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际灵栖里的生意还不是很忙,只有寥寥数人在大堂里捻着糕点喝茶,我一把抓过正打着呵欠沏茶的邱五晏的手,坚定地把手中的纸团塞给他。
邱五晏眉毛微微一挑,“哟,怎么着,情书?哪个姑娘送来的芳龄几何?模样怎样?”
我正沉浸在即将赴死的烈士情怀中,听得此话只是无力地翻着白眼,懒得追究。他自顾自地问着,忽的探究地看着我,“阿若,不会是你写的?”
“眉娘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这几日大概不会回来了,灵栖交给你打理。”我有心拾掇他打开纸条亲自体会直面痛苦,“你打开看看啊。”
“哦,去就去呗。”他见怪不怪地甩开我扒拉着的手,随手把纸团扔到一边,屈着肘提起手腕轻轻地倒满了一杯茶,他倒茶的模样向来优雅,袅袅的轻烟散着清淡的茶香,悠悠地漫过他细琢的肩线升腾而起,又向四面散去,配上他那常年不变的一身白衣,一眼看过去很是仙风道骨,“眉娘的故人多得是,又不会走丢,我们有什么好操心的。”
唉,这厮还不明白,咱们该操心的不是眉娘呀!我痛心地面露凶光,森森露出一口大白牙,“邱五晏,所以,我们中午吃烤乳鸽吗?”
“白日做梦,还烤乳鸽,你怎么不想鲍鱼燕窝人参去……”他正懒懒地说着,拎着茶壶的手骤然停住,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不会是那……”
我一把从身后拎出那只正低头认真地啄着自己身上羽毛的小白花,惨笑着朝他点点头,企图推波助澜把这份悲壮的情绪升华到顶点。
如我所料,邱五晏手忙脚乱地打开纸条快速扫视一遍后,彻底颓了。我十分同情地看着他,他亦无比怜悯地看着我,泪光闪烁之间宛如一对难兄难妹。横在中间的小白花抬起头“咕叽咕叽”地左右转着短短的脖子,不解地看着我们两个,模样很是天真无邪。
“这样这样,”他一双招蜂引蝶的桃花眼晶晶亮,似乎很是兴奋,“就按你刚才说的,你剃毛,我烧火,咱们把它直接烤了吃了,骨头扔去喂狗,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什么蠢鸟都没来过灵栖?”
被唤作“蠢鸟”的某小白花乍然飞起来,使劲扑腾了几下小翅膀,表示小祖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邱五晏看也不看就恶狠狠地伸手一把捉住那头胡乱扑腾着的小白花,面上虽还是温尔雅地笑着的,看不出任何破绽,站在一边的我却听到他的一口大白牙正磨得格拉格拉响,很是凶神恶煞,“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磨刀,速战速决了这只蠢……啊!”
小白花机智地低头狠狠啄了一下他屡遭伤害的虎口,成功解开了邱五晏对它的禁锢,顺带耀武扬威地在邱五晏头顶上飞了好几圈。
我抽了抽嘴角,果断否决了他的异想天开,“如果杀了它,眉娘会杀了咱们的。”
邱五晏适时补刀,“如果不杀它,它会杀了咱们的。”
“……”我们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啊那个泪千行。
“邱五晏,你那边有麻沸散之类的玩意儿吗?”我突然间来了精神,细细盘算着,“这样,我们先把它麻上一天,随便喂点东西和水,然后再麻上一天……只要坚持个三天眉娘就回来了!”
他摸了摸常日剃得光滑的下巴,思考了一阵,突然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这个方法还是可行的。”
“真的!?”我惊喜。
“当然,”他眨巴眨巴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对我笑得很动人,“这点药量,顶多也就让那蠢鸟落个精神紊乱而已,等眉娘回来之后,看到她心爱的小鸟儿晕头转向一面飞一面纷纷扬扬地掉毛,呀,那场景可真梦幻。”
我横眉冷对,“邱五晏!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同样冷冷地看着我,“所以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屡遭嫌弃的小白花似乎没感知到我们身上正四处蔓延的黑暗气场,或者说装没感知到,依旧欢快地围着我们两个转着圈,带着满满一身毫不掩饰的明媚贱气。我绝望地扑在桌上惨叫,“还是来个人一刀杀了我!反倒来得痛快!”
“嘿,起来,”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语气很温柔,“我当然可以借你把刀,但是放心阿若,世上这种快意恩仇的好事,向来轮不到咱们身上。”
说起来,这小白花儿之所以会让我和邱五晏如此深恶痛绝,大概是因为这厮不是俗鸟——世上没有吃得这么多的俗鸟。
这只鸽子是眉娘前几个月带回来的,取名“花白”,很是附庸风雅的名字。然而这厮说是鸽子不如说是饕餮鸟更为实在形象些,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厮实在是,太!能!吃!了!我从未见过一只鸽子可以吃的下一整只的烤卤猪还有鸡腿鸭爪各式各样荤的素的一大桌,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排泄功能还准确迅速得厉害,一边欢快地窸窸窣窣吃一边痛快地稀里哗啦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搅得满城皆是鸽屎味。
这当然也可以忍,大不了关起来就是了。偏偏这小白花儿牙齿还利得很,木头笼精铁笼竟都关不住它,消停不到一会就又状若无事一般嚼一口嘎嘣脆地就摇摇晃晃出来了,我曾怀疑那精铁的纯正性,试着用力咬了一口那精铁的笼子,然后捂着被磕得红肿的腮帮子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邱五晏本来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直到小白花儿第六十一次在他衣服上作乱撒欢后终于掀桌而起决定抗争,然后我便喜闻乐见了他可怜的衣服第六十二次被小白花儿欢乐地糟蹋。
隔壁猪肉铺的汪老板一直对眉娘有些意思,听到灵栖里有了这等令人忧愁的玩意便自告奋勇地讨来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有办法喂饱它。然而世事总是这样一个磨人的小妖精,按照一般的发展来说,立下的誓言愈发坚决,结局就愈发惨烈。撑不到三日,那猪肉汪便面如土色地颤抖着手将最终正津津有味嚼着一块五花肉的小白花送回来了,听说那肉铺还因此闹亏空了好几个月才逐渐回转过来,从此也就打消了对眉娘的念头。
而之所以灵栖没有被这厮坐吃山空的原因大概那小白花儿倒也识些时务,并没有常驻在灵栖里,只是每当眉娘出远门时总会飞回来通风报信,顺便休养生息几日,把我和邱五晏折磨得尚存半口气后再在眉娘回来前日挥挥翅膀审时度势地翩翩飞走,如此循环。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哟,这是谁家的小鸽子?模样长得真讨喜。”
我闻声看去,原是镇上的算命先生清风,没有束冠,凌乱的长发只胡乱披散着在肩上,身上也是一袭松松垮垮的藏青色长袍,不修边幅地露出半边锁骨,正执着个斑驳的葫芦酒壶,大摇大摆地越过我和邱五晏两人之间,探过头看着那在桌上四处啄啄嗅嗅的小白花儿。
看到一边的邱五晏的脸以瞬息万象的速度绿了,我不免心情大好,秉着“死敌的死敌就是朋友”的守则赶忙迎上去欢喜道,“诶呀,疯子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屈着食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我的额头,佯怒道,“几日不见,你这小丫头片子愈发没大没小的了,‘疯子’是你可以叫的吗,怎么算你也该唤我一句‘清风先生’才是。”
我嘻嘻地称是,“是是是,清风先生。”
他丝毫不在乎我明显的敷衍,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讨喜嘛。”
清风是朝花镇里唯一的算命先生,按常理说这种小范围里的职业者必然得是低调风骚的高手一个,然而这清风却不然,十卦起码有八卦不准还有一卦是随口蒙的,哦,你说还余了一卦?那便是他连扯皮都扯不出来只好借机尿遁不了了之的。这厮除了神出鬼没、故弄玄虚之外没一点符合算命先生的要求,不过只要有这两点傍身,他倒是也可以在朝花镇有一席之地了。
虽然清风算卦算不准,但人却还是极好的,哪家里需要帮忙他都会去尽力帮衬些,虽然有时候仅仅只是在凑热闹,但每家每户都明眼看着他在场,弄得有些商铺对赊账战绩极为可观的他说话却也格外有人情味些,那些本应凶神恶煞的催债话语先在喉咙里绕上几圈,说出口时便降了好几个调子。为人性格又是出了名的浪荡不羁,在一众假正经的人中显得格外出众,久而久之,“疯子”的名号便这么喊起来了。
总而言之,清疯子是我们朝花镇上的一朵旗帜分明亮闪闪明晃晃的霸王花,我们大家都爱他。当然,除了邱五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