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正疑惑着,这又是哪家贵客上门,就见大蓟从后面一溜小跑着跑了过来。
车夫把车辕上的长凳取下来搁到了地上,软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搭着大蓟的手,款款站在了杜府的门前。
一身粉色缠枝红梅通袖衫,玫瑰红的比甲,粉红色石榴裙上,裙角绣着花样繁复的流云纹,走起路来裙角翻飞,仿若翩翩飞舞的彩蝶穿行花间,越发衬得身姿轻盈。
好一个千娇百媚,艳光四射的美人枳!
定睛细瞧:不是杜府大小姐杜荇是谁?
她没急着进门,反而走到马车一侧,一反平日趾高气昂之态,一脸娇羞地隔着车窗与车里的人小声说话。
也不知车里人说了什么,杜荇低嗔了一句:“讨厌”,一跺足一扭身,小跑到了大门边,偏又舍不得走直。
她此时含羞带嗔,态生双颊,眼波流转,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情致,直把几个门房瞧得眼睛都斜了……
车帘晃动,依稀有男子的笑声隐隐传来,却被“笃笃”的马蹄声掩盖。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拐过弯消失在视线之外,杜荇还在痴痴凝望。
美人倚门,风/流娇俏,惹得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小姐,”大蓟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提醒:“该回去了。”
“多事!”杜荇俏脸一凝,提起裙角,昂首挺胸进了门。
刚到二门,就有小丫头迎着:“大小姐,三小姐要你回来后,去一趟竹院。”
“死丫头!”杜荇怒道:“整日颐指气使,把人支使得团团转,到底谁才是姐姐!”
大蓟一句也不敢吭,垂了头默默地跟在身后。
进了竹院,柳氏瞧了她这一身妆扮,立刻不悦地蹙起了眉:“又跑出去了?”
杜荇顶回去:“家里整天死气沉沉,谁呆得住?”
“母亲七七未过,你可不能太过张扬……”杜荭好心提点。
杜荇满脸不耐,打断她:“整天管东管西,你烦不烦哪?”
“三儿也是为你好!”柳氏斥道:“怕你给人捉了把柄……”
“那还不都怪她?”杜荇大声反驳:“成天嚷嚷着要整治那贱人,结果回回惹祸上身!害得娘丢了差事,我也跟着倒霉!没这个本事,就不要强出头!”
杜荭小脸一沉,戾气陡现:“那好,以后别哭着喊着来求我帮你嫁夏风。”
杜荇冷哼一声,底气十足:“呸!你以为天底下,就夏风一个男人么?我就非得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柳氏吃了一惊:“你不想嫁夏风了?”
杜荇脸一红,嚷道:“奇怪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硬跟他扯在一起?”
杜荭眸光一转:“你,是不是有相好了?”
“你说什么?”杜荇气得脸红脖子粗。
“胡说!”柳氏骂道:“怎么这么说你姐!”
杜荭冷冷地道:“前几天还为夏风要死要活,突然说瞧不上他了,除了外边有相好,还能有什么解释?”
柳氏紧张得脸都变了形:“到底怎么回事?”
杜荇抬起下巴,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是,我是有了意中人,那又怎样?男未婚,女未嫁,碍着谁了?”
“要死了!”柳氏唬了一跳,冲过去一把掩住了她的嘴:“这话要是传出去,给老太太听到,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杜荭则机警地到了门口,掀了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见丫头婆子们都远远地走廊下,门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才稍稍放心,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杜荇一眼:“我倒真有些好奇,那人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舍了夏风?”
杜荇脸红得象熟透的杮子,怒道:“夏风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继续爵位也是几十年之后,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杜荭劝过她不下百次,哪次不是当成耳边风?
杜荭眸光一闪,滑过一丝寒芒:“这么说,这人的身份地位,竟比小侯爷还要高咯?”
该不会,背着她,勾搭上了南宫宸吧?
“哼!”杜荇俏脸一昂:“那贱人都能嫁小侯爷,以我的姿色,找个样样比他强的,很稀奇吗?”
柳氏又惊又喜。
比夏风身份还高,不是小公爷,就是小王爷了!
果然如此,她们可就时来运转,扳回一城了!
杜荭越发惊怒,面色铁青:“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会看得上你?”
“你说什么?”
柳氏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心,不过她对自家女儿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是哪家的公子?”
杜荇羞涩地垂着头,咬着唇不吭声。
“哼!”杜荭怒火中烧:“除了燕王,还能是谁?”
“是他?”柳氏倒吸一口冷气。
被南宫宸看上,可不是时来运转,而是飞黄腾达,一步登天了!
“才不是!”杜荇惊讶地抬眸:“燕王冷冰冰的,有什么好?我才不喜欢!”
杜荭松了口气,却又给她勾起好奇心:“那还能有谁?”
京里王公贵族是多如牛毛,但她一个闺阁千金,根本没机会认识啊!
“是,”杜荇抬起头飞快地睃她一眼,又娇羞地勾下去:“逍遥王府的,三公子。”
逍遥王府三公子和瑞,颇有名,是京中有名的贵公子。
“你确定?”杜荭皱眉:“不会是骗人吧?”
“他干嘛要骗我?”杜荇生气。
只要不是南宫宸,杜荭迅速冷静下来:“我听说这位和三公子,性格不羁,最喜游山玩水,行踪飘乎,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怎么就那么巧,单单让杜荇遇见了?
且那样一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颇有名的人物,怎会瞧得上杜荇?
“你什么意思?”杜荇怒道:“当我是白痴么?”
“人心险恶,临安是个龙蛇混杂之地,你又是个没脑子的。”杜荭冷冷地道:“我怕你一头扎进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你!”杜荇气得发抖,冲过去要打人。
柳氏忙把她拉开:“三儿也是担心你,怕你吃亏……”说到这,忍不住拿眼瞄她:“他,没占你便宜吧?”“娘~”杜荇抗议地低嚷。
“这就好~”柳氏松了口气:“女儿家一定要矜持,切不可糊里糊涂!”
骗了感情事小,失了身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杜荭却另有主意:“若真是和三公子,用些小手段也未必不可。不过,得核实了身份才成。”
不然,以杜家五品太医的身份,她又是个庶出的小姐,想嫁进和府,困难可不止一星半点。
杜荇脸红似霞,咬着唇不敢接话。
柳氏忙问:“怎么核实?”
杜荭唇一勾:“这还不简单?下回他再约你出去,找个人暗中坠着他,看他是不是回和府,不就知道了?”
“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柳氏眼睛一亮。
任是如何高明的骗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王府里,冒充主子!
杜荇张了张嘴,想要反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就让她们去查好了,用事实堵住她们的嘴,省得浪费口舌。
晚上,柳氏留两姐妹在竹院用饭,顺便在席上细细盘问杜荇跟和三相识的过程。
掌灯时分,柳亭急匆匆地进了竹院。
“二爷~”守门的仆妇忙站了起来。
柳亭却睬也不睬,风风火火,直接闯进了正房:“姐!”
柳氏,杜荇,杜荭正在用饭,见他进来,两姐妹都坐着不动,柳氏起了身:“吃过饭没有?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杜荇立刻尖着嗓子抗议:“娘!哪有管家跟主子同桌用饭的?”
柳氏斥道:“他是你亲二舅!”
“那又怎样?”杜荇很不高兴:“总之,我可不跟他一起吃!”
杜荭细声细气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是亲舅舅,也还得避点嫌。”
“二弟,”柳氏最疼这个弟弟,忙道:“她俩给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柳亭连连摇手,笑得一脸的花:“我吃过了,你们吃。我去屋里等你。”
“玄参,给二爷泡壶龙井茶。”柳氏吩咐。
“不用不用~”柳亭三步并做两步,进到房里。
他熟门熟路,脚步不停地往内房里闯,翻箱倒栊,一会功夫,搜了一堆金银首饰,手里拿不了,扯了件衣服胡乱包起来。
“二爷?”玄参端了茶进门,见此情形,惊得叫了起来。
“别嚷别嚷~”柳亭扔下包袱,冲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姐的钱匣在哪,拿出来我有急用。”
玄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摇着头:“唔唔~”
柳亭转念一想,钱匣里也就是打赏下人,顶多几十两碎银,根本顶不了事。
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在房里左瞧右看,忽地瞧见紫檀木雕花大床的床头,用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包着的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立刻大喜过望。
一把推开玄参,用力扯下夜明珠,掖到怀里。他用的力太大,把一副银红蝉翼纱的帐子给扯成了两半。
玄参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盘再端不稳,掉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可这声音,远没有柳亭做的事来得震憾。
那对夜明珠,是夏家当初下定的聘礼,价值连城,将来杜蘅出嫁,是绝对要带过去的!
这要是给这混世魔王拿了去,她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她吓得心胆俱裂,顾不得满地的碎瓷和茶水,扑过去抱着柳亭的双腿:“二爷,你可不能啊!”
“滚!”柳亭照她肚子上就是一脚:“少管爷的事!”
玄参给他一脚踹得咚咚咚连退了几步,接连撞翻了一张凳子,一张椅子,一头撞在桌脚上,才算停了下来。
柳亭哪里顾她,拣起地上的包袱,转身就走。
“二弟,你做什么?”柳氏在外间听得里面唏哩哗啦一阵乱响,直觉不好,扔下饭碗起身想看个究竟。
柳亭从里面风一样卷了出来,与她擦身而过,差点撞个满怀。
“娘!”杜荇尖叫。
还好丹参手快,一把抱住了柳氏:“姨娘。”
“姐,这些东西算是我跟你借的。等我赚了钱,再翻倍,不,十倍买给你!”柳亭一路嚷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二弟,你回来,回来!”
柳亭早已出了竹院,哪里还唤得回?
柳氏又不敢叫巡夜的家丁去追,怕惊动了杜谦,连累她都是一顿训,气得直哆嗦。
丹参把她扶进房,见房里满地狼籍,气得又是好一顿乱骂。
杜荇嘴一撇:“这哪是舅舅,简直比强盗还狠!”
“玄参~”丹参蹲下身,把玄参搀了起来,见她脸上发青,嘴唇泛白,不由担心地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看看?”
柳氏正没处撒气,没好气地骂:“不就是摔了一跤,拿点药油擦一下就是,看什么大夫?真当自个是小姐呢!”
丹参被骂得做不得声,低了头忙着收拾屋子。
玄参忍了痛,含着泪道:“得赶紧把二爷追回来……”
柳姨娘的火更旺了,骂道:“也不看看你什么德性!闲事管到二爷头上来了!”
杜荇瞧见炕上纱帐垂落,冷笑一声,上去就是一个巴掌:“下流没脸的东西,才这会子功夫,就施了手段,勾/引二舅!”
玄参又羞又气又害怕,嚷道:“我没有,是二爷把那对夜明珠抢走了!”
“什么?”柳氏一怔,这才注意到挂在玉钩上的夜明珠没了踪影,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都是你惯的!”杜荇尖叫。
“不能晕!”杜荭一把揪住她,恶狠狠地道:“现在不是晕的时候,赶紧派人把二舅找回来!”
“找,偌大一个临安,又是黑灯瞎火的,上哪找?”柳氏欲哭无泪。
杜荭很是冷静:“找不着也得找!夜明珠不能当钱使,无非是去当铺,银楼换钱。这对夜明珠价值连城,一般的小店根本买不起,也不敢买。临安有名的当铺,银楼也就那几家。赶紧派人去堵,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柳氏这时也没了主意,匆匆抹干了眼泪出了门。
怕传到杜谦耳里,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派出十几个亲信,在临安城里偷偷摸摸地找人。然,临安那么大,人海茫茫,上哪里找?
柳氏一夜无眠,等到天亮也没盼到柳亭的影子,却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老爷有令,要把满院的柳树连根拔除,一棵不留!
柳氏初时还不信,及至到了杨柳院,见里面十几个杂役,挥锄动镐,叮叮当当干得好不热闹,气得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几个丫头连拖带抱,好容易把她弄进荭蓼院。
杜荭恨得银牙咬碎,面上却若无其事:“不就是几棵柳树?她喜欢,就让她去砍!有本事,就把大齐境内的所有柳树全砍光!”
柳氏用力捶着胸:“她哪里是在砍柳树,分明是在打我的脸啊!”
“眼下,她有燕王和小侯爷撑腰,硬碰只会吃亏,且容她嚣张几天,”杜荭轻声道:“总有一天,这笔账,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不能再忍下去了,必需反击!”柳氏的脸上染着愤怒的红晕:“我就不信了,他们能护得她一时,还能护得了一世?”
“我倒是有个法子。”杜荭早有主意:“就看娘能不能狠下这个心?”
说着,附在柳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氏吃了一惊:“这,怕是不好吧?”
“你若心软,就等着一直被动挨打吧!”杜荭冷笑。
柳氏左思右想,终是痛下决心:“成,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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