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人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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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珊瑚串子也是骆家的老东西,那会子她出嫁,她母亲因她下嫁夏家心存愧疚,将家里的这些个东西都给她添了嫁妆,方才骆得计望见这珊瑚串子时贪婪的目光,可没被她漏掉。

    绣嬷嬷接过珊瑚串子藏在袖中,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回想昔年家里太夫人为防着出身下贱的歌姬、舞姬怀有身孕准备的药材。在夏家时,骆氏不肯跟那些下贱的女人计较,不肯叫她下药,如今骆氏却叫她下在骆得计身上,可见,骆得计当真把骆氏得罪得很了。

    “姑姑,你瞧,我这朵莲花绣得怎样?”骆得计莲步轻移,款款地走进来,盘腿坐在骆氏身边的蒲团上,亲昵地探着身子,颇有些忐忑地等骆氏点评她的针线。

    骆得计微微仰头,眸子里便映入骆氏无瑕的肌肤、肥瘦合宜的身材,先懊恼于她祖母早逝不曾将骆家祖传的方子传给游氏再传给她,后庆幸夏芳菲没指望了,骆氏终于肯对她倾囊相授,但若是夏芳菲用了苦肉计,叫骆氏又心软了……游氏说骆氏十分奸猾,若骆氏心软了,她可不敢毫不防范地叫骆氏给她调养身子。

    “七娘早先也爱绣莲花。”绣嬷嬷轻叹一声,心里冷笑骆得计拿了夏芳菲的花样子,又来试探骆氏呢!

    “又提她做什么?若当真爱莲,就当跟莲花一样高洁不染尘埃!绣嬷嬷出去!”骆氏嗔怒地瞪向绣嬷嬷,转而爱怜地抚摸骆得计的后脑,“若芳菲有你一半,我也……”

    “姑母,芳菲她……”

    “不许提她,我这辈子,就盼着骆家能重整旗鼓,如今,你是姑姑唯一的指望了。康平公主赏赐你粽子没有?”

    骆得计忙了一日,才想起这茬,微微摇了摇头。

    “怎没赏赐你呢?赶紧叫嫂子打听打听,她都赏赐给了谁。”骆氏比骆得计还担忧地蹙眉。

    这副言真意切、急他人之所急的模样,叫骆得计宽了心,被骆氏催促再三,才道:“燕奴,去问问母亲,康平公主可赏赐下来粽子没?”

    燕奴在外头答应着,冒着火辣辣的日头,立时向上房去,须臾回来了,依旧立在门外道:“回姑夫人、娘子,康平公主、康宁公主午间都给娘子送了粽子来,除了粽子,还有艾叶、菖蒲、雄黄、钟乳。”

    “分一些给七娘过节。”骆得计慷慨道。

    “不许分!叫她好好闭门思过!得计,姑姑跟你父亲母亲全指望你了,你莫往七娘身边凑,仔细黑心烂肠子的把你也编排上。”骆氏虎着脸,不似方才那么慈祥,言语里仿佛夏芳菲是她的杀母仇人一样。

    骆得计哆嗦了一下,垂着手温顺地道:“姑母,我知道了。”

    燕奴立在门外,将屋子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越发庆幸自己那一日在曲江上拦着夏芳菲了,若没有她附和着骆得计,骆得计能有今日?游氏早年嫌弃府里的老人累赘,将人都撵了,临到骆得计打算进宫,才又想起早先的老人来,若没有骆氏帮着调、教,骆得计能入了康平公主、康宁公主的法眼?坐在廊下阴凉处,望见丽娘、柔嘉两个有说有笑地带着小丫鬟捧着各色药材过来,心中平生出一股秽气,别以为她不知道,游氏已经算计着要叫柔嘉也陪着骆得计进宫了,拢共就两个丫鬟名额,丽娘一个柔嘉一个,哪里还有她的份?眼睁睁地望见柔嘉、丽娘两个进去了,再也坐不住,赶紧去寻游氏身边的嬷嬷们给她出主意。

    骆得计深受两位权倾一时的公主看重,整个骆家,都为此笼罩上了一层喜气。

    燕奴心思重重地绕到上房床边,偷偷向内望一眼,见游氏面带喜色正跟游家来送粽子的几个女人说话,便向屋子后转去,果然瞧见骆氏身边的施嬷嬷在给小丫头们发过节的赏钱、点心,在一旁等了又等,待施嬷嬷分完了东西,赶紧凑上去。

    “嬷嬷,这种事,怎么还叫嬷嬷亲自动手?”燕奴堆着笑搀扶住施嬷嬷。

    施嬷嬷不似绣嬷嬷穿戴的那么齐整,一身灰黑色的衣裙罩在身上,颇有些无精打采,拿着年老后十分糙硬的手指头在燕奴鼻子上一戳,“我是看着你落草的,你这鬼东西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燕奴讪讪地一笑,搀扶着施嬷嬷在阴凉处坐下,仗着自己是骆得计的人,如今骆得计又春风得意,指点一个小丫头端了冰沁过的茶水来,殷勤地伺候着施嬷嬷喝茶,最后才委委屈屈地道:“嬷嬷,燕奴伺候娘子这么久,不说上刀山下火海,可也没少替娘子犯险,如今,夫人、娘子眼里只有丽娘、柔嘉,若是我不能跟娘子进宫,那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府里?旁人得怎么看我?”

    沁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施嬷嬷喟叹一声,啐道:“你原本年纪就小,全靠着钻营才叫娘子倚重你。如今,娘子想叫会医术的丽娘、会捯饬她脸面的柔嘉跟着,也在情理之中。”

    “嬷嬷!”燕奴拉着施嬷嬷的袖子摇了摇。

    “我给你指个明路。”施嬷嬷东张西望后,见四下里没人,才露出老谋深算的神色,“姑夫人是个什么人?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有个媳妇冲她翻了翻白眼,那媳妇一家子老少二三十人,正月里就被拉去东市发卖呢。计娘跟七娘一同出去,计娘没事,七娘出事了;七娘落水后,计娘不替七娘遮掩,话里藏话,咬定七娘不干净了,如此,姑夫人肯放过计娘?还有姑夫人身边的绣嬷嬷,那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我原劝说了夫人几次,叫她远着姑夫人,偏夫人优柔寡断,还指望着姑夫人调、教计娘。”

    “嬷嬷的意思是……”燕奴沉吟,越发装傻卖乖地给施嬷嬷揉肩捶背。

    “鬼机灵,这点事还想不明白,趁早死了跟娘子进宫的心思。”施嬷嬷也是失意人,不然,一把年纪,本该跟绣嬷嬷很有些体面地去调、教骆得计,哪里会大热的天,在这屋后散点心。

    “我再机灵,能比得上嬷嬷?”燕奴撒娇地一顿脚,却已经把其中的关节捋清楚了,说到底,那便是她在正经的本事上比不得柔嘉、丽娘,甚至连骆得计身边的其他婢女也比不得,但,只要她拿住骆氏、绣嬷嬷的把柄,证明她们主仆居心不良,如此,游氏、骆得计不但不敢用柔嘉、丽娘二人,还会因她擅长察言观色,许她随着骆得计进宫。

    燕奴想通了,立时拿着帕子遮着脸,一路顺着回廊,向梨雪院去,远远地望见雀舌端着一碗清粥、满脸怨愤地过来,赶紧拦住她,笑嘻嘻地问:“怎只有一碗粥,连个小菜都没有?”

    雀舌才丢过大人,讪讪地道:“这是七娘要的第二碗,小菜方才就送进去了。”

    “第二碗,七娘那样能吃?”燕奴咋舌,谁不知道夏芳菲饭量小,且绣嬷嬷才来教训她一通,她怎能吃得下饭?“当真是七娘吃的?”

    “呸,换个人,也配我亲自去端饭?”雀舌说罢,就进了梨雪院。

    燕奴心一跳,她琢磨着,若绣嬷嬷是来教训夏芳菲的,夏芳菲一准吃不下饭,如今饭量见长,那绣嬷嬷方才过来,就当是假意教训,实则宽慰?想明白绣嬷嬷“阴奉阳违”,拔腿就冲上房去,见游家的人走了,央求施嬷嬷替她通传一声,立时进去将夏芳菲多吃了一碗饭的事说给游氏听。

    “七娘没食不下咽,还多吃了一碗?”游氏冷不丁地咬到了舌头。

    “是,奴婢问得清清楚楚。”燕奴板着脸,仿佛识破了骆氏、绣嬷嬷的大诡计。

    “夫人,要不要,叫计娘远着姑夫人、绣嬷嬷?”施嬷嬷堆笑问。

    “不必,”游氏思量再三,骆得计的变化有目共睹,且她背着骆氏,对柔嘉、丽娘都许下叫她们陪着骆得计进宫的好前程,她不信,明知道要陪着骆得计进宫,柔嘉、丽娘两个还会眼睁睁看着骆氏算计骆得计,“小题大做,七娘一直卧在床上,指不定饿成什么样。”可,也不能不防着夏芳菲,“燕奴,也不用你伺候计娘,你好生看着梨雪院,那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小丫鬟都是咱们的人,叫她们好生盯着……若大郎再向那边送东西,给我拦着,若是二郎,不必多事去管。”

    施嬷嬷等不到燕奴的答复,赶紧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燕奴不甘心地答应一声,慢慢退出来,认定夏芳菲多吃一碗饭,这其中大有章,于是去厨房讨了一碟子点心,便悄悄地进梨雪院一探究竟,望见绣嬷嬷叫人送进来一叠老鸹皮一样的玄青衣裳,赶紧向小丫头打探。

    雀舌在窗沿下听见柔敷跟夏芳菲的几句话,此时嘴里塞着点心,也不管听见的话确切不确切,只管道:“绣嬷嬷叫七娘在今儿个说她自愿出家呢。”

    “七娘答应了?”燕奴问。

    “那还有假?”雀舌道。

    燕奴有些悻悻然,若是这么着,那她方才把那么点小事说给游氏听,当真是小题大做了,疑心夏芳菲使诈,又要去偷偷望一眼夏芳菲怎样了,一转身,冷不丁地望见柔敷,背后一凉,讪笑一声,寒暄两句,就向梨雪院外去。

    柔敷早知道她们这院子里人心不齐——她们客居在此,想要人心齐整也难,院子里除了雀舌,还有三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正经上得了台面的没一个。当下并不说话,只叫雀舌几个进屋帮着夏芳菲穿衣裳。

    “活见鬼了。”夏芳菲苦中作乐地望着镜子说。

    “噗嗤”一声,雀舌笑了,被柔敷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

    “离着家宴还有多久?”夏芳菲问。

    “日头正毒着呢,怕还有一个时辰。”柔敷心内悲怆,等落氏回了平衍州,她们主仆留在半道的道观里,若是夏芳菲一直这模样还罢了,若是她在道观里容貌恢复了,没人庇护,空有花容月貌,想来,她们主仆的遭遇还比不得此时悬梁自尽呢。

    “雀舌留下,其他的,都下去。今儿个过节,没东西给你们,委屈你们了。”夏芳菲眼睛扫过一个小丫鬟还带着油光的嘴唇,骆氏不管她了,孤立无援下,连个小丫鬟,她都得防着。

    柔敷不解,雀舌慌张起来,等人都出去了,赶紧说:“七娘,我不曾背着你做过什么。”顶多是吃燕奴几块点心。

    “那其他人呢?”夏芳菲身无分,不得不拿着柔嘉送给柔敷的荷包引诱雀舌。

    雀舌眼巴巴地看着荷包,半天说:“七娘不用着急,就算你出家了,也不会受一丝半毫委屈。”

    “这话,从何说起?”夏芳菲靠在琴几上,掏出几枚钱给雀舌。

    雀舌当即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说:“大郎一直惦记着七娘……”

    “胡说!”柔敷着急了,骆得意的心思路人皆知,可一旦说出口,这意味就不同了。

    “叫她说,指不定,她说的就是咱们的出路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夏芳菲饱含希冀地望着雀舌。

    雀舌因夏芳菲素来性情温和,原就不怕她,笑道:“正是呢,不说大郎,还有二郎呢。况且,七娘生得好,敏郡王未必忘得了七娘,听说,有人劝老爷趁着敏郡王没忘了七娘,把七娘送到敏郡王府上呢。还有,柳姨娘鬼鬼祟祟的,不知从哪发了一笔横财,出手阔绰得很,听她的话,七娘前程好得很呢。”

    “我只当自己穷途末路,原来,出路那么多。”夏芳菲面上模棱两可,又给了雀舌几个钱。

    “七娘,是我无能。”竟然叫那么多人钻了空子,柔敷想起小小的院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人的耳目,就惭愧不已。

    夏芳菲摇摇头,她卧病不起,柔敷能将她照料好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还要看着院子,又与雀舌说了许多院子里的事,果然雀舌年幼、心无城府,费上几个钱,就能叫她啰啰嗦嗦地把梨雪院里的事说清楚。

    “七娘,时辰到了。”柔敷眼睛里满是泪光,虽是夏芳菲去负荆请罪,但决定的也是她的命运。

    “那咱们就走,雀舌也随着我去。”夏芳菲扶着柔敷站起来。

    雀舌有些迟疑,夏芳菲道:“你怕个什么,将来随着我去敏郡王府或者去柳姨娘背后的主子家,哪一家不比你留在这做个洒扫丫头强?”

    柔敷不知夏芳菲为何叫雀舌跟着去,却也劝说雀舌:“七娘身边没人了,才抬举你呢,你仔细想一想,七娘若康复了,就她那容貌,能连累你跟她吃苦?”

    雀舌讪讪地笑着,终归胆怯,“我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