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抬着轿子出了城门,径自向着郊外而去。轿子中,李彦闭目凝神,思量着对答之策。自破军将蝶曼供出起,李彦就紧紧的咬着这条线索,想要将薛流岚暗中的势力全部挖出来。然而,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法,破军和蝶曼都三缄其口,再没有任何的踪迹可循。
放了蝶曼,就错失了一个狠狠打击薛流岚的机会。李彦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稍稍缓了一口气。
伸手掀开轿帘,入眼便是满山萧瑟黄叶,向前向后都是蜿蜒盘旋的山路。对面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亭子,建在半山腰上,下面临着一条溪水。
“你们怎么带我来这儿了?”李彦心下一惊,紧盯着垂首站在轿子旁边的轿夫。莫非是想要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家爷吩咐将大人送到此处。”其中一个轿夫上前来拱手道。“大人只管沿着这条路向前走。”
顺着轿夫手所指向的方向,李彦的目光落在亭子上。山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李彦也只能恍惚中辨别出那亭子里似乎有人。
“五皇子在那亭子中?”李彦淡声问道。
轿夫不答,只是保持着垂首站立的姿势。他们只管将李彦带到这里,至于其他的并不在他们职责范围中,不知亦或者不能说。
被人沉默以对,李彦苦笑了一声的同时,心中对这位素来声名狼藉的五皇子隐隐起了敬佩之心。观今日轿夫举止回答,言当言之事、不逾规矩半分,便可知道薛流岚御下之法纪严明。难怪薛斐言曾经说薛流岚是渊中潜龙,果然不是一般的风流纨绔儿。
“这揽芳亭是春日里踏青赏景的好去处,却鲜少有人过来观秋景。真是平白负了这大好景色了。”李彦人还没走到亭子,就听见薛流岚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有别人在?李彦脚步顿了一下,只是略微犹豫,旋即抬起长袍下摆,拾级而上至亭中,愕然发现亭中原来竟只有薛流岚一人。
“先生久不回答,莫非是觉得我说错了?”薛流岚凭栏而立,笑着转过头来。
李彦见问,一时呆看着薛流岚没有回答。
此时的薛流岚全然不是平日里所看见的那个五皇子。他穿着月白的长袍,腰间用一根玉带勒住。玉冠将头发束起以簪固定,垂下来的头发落在肩头。薛流岚本就长了一张俊颜,也仍旧带着寻常的几分疏懒笑意。
然而李彦看得出,那双桃花瓣似的眼睛里透出的不是尽一世富贵的闲懒,而是雄姿英发的从容。
“五皇子所言极是。”李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笑着回话。而在心里已经泛起了担忧。他以为薛流岚不过是有些心思,谁知到头来却是十足十的掌控。
薛流岚的目光在李彦的身上打量了一下,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看着满山秋景,纵然是萧瑟肃杀,看在眼里也别是一番情景。
“凭栏未言天下忧,何曾半分下心头?且看今朝龙腾跃,洗尽乾坤方罢休。”薛流岚悠悠的吟诵着这首诗。“果然是好气魄,忠肝义胆,赤心一片,先生不愧是河洛之地第一才子。”
“五皇子过奖了。不过是一时兴起狂妄之言,让五皇子见笑。”李彦谦逊的笑着,心里越发摸不清楚薛流岚的用意。
揽芳亭的石桌之上空无一物,薛流岚只是只身到此,且开言也只是闲谈一些旧事,亦或指点眼前景色,全然不提半点关于蝶曼或者关于破军的事情。李彦的心里愈加没有了底气。
“听说先生在河洛之地一连五年州试拔得头筹,却一连五年都弃笔不做省试打算,直到七皇子封河洛王,才将先生从书院里面请出来。”薛流岚坐在李彦的对面津津有味的说道。“不知先生为何弃笔,宁可教书也不愿出仕?”
“这……”李彦略有些难以回答。倒不是怕得罪了薛流岚,只是其中缘由如果落在别人耳中,那便是诽谤朝廷,可是下狱杀头的刑罚。如今,七皇子还在天牢中,李彦可是万不敢有半分差池。
“哈哈,先生不必如此谨慎。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出你口入我耳,有什么可避讳的?”薛流岚朗声笑道。“如此胸怀不坦荡,如何能成一代名臣,横扫乾坤?”
“下官惭愧。”李彦垂头自嘲的一笑。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慢慢的失却了少年时候的那股豪情壮气了?
想了想,李彦缓缓的道:“如今朝廷贪官横行,下官出身微寒,自然没有扭转乾坤的力量,但于污浊中洁身自好还是能够做到的。”
“举世皆浊我独清,先生品行令人敬佩,然而此等做法我可就不敢苟同了。”
“哦?”李彦的眼中露出疑惑,而薛流岚已经转开眼神,将视线远远的落在山坡之上。
秋日气息渐渐浓烈,山坡之上也只有松柏尚能保持青绿颜色,与被风吹黄了的树叶两厢比较,更是觉得出松柏的难得来。
“若是所有忧心于国的人都如先生一般退隐于野,那么谁来治理那些贪官污吏?所幸先生最终应老七的请托出仕,也算我王朝百姓之幸。”说着,薛流岚站起身来,对着李彦抱拳平推了出去。
李彦慌忙站起身来,躬身拱手道:“五皇子折煞下官了。”
“先生此后好好辅佐老七,定能成为一代名臣。”薛流岚直起身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我听说父皇中的是祭祀一族的巫蛊之术,于是派人四处寻找,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祭祀一族的一位后人。”
“这是巫蛊之术的解药?”李彦吃惊的看着薛流岚。
“不错。献上此解药便能救了老七牢狱之灾。”薛流岚颔首,眼中笑意之下隐藏了一层让人摸不透的意味。
李彦盯着桌子上的解药,但迟迟没有伸手去取。他很清楚,以薛流岚的精明绝不会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将解药给他。心里冷笑了一声,终于要说蝶曼与破军的事情了。
“怎么,先生怀疑这解药有诈?”薛流岚负手看着李彦。
“下官不敢。”李彦温和一笑。“只是无功不受禄,五皇子这等让自己吃亏,下官若是这等拿了回去实在心有不安。”
闻言,薛流岚暗自点了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人。
“我不过是借了先生的手来救自己的弟弟,哪有什么吃亏的?我与老七手足情深,回头他来府上陪我喝顿酒也就是了。”薛流岚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朗声笑道。
薛流岚的话说得在情在理,李彦不由得有些头疼。当然,李彦大可以装着不知道薛流岚此举背后的用意,可是薛流岚背后的用意又真的是为了救出蝶曼和破军吗?
彼时七皇子薛斐言是因为牵扯进了巫蛊之术的事情才被下狱的,如今却找到了早已经销声匿迹的祭祀一族并且取回了解药。在皇上的眼里无疑就是坐实了薛斐言以巫蛊之术企图谋逆的罪名。
想到这一层,李彦的背后不由得冷汗涔涔,这薛流岚的心思着实深得可怕。
“这东西下官不知用法,周围亦无人知晓,恐怕放在下官手中也是浪费,不如还是原物奉还给五皇子。”李彦不露痕迹的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恭敬的道。
薛流岚故作出一副恍然明白的表情,拍了一下额头道:“我倒是没有虑到这一层。”说着,伸手拿起檀木盒子把玩着。“这巫蛊之术原是起源于祭祀一族,后来被皇宫中的宫人用于争宠,故而皇宫之中对巫蛊之术十分的忌讳。对了,说起皇宫,之前父皇秘密带回宫中的庆妃原本是怡春院的头牌。”
怡春院?李彦的眉头一跳,转念一想笑道:“蝶曼姑娘也是头牌,想那庆妃娘娘应当也是位佳人。”
“她与蝶曼寻常时候一起跳舞,竟也是不分上下。”薛流岚扬着嘴角,神情似乎很怀念当时的情景。
沉吟了一下,李彦道:“在下倒也是很怀念蝶曼姑娘的舞姿了。不若来日请五皇子赏光,相邀蝶曼姑娘泛舟如何?”
“好,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定然很美。”薛流岚将檀香盒子放在袖子里,爽朗的笑了起来。“还是先生雅致。”
“不敢不敢,入乡随俗罢了。”李彦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薛流岚并没有明说会帮忙,但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若是李彦将蝶曼放出来,他薛流岚自然有办法将巫蛊之术的事情栽在一个嫔妃身上。这样,薛斐言的罪名当然就不会成立。
看着李彦告辞离去的背影,薛流岚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此的人才不能在他的手下。不过,若是功成,倒可以考虑重用这个人。
“谷雨。”收起幽幽思绪,薛流岚向着旁侧唤了一声。
树丛之中,谷雨闪身出来走到薛流岚的面前。方才在暗中听着薛流岚与李彦的对话,简直如鸭子听雷一般。
“拿着这个去皇宫。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
“属下明白。”谷雨双手接过檀香盒子,才要动身形,忽然又顿住。“主子。”
“怎么?”
“临走的时候皇子妃嘱咐属下转告主子,入秋天凉,莫在外面冻坏了身子。”谷雨忍了忍笑意道。
让夫君早归却说得如此婉约,对上主子今日一番话,可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