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认真地想了会,最后摇了摇头,“未曾。”又道,“若是往日运气好也就罢了,这回查得紧密得很,个个都是对着花名簿查的,三千秀女,一个不少一个不多,若是有缺失,想来早应该全国搜捕了才对,哪还能这么平静?……倒也算不得平静了。”
我点点头,又朝门外看去,外头的灵车已走了七七八八,走在最后一个棺材的后头赫然是一个披着绿傧浅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戴着一串凤眼菩提挂珠,手执一柄九环锡杖,肃穆着苍老的眉目,微微阂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众人似乎都很敬重他一般,即使有情绪激动的家属当街哭闹撒泼,呼天抢地,也统统都刻意地离了那老和尚一丈远。
我隔着门板偷偷地指指那老和尚,转头问道,“那个是谁?”
“噢,那个啊,听人说是从普陀山请来的大师,本来正在闭关修炼,是不可能接这种法事的,这次是听说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才亲自主持超度法事的。今日是第一场,自然他是要出面的,只是不知道后几天不知道还是不是这大师主持。”
“原来是这样……”我不禁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好大的派头。”
本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想那个老和尚却似乎听到了我的话一般,本一直行进的脚步乍然停驻了下来,转过头来猛地睁开了本阂闭着的眼睛,阴鸷而冷厉的眼神赫然投向灵栖里坐着的我的方向!
往门外张望着的我正巧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扑棱棱的一凉,全身的寒毛陡然统统竖了起来,心里只不住惶恐着,虽然是我出言不逊得罪了这位大师,但如果按小丁刚才所说,这好歹也是一享誉盛名的佛学大师,总不会就因为一句话便如此记上我的仇罢……?
正这么想着,我迎着他狠厉的目光却逐渐看出了点不同起来,那个老和尚似乎并不是在看我,而是越过我头顶,直直地看向我身后的位置,我迫于他直面的目光,也不好就这么直接回过头去看,只待街道上有几个家属靠近那老和尚,恭恭敬敬地双手合了个十,又小心翼翼地侧头询问他些什么,猜测着大概说的是“怎么不走了”之类的话,那个老和尚冷哼了一声,才回过头,闭着眼继续跟着灵车走去。
我这才放下心来,偶然回过头去想看看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却发现刚才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桑枝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不见了,心里不禁又是一阵疑云迭起,又疑惑,既然如小丁所说,秀女名额尚未缺失,那自称是落跑秀女的桑枝……又是如何才能逃过遗漏?
小丁前脚刚出,后脚清风便执着个给刷得油紫发亮的酒葫芦吊儿郎当地走了进灵栖的门,“外头的一圈儿实在都太丧气,还是到你们这儿舒服。”
我无可奈何地为他端上一盏茶,“说,疯子你又是来干甚?”
他凑到我身边神神秘秘地与我附耳问道,“若丫头,昨日进展如何?”
我歪着头想了想,严肃地跟他说,“我的糖葫芦没了,可是好像又莫名其妙地因祸得福回来了一颗山楂,所以现在我不知道是应该难过糖葫芦的缺失,还是应该庆幸山楂的回归。”
我自认为说得很哲学,但清风显然不懂这说话的艺术,只伸手朝我的脑门探去,嘴中骂骂咧咧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想情郎想得疯魔过头了,怎么尽说些胡话,什么糖葫芦山楂的,到底是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失败了呀,”我避过他刚捻过花生米的油手,只哭丧着脸一一掰着指头算着,“而且脸上的妆还不幸花了,并且好不巧被小黑撞见了,然后还没打听到他和桑枝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呃,疯子,我是不是最失败的人了?”
我还以为他会继续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一回,未曾想清风只是“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复嬉皮笑脸地把手中的酒葫芦递给我,“来来来,若丫头,尝尝我这酒,酒能解千愁,亦能除千忧,我还是从廖书生那巴巴讨来的,这是最后一壶了……哎对了,只许一小口啊。”
知晓这家伙也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我心中郁郁,也存心气他,不住点着头应下,待接过酒葫芦来后便是忽的一仰脖,咕嘟咕嘟地灌进了几大口,也不尝味道就尽数咽下,“噗通”一声放下葫芦时我豪迈地打了个酒嗝,看着对面清风惊愕的脸,很是得意,正想来个叉腰仰天长笑,却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酒气顺着喉咙不由自主地向上涌,“呸呸,好苦,一点也不好喝。”
清风气结,“这可是出了名的烈酒!哪能像你这般当水灌的!”
我瞪大了眼睛,“……啊?”这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了些,我怎么能想得到廖家那弱弱的龙阳书生会给清风这么烈的酒,这简直是要欲酒后乱性扑倒清风的节奏哇!
看着眼前清风的嘴一张一合地翕动着似在抱怨咒骂,我想再说些什么,天旋地转间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脸在我眼前逐渐分裂成两个三个,又缓缓地重叠在一起,像是传说里的妖魔鬼怪,接下来的话我听得已不太清晰,只隐约感觉到清风在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肩膀,一边唤着我的名字,语气很是气急败坏。
我晕乎乎地一下拍开他的手,摆了摆手嘿嘿地朝他笑,想表示自己没事,却禁不住一个趔趄,眼前一黑,便重重地栽在了桌上。
意识模糊前我脑内最后一个念头是,自作孽,不可活。
再醒来时竟已然是晚上,外头的风刮得凛冽,摇得白玉兰树的枝桠呼呼作响,隐约能听得街道上李老伯的梆子正巧敲过了二更天。
此时灵栖的大堂里早已空空荡荡,只余留我一人还趴在原先的位置上。一眼望去楼上是一片黑暗,邱五晏和小黑大抵是睡下了,清风也不知又晃荡去了哪里,远处留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子上,位置选得很是恰当,既不刺眼也不会让人觉得黑暗,只是不知道是小黑留的还是邱五晏。
在心里逐渐理清了思绪,我死命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暗骂了自己五百遍报应,赔了小黑又折兵,这才不甘愿地搓着眼睛起来,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夜深露凉,清风的那甚么破酒的烈性在体内还余有后劲,我揪着布衾两端胡乱地裹在身上,摇摇晃晃地端起油灯,准备回房继续把这令人惆怅的酒劲睡过去。
听得似乎身后有沉沉的叩门声,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投宿?我无奈地下了狠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起来,才又摇摇晃晃地挪着脚步去开门,一面扬声答应着,“来了来了,嗨,别敲了别敲了,这可是上好的百年梨花木哟——”
刚拔开门闩,便是一阵肆烈的狂风袭来,卷得我本就睡得散乱的头发更是随风狂舞,我好不容易拨弄好已经宛如鸟窝的头发,眯着眼睛抬头见了来人,不自觉一愣。
咦?和尚!
咦?还是个小和尚!
咦?还是个板着张粉嫩嫩的小脸蛋的小和尚!
看脸约莫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是长得却比同龄人拔高了许多,我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身披着一袭灰扑扑的木兰色粗布袈裟,风尘仆仆的模样。手执着串古旧的檀色念珠,板着小脸蛋的模样让我突然想起了同样成天板着脸的小黑,微低下头来对我施礼时还可以看到剃度得干干净净的头上烫着几个戒印,似乎很是学究。
或许是我如狼似虎的眼神被站在门外的小和尚发觉,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双掌合十,却微微撇过头去,不去看我,侧过去的脸蛋微微透露出些晕红色,声线却是出奇的沉稳,有种不符合这年纪的成熟,“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焕月,奉师傅之命下山以度中元节期间怨灵之劫,故欲在此借住几日,请问施主可否告知贫僧此地有无空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