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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程帛尧认定李易不具备君王潜质一样,李易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争夺大位的潜能,所以他一直很老实,有时候老实孩子有加分,哪怕他在其他方面很不老实。
老实孩子这些年在皇帝的照顾下努力长歪,虽说脾气性子长歪了,与皇帝之间的父子之情倒没歪,也正是有这一点垫底,李易才显得犹为珍贵起来。老实孩子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在默默地流着眼泪,他想起了皇帝跟他说的那一番关于成长的话题。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个十来年可以在皇帝的关照下继续混他的日子,可现在看来,就是他想,皇帝也能,只怕也有很多人不乐意如此:“堂嫂说,若是没有父皇,我谁也不是,也没谁会在意我是谁,怎么样活着。父皇,不过就是一把椅子,有什么可争的呢。”
从早忙到晚,睡觉都得抽出时间来,不勤勉了有大臣劝谏,想做昏君,看一眼宫墙外的世界都得心虚。帝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职业,但永远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李易掀开车帘看向沿路连绵的群山,想起御书房里那幅名作“江山如画”的大山水卷轴。
是啊,江山如画,可这如画江山,正直拥有的人压根儿没看过几眼。
回头去望,云涯道院所在的山头在一片氤氲霞光中幻化出七彩,仿如朝圣者眼中的圣洁之地。李易从来没有过多的思考过属于他的人生该如何渡过,现在是由不得他不思考了。再不思考他怕来不及。
夜半时分,李易到达宫墙外,就算他不进去不问里边什么情况,也能察觉出那紧绷如满弦的弓弦一般紧滞的气氛。侍卫查验再三才放他通过,马车和秦王府送他回来的侍卫自然被挡在了外头:“董先生,您这边请,我领您进去,也省得您一道道关卡查着。”
“成,殿下头前带路,我跟着您走。”董大夫心里毛毛的。要有得选谁乐意这时候来宫里,别说这时候,就搁平时他都不愿意来。怎奈天底下就皇帝大!
“董先生,您别担心,又不是中了什么阴毒手段,刀伤剑伤光明正大,您也好动手。只管治伤便是,旁的事儿有我呢。”李易这段时间被云涯道院各行各业的翘楚们震得不时要抖三抖,他虽然没本事,可对有真本事的人向来敬佩得很,所以对院儿里的先生一直很有礼。
“殿下,我倒不担心治伤的事儿。我担心的是……诶,也没什么好说的,殿下。您该小心着些才是,虽说您没想过,可备不住您也有份儿。不管怎么着,有事儿找世永,那孩子向来精明。如今也是你师兄,多问问总没有错。”董先生是担心道院。如今道院上牵着李易,下还有秦王府和李崇安,院长把道院交到李崇安手里,本来就经过很长时间的议论,后来是院长坚持,院儿里上上下下才没了反对的声音。
如果没有了道院,他们这拨人不担心日子过得不好,主要还是担心没有了道院,他们一身所学将无人可传,也担心失了道院的庇佑,日子会变得艰难。
皇帝所住的宫殿如今一片灯火通明,侍卫见了李易连忙上前行礼:“十六殿下。”
“父皇可好,我能进去见父皇吗?”李易这时却镇定自若,全看不出是哭了一路的。
“回殿下,您只管进去,陛下若醒来,想来也会盼着见到殿下。”在皇帝那儿,李易由来是个会哭会闹有糖吃的小儿子,侍卫们倒也不会去多想。
“那我和董先生一道进去。”说完李易让了让身体,侍卫上前去查验一番然后两人便迈步向大殿走去。
琉璃瓦上映着清澈如水的月光,屋檐下灯火昏昏,不时有人脚步轻轻地走过:“十六殿下您回了,这……这是董大夫,快些儿来,陛下伤在要处,血流得极多,到现在还没彻底止住血。那剑刃上似是带了毒,却不知是何种毒,以致太医们都没法上药。”
啧,怪不得要那么远把他找来,董大夫轻叹一声,皇帝家果然全是事儿:“您带路,我进去瞧瞧。”
董大夫在解毒和治外伤上很有心得,细细查看了伤口,又取了些血仔细查验,一番工夫下来心里更没底儿了。不是解不了毒,而是这毒太蹊跷,毒名作胭脂,不管是药末还是化作水都是胭脂一样的颜色,这毒配起来不容易,里边有味用料颇为稀贵。再说白一点儿,这是宫里才用的药,一般用来赐死内宫的贵主儿们,一般的女官宫女可用不上。宫里的太医怕也有能看出来的,胭脂虽然不好查验出来,但宫里太医院的太医里也总有几个本事高高儿的,八成儿是不敢说又不知道解药怎么配,这才把他找了来。
再一次感叹皇帝家全是事儿后,董大夫没明说,而是配一剂既可以解胭脂,又能解其他好几种毒的解药:“殿下,您跟着人去配药。”
李易特知趣的没问中的什么毒,这个问题留到父皇醒了让他自个儿问去:“是,先生在这稍等,一路来先生想来又累又饿,我让人备了热汤热水,先生洗漱了用一点再歇一会儿。”
“行了,去配药。”董大夫起初挺不待见李易的,现在想想,在宫里长成李易这样还真不容易,得了,也别多想了,以后能照料就多照料着点呗。
配得解药来,董大夫指挥着李易给皇帝清洗伤口,他自己则在一边把药按用量配好后飞水烘干,再细细研磨成粉末。李易清洗好伤口后,回头去看董先生:“先生,我这儿已经好了。”
“嗯,药粉拿去撒在陛下伤口上,我还得煎一帖药才成,药粉撒好了让太医来把绷带扎上。煎药是个细致活儿,这帖药次序时间火候一点儿错不得,你就守着令……陛下。”董大夫说完赶紧到院儿里煎汤药去,那药用下去皇帝很快就会醒了,到时候说点什么他可不想听。
“董先生,您出来了,里边怎么样?”张世永在外边倒是挺悠哉,他倒是一点没被紧绷着的气氛给感染。
“没大碍,不过陛下岁数在那儿,这一遭伤了元气,养怕是难养回来了,只能好好保着不变差。回头我再留个方子,平日里多吃点能升元气的药膳,不至于以后太辛苦。”董先生说完,又压低声音说:“静山让我给你说一声,看着点儿李易,别让他太冲动,静山还让你得闲了给李易卜一卦。”
卜卦?李易的卦有什么好卜的,张世永一怔,片刻后才道:“那董先生去煎药,我回钦天监去守着,等你这边好了再差个人来找我。”
半个月前,所有皇子的卦都推演过一次,张世永想李崇安总不会凭白无故让他把李易的卦盘再重新推一次,十成十卦象有变。联想到天命未定,宸宫无主,张世永现在是不推都能猜出点儿来了。一路赶回钦天监,夜深时这里只有小猫三两只,且都是道院里学卦学的弟子,打发他们到外边守着,张世永自己则坐到了现成的定盘与正盘前。
手拿用来算变盘的小,把李易的生辰八字一拨弄,再往定盘与正盘上一合:“九九之数,难怪了。但是几个月前还未定,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定下了,这……天命确定没眷顾错人么?”
云涯道院里,李崇安和程帛尧也都有这样的疑问:“你让张师兄与推一卦,张师兄推出来的八成和我们推的一样。崇安师兄,如果到最后不是他,我们会不会因为乱站队而被……”
“谁说让站队,云涯道院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儿,就算真是他,在他走向那张椅子的路上,云涯道院只能保他不死,其他助力想都不要想。道院不可涉大统之争,否则既坏了规矩,也损根基。”李崇安真盼着这些事早点过去,可按着卦盘上来看,至少还得熬三年,还不算今年在内。
“我倒是觉得这样下去,李景肯定要变得更加让人难以琢磨,陛下八成都不了解他这儿子,从他的棋路就看得出来,这个人对权利永远不会死心的。陛下一手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危险他承受了,自然不会忘记伸手捞好处,陛下到最后很有可能驾驭不住他。”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李景在这次皇帝遇刺中的表现,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皇帝居然把他给放了出来,真是放虎归呐!
“行了,别操心这么多了,天晚了,安置。”大晚上跟自家红狐狸讨论天下大势,李崇安觉得自己真是太操心家国天下事了,他只是要做院长,又不是要做全天下的家长,大晚上的自然得做大晚上该做的事。
一看崇安少年放浪的眼神儿,程帛尧就心领神会,她挑眉转身,留给李崇安一个特明媚的笑意:“妾身今日多有不便,夫君尽可自便。”
说完,半空中张开五指握成暧昧的开形状,一路播撒着笑声向着浴室走去,徒留下李崇安在原地回忆着那个握成圈圈儿的小嫩手,咳……嫩生生的,好像也蛮不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