸憋得通红,忽地转过身冲着门外怒吼:“师兄,你给我滚出来!”
“哈哈哈~”伴着一串爽朗的大笑,萧绝踏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华丽的金丝笼,笼里果然站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小鸟,不是鹦鹉是什么?
几个丫头见他进了门,纷纷向他见礼,起身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
“师兄,你坏!”初七握紧了拳头:“干嘛拔啾啾的毛,很疼的!”
紫苏失笑之余,忍不住又微微感动:原来她的愤怒,不是因为萧绝戏弄她,而是因为他拔了啾啾的羽毛!
萧绝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冤枉,明明是啾啾自个掉的好伐?我哪里敢去惹它!”
“真的?”初七狐疑。
“师兄有没有骗过你?”萧绝反问。
初七想了想,甜甜一笑:“对不起,误会师兄了。”
伸出手,向他讨要笼子:“把啾啾还给我。”
“等等~”萧绝将笼子递到她手上,凤眼斜挑,浮起一丝诡谲的微笑:“别忘了让啾啾向阿蘅打个招呼。”
紫苏眼睛一亮:“它会说话?”
初七挺起胸膛,颇为骄傲地道:“是我教的!”
杜蘅警惕地站起来:“不用了,我不想听!”
“咦,”萧绝早料到她的反应,往前一步挡了她的去路,笑吟吟地道:“初七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才教会它一句,你听都不听,太不给面子吧?”
初七鹦鹉学舌地道:“太不给面子了!”
杜蘅更加不肯听了,抬手掩了耳朵:“我不听,你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萧绝还想撇清:“跟我有啥关系?我就只负责买鹦鹉!”
“是我教的!”初七不干了,大声嚷起来:“师兄才没有教咧!他就只规定我,什么时候教会了,才可以回来!我教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教会了,凭什么算他的啊?”
“噗!”紫苏笑出声来,被他冷眼一扫,忙捂了嘴站到墙角,笑得肩膀一抽一抽。
杜蘅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分明在说:你编啊,你再编啊,看你能编出朵花来!
萧绝干咳一声,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谁晓得她会当真?”
杜蘅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哦,是吗?”
谁不知道初七心思最单纯,对这个师兄言听计从,只要师兄的指令,不问对错难易,执行得那叫一个彻底!
“嘿嘿~”萧绝赖不掉了,索性干笑两声。
“啾啾,”初七已经弯起腰,逗弄起笼中的鹦鹉来:“给小姐请安~”
许是环境太陌生,啾啾歪着脑袋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不说话。
“啾啾,啾啾,”初七急了,伸出手指逗弄着它:“快点给小姐请安啊,请了安有玉米碎吃哦~”
说完,在袖子里掏啊掏的,可今天出门太兴奋,竟忘了随身携带饲料,掏了半天却掏了空,急急转过头来向紫苏求救:“有没有玉米?小米也行。”
“我去厨房看看~”紫苏转身刚要走。
“阿蘅和萧绝,天生是一对!”
紫苏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杜蘅臊得满面通红,握拳捶向萧绝:“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萧绝大喜:“再来一句!”
“阿蘅和萧绝,天生是一对!”
“要死了,赶紧拿走!”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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