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的这些士子在南荔逗留了七天,访问了当地的名胜古迹,然后相互之间又进行了学术上的交流,接着便打算动身告辞了。天常书院又即将恢复到了昔日的宁静当中。
在临行之前,肯定有一个送行的纪念活动,不过林封谨此时已经被殷副山长他老人家深深的记恨在了心里面,所以理所当然被排除在了欢送的名单当中,由另外一名有些木讷但是听话的外门弟子代替他的工作。
这种事情是早在林封谨预料当中的,此时他和卢平两人已经势同水火,而卢平至少也是个举人之材。毫无疑问,在一名举人之材和一名大龄童生之间要做出一个具有明显倾向性的选择,这几乎是不用考虑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林封谨归根结底还是个少年人,总会有些淡淡的失落的情绪。信步走到了凉亭处,就让猥琐付去弄了些小菜来下酒,很快的,厨下就整治好了送了过来。
酒是好久,乃是从顾州那边运送过来的有名的梨花白,此酒只能用当地观雾峰下的一眼泉水酿制,清澈甘冽,若是煮热了喝的话,那么别有一股梨花的甜香。
而林封谨平日里也是很重享受,所以虽然是仓促整治出来的菜肴,也是相当的不错。
两个冷盘一个是用盐水腌的花生米,花生米是当地刚刚收上来的红皮花生,虽然个头很小,花生米和外壳之间的缝隙极是紧密,越嚼越香。
另外一道菜却是清溪里面的渔翁网出来的寸余长的小鱼“船丁子”,裹上灰面五香粉,然后在菜油里面炸到金黄酥脆·一咬就是满口油香,咔嚓咔嚓的酥脆可口。
除此之外,一个腊拼盘里面,是用从襄樊运来的周家腊猪耳·顾家山鸡细细的切成丝混在一起的,蒸热以后油汪汪的端了上来,肥而不腻。
最后一道糖浇嫩藕也是就地取材弄出来的,嫩藕就在荷塘里面掘出来,用水洗干净以后,脆生生的白嫩,仿佛是小孩儿的手臂。巧妙-的是·厨子将加热了的荔枝蜜灌入白嫩无比的藕节当中,然后端了上来,一咬之下·藕的清香和糖的甜美混合在了一起,若是不知道的人,更会有一种格外的惊喜。
林封谨喝到了三分醉意的时候,心中的些许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更是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来。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心中一动,望向了右边。
此时夕阳已落,晚霞都谢了,不过天色还有些明亮·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了一种炎热而安静的气氛里面,远处似乎有风吹过,荷塘当中的荷叶叶子挤得密密实实的·然后就形成了一阵一阵若浪也似的起伏荡漾绿海,将隐藏在里面的粉红色花苞推搡得若隐若现。
三个人影顺着荷花池旁边的道路轻快的走了过来,这三个人林封谨都很熟悉·东林书院的诸子领袖任墨,精通律法的外门弟子翘楚孙向,还有机变无双的才子顾羡。
这三个人来到这里,林封谨也是不能怠慢,便站了起身来,走到了水廊当中迎接三人的到来。
对于林封谨的行为,任墨还是觉得很满意的。因为这代表着某种程度的尊重·并且是很重要的尊重。
林封谨若是看到他们来坐着不动,那么按照当时的规矩·则只能是仇敌或者极亲密的朋友至亲才能享受这种待遇。若是他直接从酒桌旁边站起来并不移动脚步,则是表明他不欢迎来客。
不过林封谨乃是站起来以后,走出了凉亭,并且走的总步数超过了七步,便被称为是“降阶相迎”,算是很热情的了。当然,更尊重的是在宅子的门口迎接,不过往往只有长辈或者高官来访才有这种待遇。
这就是当时文人的潜规则,官场上的潜规则更多,最有名的就是“端茶送客”的典故了,和上司谈事请的时候,无论你再怎么兴致勃勃,若他端起茶杯请你喝茶,意思便是你快滚蛋不要浪费老子和小妾的**时间¨那么你就得马上走,否则的话,就没有下一次了。
身在这个圈子,就得去适应这个圈子的规则,否则的话,就寸步难行。
迎接出来的林封谨还没有开口,任墨就已经抢先微笑道:
“这一次来访天常书院,在林贤弟的府上叨扰了这么久,承你的盛情接待,明天就要走了,所以特地要前来感谢一番。”
林封谨微笑道:
“客气了,我只是有些惶恐没有将各位待好。”!
任墨笑道:
“哪里哪里。”
说话之间,林封谨已经将三子让入到了凉亭当中,然后唤来下人撤下残羹冷盘,重新上一桌新的酒菜,东林三子却是看着那一副槛联感慨了一番,自然当着林封谨的面不好意思说他的字写得丑,言语里面却是在撩拨林封谨的话头,继续旁敲侧击的询问槛联的出处。
但林封谨此时装疯卖傻的功夫已经进入了化境,这三人绕过来问过去,最后结果还是发现自己翻来覆去的扯了一大通废话,只能苦笑。然后任墨咳嗽了一声,对着林封谨正色道:
“其实我来到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请林贤弟成全一下,只是未免这个要求有些夺人所好,所以难以齿。”
林封谨微笑道:
“好说,好说,任兄请讲。”
任墨踌躇了一下道:
“那一槛风雨之联,实在是深得我东林书院的要旨,因此我们都怀疑是某位隐世的东林老前辈撰写出来的。奈何根据林兄是说法,此联第一次现世乃是在广积寺当中,可是,广积寺却已经被毁于天灾。因此,林贤弟的这一处水榭,就成了此联第一次现世的地方。所以,应本门尊长所托,我们想要将这一对槛联带走,以备书院师长垂询。”
这对槛联却是写在了这凉亭的廊柱上面,却是林封谨定计以后,自己撰写出来,让猥琐付找了七八个木匠临时刻上去,反正字丑也不需要讲究什么雕工了,因为表面上刷了油漆,所以外行人也看不出来是刚刚才弄好的。
任墨的意思,竟是要拆了这亭子将廊柱带走。那么当然就不难发觉槛联乃是新弄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林封谨心中不以为然,但继承了林老爷的奸商本质却在此时发作,却是沉吟着露出了为难之色。
就在这时候,凉亭上面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这小辈,真是好生吝啬,我老人家难道会白白要你的东西不成?”
话音未落,一道灰扑扑的身影便从凉亭的顶上一下子就翻动了下来,林封谨只觉得眼前一花,竟然已经多了一个人坐在了酒席前面!此老不是别人,竟是东林书院那至情至性的大儒阮咸!
他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要知道,这里视野开阔,莲叶田田,占据了方圆数公里,要上这凉亭更是只能从水榭过来!何况此时天色还十分明亮,连盘旋在天空当中的孤鹜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林封谨就连此老的靠近也没有觉察到,更不要说是发觉他什么时候躲避在凉亭上的了。
阮咸与一干晚辈同席,却是毫无避忌,旁若无人的先是端起了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猛喝了几口,哈出来了一口酒气赞道:
“十五年的梨花白,在这里能弄到也是难得了。”
接着拿起了一只灌蜜藕咬了一口,赞道:
“浑然天成,自有本地的特色风味,很好!”
林封谨见到了阮咸的举动,却不以为意,微笑道:
“先生若是喜欢,不妨多用些。”
阮咸怪眼一翻道:
“我要喜欢自会吃,不用你劝,怎么?我老人家想要你的这一对槛联,你拆不拆?”
林封谨苦笑道:
“原本这东西拆了也不值几个钱,何况是长者有命怎敢辞?只是,这槛联上的字虽然在列位的眼中不堪入目,对我来说却是难得的巅峰精华之作了,这本来是打算拿来作为纪念,预备传给子孙一”
任墨等人听了林封谨的话,真的是忍笑忍得不要太辛苦,看林封谨那狗爬也似的一笔糟糕字,居然用“巅峰精华”来形容,更是要“传给子孙!”顾羡都心道你这字也能传世,那我的字岂不是要被天下读书人都拿来日日膜拜了
阮咸听了林封谨的话,又喝了一口酒嘿然道:
“你这小子滑不留手,宛若泥鳅,要想让你吃点亏可真是不容易,这样吧,我老人家今天也喝了你几杯酒,吃了你的菜,便发善心点拨你几句。”
林封谨喜道:
“请前辈明示。”
阮咸本来是拿着一只卤得红亮亮的猪手在啃,听了林封谨的话以后,怪眼一翻,将那只油腻腻的手在自己麻袍上面擦了擦,然后将手一虚抓!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封谨眼前一花,竟然一下子就连人带凳子坐到了阮咸的旁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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