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生感激一笑,拎着药箱往里进。
姑侄二人便都住了口。
“参见娘娘。”陈朝生只做不知,躬身道:“不知娘娘凤体何处违和?”
卫皇后叹了口气,瞪了卫守礼一眼:“是这不争气的逆畜。辂”
陈朝生上前查视了一翻,道:“请娘娘放心,世子脸上看着吓人,其实只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了。”
开了药箱,拿出干净的棉布蘸了温水替他清洗脸上淤血。
因天气寒冷,破皮之处早已结了痂,任是手法如何轻柔,也免不了扯得生疼,重又流出血来娴。
卫守礼又有心想博皇后同情,更是扯开了嗓子不要命地嚎:“痛痛痛!你***轻点,想杀人啊?”
“不要理他,这小子就是欠修理!”卫皇后冷笑。
陈朝生不想搅进事非中,麻利地处理好伤口,留下一盒药膏,拎起药箱:“回去后勿沾生水,早晚以此膏涂抹两次,不日便可痊愈。”
卫守礼抚着脸,勿自问个不休:“这劳什子药膏有没有用,不会破相吧?”
“不会,”陈朝生陪着笑,再三保证:“这是下官祖传秘方,生肌护肤最是有效,还有养颜之功。”
“哼!”卫守礼将药瓶揣进怀里,骂道:“老子姑且信你一回,偌若不小心留了疤,小心你的狗头!”
陈朝生敢怒不敢言,匆匆告辞而去。
“姑母!”卫守礼拉着她的衣袖,撒着娇:“你就成全了我吧,嗯?”
卫皇后垂眸看他,见他原本白玉似的脸上破了好几道口子,青紫交错,益发显得可怜,不由心软:“不就是一个女人,哪里值得你这般拼命!”
卫家当然不止卫守礼一个儿郎,不会因他不生子,便真的绝了后。
但只有他才是卫皇后嫡亲的侄子,其余不是一个娘生的,终是隔了层肚皮。
守礼上头本有个兄长,名唤守信。便是因为望子成龙之心太过殷切,诗书礼仪,骑射弓马样样都得习练,结果不慎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脖子死的。
国公夫人吓怕了,剩下这个守礼长得又玉雪可爱,便有些因噎废食,什么也不许做,生怕磕了碰了。打小起,再怎么瞎胡闹,也舍不得重责了他,纵得他无法无天,养成了这纨绔的性子。
若是牺牲了一个夏雪,可以换来守礼的成长,卫家的子嗣,这门亲事就值得一谈。
她是一国皇后,在她眼里不论哪家的闺女嫁到卫家,都算不得吃亏。
何况正如守礼所言,胳膊都是向内拐的。
卫夏两家若真做了姻亲,夏正庭难道还会舍赵王而去扶燕王不成?
卫守礼眼睛一亮:“姑母这是答应了?”
“混帐东西!”卫皇后骂道:“这又不是本宫一人说了便算的事,还得听听平昌侯府怎么个说法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答应替他出面了。
卫守礼大喜过望:“多谢姑母!”
“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忙着谢。”卫皇后道。
“姑母亲自出面,已给足侯府脸面,他若再不识抬举,就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了!”
“你懂什么?”卫皇后看他一眼,冷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总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才好。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卫守礼就是团稀泥,有心想把他糊上墙,还得看机会。否则,夏家若真的硬拗着不点头,她难道还真能为这事,求皇上把夏正庭的兵权夺了不成?
卫守礼一点就透,当即心领神会:“姑母放心!有现成的例子摆在前头,大不了侄儿豁出这张脸不要,绝不让姑母为难就是!”
看来得双管齐下,回去就把这名声坐实了,逼得夏家骑虎难下,夏雪除非削了头发做姑子,不然就非得求着他娶不可!
“又犯浑了!”卫皇后假意生气,斥道:“回去给本宫好好养伤,不许再惹是生非!再让本宫听到你出入花街柳巷,必打折了你的腿!”
“行行行!”卫守礼自然是没口子答应:“我有了京城第一美人做媳妇,那些个庸胭俗粉,哪里还瞧得上眼?只要这回如了我的愿,保证洗心革面,替卫家光宗耀祖!”
卫皇后啼笑皆非:“小祖宗,你不闯祸,本宫就阿弥陀佛了,哪敢指望你光宗耀祖?”
卫守礼胡吹大气:“姑母休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弄不好,明年考个状元给你瞧!”
卫皇后给他逗得噗哧一笑:“你要能考个状元回来,别说是侯府的千金,便是公主,娶回来又有何难!”
夏季本还想瞒着许太太,哪知卫守礼大闹坤宁宫,半日功夫已弄得街知巷闻,连夏风远在五军营里都听到了风声。
他从军营中回来,连衣服都不及换,直奔正房。
还未进门,就听到夏雪哭哭啼啼,许太太正在教训夏季:“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嫡母?这么大的事,居然瞒得水泄不通,是不是要等卫家的花轿上/门,瞒不住了再通知我?”
“不敢~”夏季跪在地上,满面惶恐:“姓卫的是个泼皮,满嘴的污言秽语,儿子怕污了母亲的耳。想着给他点颜色瞧瞧,把他打疼了便再不敢登门。谁知道……”
“谁知道那无赖竟变本加成,不止闹得满城风雨,还去求了皇后娘娘!”夏风接过话头,走了进来:“这事,实是大哥鲁莽了。应该拿好话稳住他,不该与之动手,更不该伤了他的脸面。他现在没理也变成有理,咱们反而处于下风!”
夏季苦笑:“是我想得不周。”
夏雪尖叫:“你一句想得不周,就要陪上我的一生,没门!谁想嫁谁嫁,我反正绝不进卫家的门!”
许太太被她吵得头疼,怒叱一声:“女孩子家家,没规没矩!嫁人二字,也是可以挂在嘴边胡乱说叨的?”
夏雪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管,我反正宁可死也绝不嫁给姓卫的那个泼皮!”“都是姓萧的那个王八蛋!”夏雨咬牙切齿:“若不是他,四妹也不会摊上这破事!”
“哼!”夏雷握紧了双拳:“说起来,都怪杜家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要不是她勾搭上了姓萧的王八蛋,成天与咱们家做对,事情何至到这步田地?”
夏风面色发白,一声不吭。
夏雨与他感情深厚,忙把话题岔开:“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看那泼皮一定还会再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个法子,看怎么对付那泼皮。”
“他敢来,我打断他的腿!”夏雷眼一瞪。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公然跟卫皇后做对了?”夏风眉一皱,很不喜他事事用武力解决的粗暴。
“他不仁,怪不得我们不义!”夏雷怒道。
夏季冷哼一声:“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惹火了我,休怪我绝了他卫家的后!”
“不可!”夏风正色道:“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就算不是咱们做的,旁人也要疑到咱们头上。切不可授人以柄!”
“这也不成,那也不许,依着你,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四妹给他糟踏?”夏雷负了气,怒道。
“呜呜,你们都别管,让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看他还怎么闹?”夏雪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唬得孟氏张开了臂,将她死死地抱住,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好妹子,你咋下得去手哦?这要是磕破一点皮,可不让人心疼死了?别着急,这不是都在想法子嘛?别说是个泼皮,就是个王爷,只要你不愿意,大家也舍不得你嫁啊!”
“我的意思,”夏风看着一屋子神态各异的人,叹了口气,掷地有声地道:“武力,只是山穷水尽时才用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宜与皇后撕破脸,真到了要撕破脸时,就不能畏惧!我们平昌侯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说得好!”许氏击掌赞道:“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区区一个卫守礼,何足道哉?”
夏家几兄弟,都被这席话说得热血澎湃起来。
然而,澎湃归澎湃,解决之法还是没有。
一直没吭声的纪氏,小心翼翼地插言:“要不,咱们对外宣称,四妹已经许了人家了,如何?”
“这个主意好!”夏雨年幼,头脑简单,立时便鼓了掌道:“四妹许了人,他卫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强娶人妻吧?”
“糊涂!”夏季轻哼一声。
夏风也摇头,道:“不妥。”
见夏雨眼中显出迷茫,叹一口气,解释:“倘若他反问一句,四妹既已许了人,为何卫守礼登门求亲时不说?又或者,他向咱们索要婚书,咱们一时间又上哪里拿给他看?”
“就说当时气昏了头,没有明言就是。”夏雷不以为然:“至于索要婚书,他应该还没这个脑子!退一步讲,就算他要,凭什么咱们就一定要给!”
“他没脑子,不代表卫家人也没有脑子。”夏季皱眉,冷冷驳斥:“卫守礼要婚书,咱们可以不给。倘若是娘娘或是皇上出面要呢,你难道也能不给?不给是欺君,拿不出来,也是欺君!造个假的,查出来了还是欺君!”
夏雷无词以对,狠瞪纪氏一眼:“没这个脑子,就闭上你的嘴!少在这里胡咧咧!”
纪氏羞得满面通红:“我,我也是心疼四妹~”
“还敢犟嘴?”夏雷扬起巴掌做势欲打:“瞧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是不是要害得大家都送了命,你才满意?”
夏风忙上前握了他的腕:“二哥!”
纪氏当着弟妹妯娌的面挨打,失了体面,哭道:“呜呜,我不活了,你打死我算了……”
夏雷愈怒,扑过去要打人:“这丧气娘们,老子还没死,你哭个什么劲?”
许太太也怒了:“都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乱是咋地?要打回屋去,打死一个少一个,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见她动了真怒,夏氏几兄弟个个噤声,便连纪氏也不敢再哭,只有夏雪不管不顾,红着眼睛,窝在孟氏的怀里,嘤嘤低泣,其声凄婉,闻者鼻酸。
许太太对她寄予厚望,捧在掌心养大,如何不心疼?
长叹一声:“别哭了,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让你嫁给这个泼皮!”
不止是夏雪委屈,平昌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看一眼夏风,吩咐:“给你爹修书一封,走军中的路子,用八百里加急送过去。”
夏雪一听,这事要惊动远在南疆的父亲,心头那颗大石方才落了下来,露出一点笑靥:“还是娘疼我~”
这一笑,周身艳华浮动,当真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夏季心头微凛,暗道一声:红颜祸水!
夏家本以为,卫守礼闹了这一通,怎么也得消停一下。就算皇后娘娘要替他做主,也得寻个适当的时机,不管怎样,都有个喘息的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哪里想到,卫守礼竟会这般无耻!
他不止再度登门,且还大张旗鼓地请了官媒,请了戏班子,敲锣打鼓地携了几大车的礼品,带着几十个仆役,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平昌侯府的大门。
长长的一列队伍,把巷子都堵住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看门见势不好,一面把门关了,一面使人飞奔着往里头送信。
许太太得了消息,气得摔了手中的杯子:“打,给我打出去!”
孟氏在跟前侍候,忙劝道:“不能打,这一打越发的不可收拾。咱们就是有理,也要变得没理。”
她压低了声音,道:“况且,他带了这么多礼物,混乱中难免会砸坏,倘若只是要赔钱倒也罢了。若是他胡说其中有祖传之物,咱们要是还不出来,就得当聘礼收了,又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就这么听凭他胡闹不成?”许太太气得直哆嗦。
她一生要强,经历过无数的风浪,再复杂的事情也能信手拈来轻松化解。
没想到在夏雪的婚事上竟然遇着这么个无赖,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
“以不变应万变。”孟氏的声音冷静而理智:“他眼下就是条疯狗,谁沾谁倒霉。咱们唯有关起门来,由得他胡闹。他现在闹得越凶,咱们拒起婚来,理由越足!”
许太太能掌侯府中馈,精明和见识自然也是超人一等。眼下不过是关心则乱,太过重视夏雪,才乱了方寸而已。
被孟氏轻言细语一劝,定下心来仔细一想,便知道孟氏之言果然有理,看以最笨最无奈的法子,实则最为高明。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卫守礼无理取闹,平昌侯若与之对打,恰恰是顺了他的的心把水搅混了,到时黄泥掉到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说都说不清白了。
闹得越凶,看笑话的人越多,谁还管你冤不冤?
现在平昌侯府放低姿态,关起门来避祸,一味示弱。
而人都同情弱者,到时舆/论就会一边倒,那些多管闲事的御史搞不好还会跳出来仗义执言,指责陈国公仗着皇后的势,欺压有功之臣,逼婚夏府。
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淡声吩咐:“把大门关紧了,不许放一个人进来。府里采买改从后门出入,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许搭话,更不得与人冲突!”
又命人叫了夏季几个过来:“你们也都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当他是疯狗就成!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如何收场?”
“那泼皮是个花心大少,做事三分钟热度,闹了几天觉得无趣就会偃旗息鼓。”夏风也如是说。
夏季却不敢如此乐观,然纵有不甘,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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