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媚色倾城的美人儿,且不说近在眼前的眉娘、前段时候的桑枝,便是眉娘先前日子里从风月楼里带回的几个小倌中就不乏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娇滴滴地掐着腰肢身段儿扮媚讨巧之众,更有甚者本就生了一副水灵灵的女子面相,眉眼细长,便更具优势。
然眼前这个男子,给我的感觉与前人都大有不同,仿佛他就是姹紫嫣红里最柔情万种的一朵,下凡转生时却偏偏误打误地生了一副英武男儿的眉目,更或者说他根本便是那一大片千娇百媚自身,无论变幻出什么模样,都能让人目眩神迷、心驰向往。
妖孽。
心中不知道为甚乍然冒出了这个稀奇的词汇,我不自觉稍稍移动了脚步,往小黑站的位置瑟缩了一些,正巧与眼前的男子出了两个鲜明的对立面,与小黑他别扭地低声道了一句,“我不喜欢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蝎子。
久久没得到回应,我回首看他时,只见到小黑清冷的眉目一派冷静,“我也不喜欢。”
“姑娘万安,”正与小黑低声说着话,眼前烟视媚行的男子骤然躬身,轻轻对我的方向道了一个万福,俯下身时我清晰地看到他松散的衣襟里头露出的锋利锁骨边上有一道极为深刻的刀疤,而他喉间吐露出似笑非笑的柔媚音调,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轻浅地哼着温柔乡里传唱的情歌儿,酥骨生花,“我叫,青鹭。”
我的脊背霎时一阵冰凉。
想到前段时间形态可怖的枯尸,我一时心神慌乱间只胡乱地背过手去,本想抓住什么桌角之类的释力,却误打误撞地紧紧抓住了身后小黑隐在衣袖下的指尖,待我反应过来男女之别这般的不妥,正欲撒手时,却感觉到小黑意会地反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捏,以示安心。
不知为何,虽然小黑的指尖并不温软,甚至因为常年握刀,要比常人还要稍显冷硬些,隐约可以感觉得到生长其上的几分薄茧,硌得手心微别扭,而他面上依旧冷淡,也没有任何的言语表示,却莫名让我心中霎时安心了不少,仿佛真能在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拉一握中汲取到什么别样的力量一般。
我半回过身,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他的意思,便安静地抽回手来。
我重新望向眼前的男子,除了那双眸子和这个诡异的名字,并没有发现青鹭的身上有其他的异常,大抵只是名字凑巧相似也说不定,应是我草木皆兵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注定不过是萍水相逢总是客,就算再不喜也发生不了什么幺蛾子。
青鹭朝我道了个万福后,便自顾自地走上了楼去,瞧着轻车熟路得很。
邱五晏方才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此时只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青鹭上楼的背影,冷不丁向眉娘发问道,“这次又是哪里相像,那双碧色的眸子?”
我惊讶于邱五晏难得并不算太好的语气,然而眉娘却似乎是听懂了,缱绻的神色逐渐温柔了下来,“这次,全都像。”
邱五晏眸光微动,而后缄默不语。
待眉娘也上了楼去,我不解地问邱五晏道,“像谁?”
邱五晏这次没有再回避这个在常日里算得上是敏感的问题,只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轻描淡写道,“对眉娘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哦,”我想到了曾在眉娘房中看到的那幅画像,“是眉娘喜欢的人吗?”
“比喜欢还要更甚些。”邱五晏口中说着,一边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桌上青鹭余下的半杯残茶,复嫌恶地端起来,一扬手,便悉数泼到了外头去。
我看着那滩褐色的茶迹,张了张口,本还想要发问,邱五晏便像是猜到了我心里的小九九,驱逐一般地用放在我头上的手转而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夜深了,就寝。”
知晓他已然不想再说下去,我吐了吐舌头,识相地应声道,“……是。”
二日晌午,我在看到青鹭抱着那把断了弦的瑶琴款款从楼上走下时,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知道此时面上大概能以精彩纷呈来形容。
从未想过第二日还能再见到他的身影,按往常的惯例,眉娘带回来的小倌儿仅会在灵栖停留一夜,第二日凌晨便会准时离开,谁也不例外,然而这回的青鹭,却是出乎意料的打破了这个常规。
正待在原地暗自震惊着,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前的邱五晏不轻不重地屈着手指,敲了敲我的脑门,“怎么愣在这里,那么多活儿不干了?”
我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面色如常一派坦然的青鹭,连话都要说不完整,“这,这这这……那家伙怎么还没走?”
“走?”邱五晏低低地嗤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里头仍是扬起的,却带着微不可察的冷意,“如他这般相似的容貌,眉娘若想要如往常一般从其中清醒,又哪是那么轻易的事?”
正思量着邱五晏后头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抬眼便见清风摇摇晃晃地进了门来,我招呼了一声,正要上前与他说青鹭的事时,他却已沉着眉目抢先与我低声说道,“薛记药堂的那薛恒,死了。”
“啊?”我霎时惊讶地捂住了嘴,半晌才稍微反应过来,怔怔地一连串问道,“薛大夫?死了?……什么时候?”
“就在昨晚,三更天,”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惆怅,而后蓦然叹息了一声,“其实也并不算奇怪,他本来便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了,可是若是放在往常时候,算来大抵还能再熬长些的,可惜正好遇上了中元节,积淤的黑气侵体……人就没有熬过去。”
“这样……”我心里念及了一番薛恒平日里的好,不禁惆怅太息了一会儿,又突然想道,“那小丁怎么办?”
“这你倒不用愁,我本是想把他顺道收到身边来的,但东口的柳家夫妇已经提出待薛恒丧礼过后收养小丁作养子了,我思量着这柳家是个出了名的善心人家,家境也算是优渥,想必待小丁定不会差,怎么也好比跟在我旁边受风雨飘摇的好,”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磨圆的桌角,“明日便是薛恒出殡之期,若丫头你便也告个假过去一趟,小丁与你的关系比旁人都要好些,是应该顺道去劝慰他几句的。”
我微愣,随即点头应下,“啊……是,当然。”薛恒平日里冷淡得可以,但对待小丁却是真的好的,记得小丁经常跟我抱怨一通薛恒的阴郁性格之后,又会欢欢喜喜地掏出薛恒买的什么新奇的物件儿来,这回薛恒死了,虽然也有柳家夫妇收养小丁不至于流浪街头,但小丁心里约莫却还是难受的。
“好了,我先要去别家了。”他这次并未多做停留,只自顾自起身轻车熟路地绕去酒窖后头打了壶未掺水的酒,又晃晃荡荡地走了,走至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倒退了几步,朝我敲了敲满当当的酒葫芦,扬声道,“嗨!若丫头,记上帐,这三个大钱日后还。”
我毫不留情地附加赠送了他一记白眼。
以往常的情况本来应是向邱五晏告假,但这回眉娘回来了,虽然并不管事,但总归也是个掌柜的身份,说到底还是要比邱五晏大一头,关于灵栖客栈事宜自然不能再越了矩去。
我心里暗自斟酌着请假的词句,一边咚咚咚叩响了眉娘的门,“眉娘?您在里头吗?我是阿若。”
听闻里头传来几分七零八落的动静,我正忐忑思量着莫不是打扰了他们的好事,又暗自庆幸没有如往常一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想踮着脚尖偷偷撤离时却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便又止住了离去的步子,只做好非礼勿视的准备,待等会发生了什么情况也可以面不改色地随机应变。
毫无意外的,开门的是青鹭,青碧色的瞳孔毫无神采,在外头焚着的明绿色彩香下显得更加妖异,我抬眼时注意到他嘴边稍显凌乱的一痕艳色的口脂印,又瞧瞧他身上松散的外袍,知晓是方才的猜测中了,不禁僵硬了几分身子,忍住拔腿就跑的尴尬感,只硬着头皮问道,“青鹭……请问眉娘现在有空吗?我有事要找她。”
青鹭甚至都没有认真地瞧我一眼,也或许是因为涣散的眼神以至于我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只是面色淡淡地应声道,“夫人安寝了,你先进来候着,我去唤醒她。”
进去?如今在门口处已然如此,不知进去又会见到什么香.艳的景象?!
我虽然平时一向活得没心没肺的很,但到底还是尚存有些羞耻心的,此时尴尬地正想摆手说不用,却见青鹭浑然不顾我僵硬的神色,话音刚落,便已安然裸着白皙的脚踝,莲步生花地踩着铺就着的波斯毯绕过帘子进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