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冷哼一声,“偏心。”
“这边这个是小子?”容楚斜眼看儿子,“比我想象得好,最起码长得像你。可这眉毛怎么皱着?他饿了吗?要哭吗?看我不顺眼?”
“也许他觉得全世界都充满恶意,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史阑懒懒答。
“名字起了没有。”容楚忽然又想到什么,“你们今天出城?去哪里?刚才怎么回事?苏亚竟然险些杀了我。”
太史阑皱皱眉,她也没想到竟然搞出这个乌龙,真是惊险,不过仔细想也没什么可怕的,容楚何许人也,自然不会被苏亚暗杀成功。
“我还没问你,康王的护卫和翊卫怎么会在你队伍里?不然我们也不会误会。”
“康王前来静海向你请罪。”容楚一笑,“好容易他出京,太后孤掌难支,必定最近安分。我就跟着康王的脚步也出了京,也有监督顺便解决他的意思。果然他走着走着,便弄了个假仪仗往静海去,本人想悄悄再回丽京,给我用计又逼回了队伍里,我来静海,他怎么能不陪着?这批护卫,是我前不久和他短暂交战,他被我俘虏的人马,都缴了械,负责此事的人想必马虎,剑套没取下,这本来也不明显,却偏偏遇上心细的苏亚,被发现了。至于翊卫,”他一笑,“京城内五卫合并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已经合并了,并且打散了建制,这批是翊卫,但严格意义上,也已经不是原来的翊卫,现在都是京卫一员。”
“那么新京卫的总指挥使是谁?”太史阑问,“这可是不小的军权,尤其关系丽京的安全。”
“正在选拔。”容楚道,“既然两个派系都不能接受对方的人,那就选个四面不靠的中间人,然后……再试图拉拢。”
“说起来对外公开选拔,但必然还是以光武营学生争夺为主,丽京光武总营赢面大,十有最后还是康王派系的人。”太史阑皱眉。
“如果地方光武营有人功勋卓著,自然也该是有力人选,谁也无法驳斥,不是吗?”
太史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地方光武营中,现在最出人才的就是二五营,随便拉出一个,最起码也是校尉,都是京卫军官的有力竞争人选。然而她忽然想起于定史小翠,心中便是一痛。
“怎么了?”容楚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太史阑摇摇头,忽然轻轻依向他的怀抱,靠在他肩膀上。
容楚浑身又是一僵,惊诧地看着太史阑——相识至今,太史阑永远坚挺笔直,他从未见她如此小女儿依偎状。
太史阑却浑然不觉,靠着他,低声道:“容楚,我是不是太冷情,太坚硬,太忽视别人的感受,以至于……”
“发生了什么事?”容楚立即放下两个孩子,转身面对她,扳起她的脸,想要看清楚她的神情。太史阑却顺势一抱,抱住了他的腰,头搁在他腹上,闷闷地道:“先回答我。”
容楚又是一僵,眼神惊讶之后,慢慢浮上怜惜,他没有再多问,轻轻抚摸着她的发。
这一抚,他忽然抬手,手指间已经多了几根头发。
容楚的手指有点发抖。
太史阑发质很好,坚韧光滑,他以前就很喜欢玩她的头发,从来也没有玩落她一根头发。但此刻,这头发一摸就掉,而且干枯发涩,暗淡无光。
车内光线暗,他刚才进来就一直受惊吓,好容易坐稳了,也是坐在她身侧,她又穿着宽大袍子,披着头发,他一时竟然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对。
然而头发是人体精华,这样的落发意味着身体的极度衰弱。他知道太史阑还在月子中,而且月子中就指挥战争,很受了折腾。但他熟知她的体质,就算如此折腾,也不该衰弱至此。
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安,很想看看现在的她怎么样,但他最终没有强硬地抬起她的脸,他也留恋此刻温柔依人的太史阑,有心想要这样难得的机会,多留存一刻。
他的手又落了下去,却没有再动她的头发,而是落在她的耳后,轻轻揉捏她的耳垂,耳垂上穴道多,他给她慢慢调理。
“怎么会这样问。”他温柔地问。
太史阑给他揉捏得浑身舒适,精神放松,却依旧没说什么,只道:“告诉我答案……”
容楚淡淡笑一声。
“是,你是冷情,坚硬。可是你从来不曾忽视他人感受。相反,你才是最细腻,最知人间苦痛和大爱的那个。”他轻轻捏着她玉珠般的耳垂,看那点雪白渐渐微红,可爱如珊瑚果儿,“阑,我虽不知你身世,但我想你一定经历许多。那些过去是痛苦的,却没能让你去恨世人,只让你因为太明白痛苦的滋味,而拒绝他人接近,也因为太明白痛苦的滋味,所以你更能懂他人痛苦。”
太史阑抱着他,低低道:“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你想必也会难受的,何必再拖个人伤心呢……”
“看。”容楚笑起来,“还说你忽视他人感受?这不是重视那什么是?我的太史,我的阑,你不是一向坚定自我,老娘天下第一吗。怎么忽然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了?真让我不习惯,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此刻的投怀送抱的,不妨多自怜自艾几次。”说完就来搂她。
太史阑哼地一声,手指在他腰肉上一掐一扭一转,满意地听见那家伙近乎夸张的吸气声,才懒懒地道:“就是因为太完美了,寂寞了,才偶尔反省,以期走向更加完美。”
“这才是你嘛。”容楚笑着把她的狼爪抓住,神色从容,“别怀疑自己。太史,看看四周,多少人因你而来,多少人为你欢呼,多少人对你死心塌地。如果这都不能证明,这世上其他人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但你必须承认,你不是完人,这世上也没有完人,便是铁人,也会虚弱,会疏忽,会有一闪的错失,会被命运玩弄,用尽全力,力不能及。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因为你我都已经尽力,尽力便好。”
太史阑听着他的语气,忽然觉得他不单单是在说她,似乎也在说他自己……嗯,容楚有什么“用尽全力,力不能及”的事?
“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的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耳垂。
她爱这样的容楚,永远不急不躁,不失分寸,事件还没阐述,他已经猜中真相,直达中心而又不动声色。
她将史小翠和于定的事说了,容楚轻轻叹息,抱紧了她,“来,在我怀里睡一睡。”
太史阑攀着他肩头向上爬了爬,脸靠在他肩头,嗅着他熟悉的淡淡芝兰青桂香气,只觉得心情安定,心底有酸酸的潮涌上来,越过坚冷的堤岸,化为一泊湿润,浸润了他的衣香。
这一刻她感谢他不安慰,不劝解,因为知她其实明白一切,劝解安慰都是苍白,只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慰籍她落了霜雪的心。
这世上无数人可以给她帮助,但只有这个男人,能给她皈依,看见他就瓦解,再一眼便化为春风,醉在他眼眸。
她是世人眼中铁血风骨,也是他怀中绕指柔。
他不动,似乎也并不知道她落泪,只揽紧了她的肩,彼此都觉肌骨如玉生凉。
他觉得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依旧没动,忽然身边呢喃声响,他才想起忙于哄老婆,把儿女忘在一边,回头看去,皱眉的儿子依旧皱着眉,大眼睛瞪人的女儿瞪着大眼睛,他看看太史阑,觉得现在不能扔下她去抱儿女,想了想,竖起手指,“嘘”地一声。
这下糟了。
两只忽然齐声大哭,声震马车,太史阑霍然一震,立即醒来,还没清醒就推他一把,怒道:“你没好好哄她们是不是?”
容楚含泪望天——我这不是得先哄你吗?
夹心老爹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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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直接驶入改造过的总督府,容楚一眼就瞧出总督府的格局和上次他来时不同,甚至也不和他制定的图纸不同,似乎近期曾经过改造,他眼神一闪,却不动声色。
车子直接入后院,他此刻才有空掀开帘子看看整个车队,认出其中竟然不少是李家的人,心中若有所悟,正要询问,韦雅的到来已经解开他的疑问。
“既然国公已经赶来,想来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去丽京。”韦雅站在车外淡淡道,“我就继续在府中叨扰一月,一月后再启程。”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人干脆离开,一副我懒得打扰你久别重逢模样。
容楚回头看太史阑,太史阑垂下眼,容楚看她一眼,把了把两个孩子的脉,脸色一变。
先前看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他想都没想过孩子会有什么问题,此刻才明白,原来命运如此凶险。
他默然片刻。
“孩子要送李家调养?”
太史阑此刻非常感激容楚的智慧卓绝,省了她艰难的解释。
“你刚才出城……是送韦雅,让她带孩子去丽京?”
“我……”太史阑咬咬牙,才道,“折腾太多,孩子先天不足,容楚,对不住……”
容楚忽然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太史。”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多谢你。”
太史阑身子一僵。
“多谢你为孩子身子着想,愿意割舍。多谢你为我着想,愿意把最后陪伴他们的机会,让给我。”他声音沉沉,轻轻吻她的耳垂,“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泪,忽然打湿眼眶。
人间至苦,是付出而不为人所知所解;人间至喜,是心意为所爱者全盘洞彻。
有爱,才懂,虽死,犹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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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内院门口,容楚下车的造型十分惊悚,令上前来想照应的苏亚,直接退一边蹲着去了。
他一手抱着太史阑,太史阑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两个红通通的包袱顶着他的下巴,他就用这么叠罗汉的造型,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转移到了屋子里。
太史阑本来表示她可以自己走,容楚坚持不肯,说她还在坐月子,太史阑嗤之以鼻,表示她这月子从来不存在,容楚却道:“我若不在,你打打杀杀坐不成月子那是无可奈何,我来了,你还坐不成月子,那就是我的失职。”
太史阑也就随便他去了,他不怕抱断手就抱吧。
内院到她院子门口还有一截路,容楚携妻带儿招摇过市,一路上惊掉无数眼珠。
总督府现在伺候的都是当初国公府送去的丫鬟婆子,如今一众丽京旧人,看见自家国公突然出现,还以这种造型出现,顿觉天地幻灭,偶像崩塌。
容楚若无其事,觉得此生所有美妙造型,以此刻最为完美。
还有些长林卫,惊悚的角度不一样——当他们看见自家那出名铁血,犹胜男儿,让人一见敬畏,只敢远远俯伏的总督大人,此刻竟然小鸟依人地被抱在男人怀里,虽然那男人大部分人认识是晋国公,但总督这造型也太崩毁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在今天才深切认识到总督大人其实还是个女人的事实。
容楚坦然跨进太史阑的屋子,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唤来婆子丫鬟厨娘等等一系列伺候太史阑的近身之人。
太史阑瞧着他一手一个娃娃,坐在桌前等婆子们的模样,眼前一片恍惚——这位还是叱咤朝堂主持国政的国公爷吗?这似乎是她府中新纳的即将主持中馈的容主母?
容主母坦然得很,抱了这么一路,也抱出了心得,左儿右女都放在腿上,时不时还轻轻摇着,两个小家伙给摇得很舒服,在他腿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
婆子丫鬟厨娘们到齐,容楚看了太史阑的菜单和每日饮食情况,对她每天只吃三顿很不满。
“总督刚刚生产,必须少吃多餐,总是流食怎么行?增加鱼肉类,每日五顿,按我带来的药膳方子办。”
“不能下床,从现在开始这边再加火盆,但要注意通风。”
“每七日要洗头?不行。会痒?会痒我给你挠。”
底下有人笑了一声,赶紧憋住。
“鸡蛋不需要每天这么多。有新鲜牛奶吗?没有就换羊奶。减少炒菜,增加炖菜,每日必须有三道汤。”
“洗澡?也不行。每日擦身。不习惯?要么我伺候你擦?”
底下婆子们低垂着头,身子颤抖,太史阑心想难为她们忍着。
“那个……”她发现一件事,想要提醒下。
“安静。”容楚觉得她捣乱太多,头也不回,“负责药膳的人呢……”
“容楚……”
“等下就好了,嗯,以前的方子虽然好,但怕她腻,换这个……”
“那个……孩子……”
“稍等……那就这个……嗯?”容楚忽然停下,低头看看。
右腿上,不知何时,慢慢洇开一大片水迹。
容楚低下头,就和女儿无辜的眼神撞上。
太史阑咳嗽,“那个……我想提醒你来着的,他们该尿了……”
话音未落,容楚腿一动,把儿子一挪。
左半边大腿上,赫然也多了一摊地图……
双胞胎就是双胞胎……
容楚偏头看看小子,小子皱眉看着他,那眼神似有不满——看什么看?不赶紧收拾?
虽然不满一月的婴儿不可能有情绪表达,但容楚觉得就是这样,因为立刻,两个尿了他一身的罪魁祸首,齐齐张嘴嚎哭。
容楚吓了一跳——为什么被尿了两腿的是他,哭的却是他们?
太史阑忍着笑,挥了挥手,婆子上来抱走两个孩子换尿布,又憋着笑请容楚去换衣服,太史阑这边本来就有他上次留在这里的衣服,正要叫他去换,忽然梁上扔下来一件长袍,随即周八憋不住的笑声远去。
容楚悻悻地去换衣服,回来的时候脸色恢复如常,心情颇好地告诉太史阑:“我发现了,他们的尿不臭!”
太史阑忍笑忍得内伤,容楚倒毫无所觉,喜滋滋地坐下,继续刚才的工作,顺手拿起一个单子。
“你还在用药……这是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将药单子夺了去。太史阑三下两下将单子揉碎扔进垃圾桶,淡淡看了那个随身大夫一眼,大夫赶紧低下头去。
“一些妇人用药,”她道,“你们男人不适合了解这个。”
容楚瞟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桶里的纸。
当他傻子吗?刚才他还关心她的下奶食物,也没见她羞涩。
何况刚才只是一扫而过,他已经看见一两个药名,似乎是对促进外伤愈合有用的补药……
他没有追问,又细细问了一遍太史阑饮食住行,做了最详细的规定,顺手给了下人们厚赏,又处罚了几个他觉得不尽心的,才叫人都下去。
太史阑好笑地看着,心想容主母主持中馈很有天分,就怕以后盖个小房子娶他,不用仆人,他没啥用武之地。
容楚也不理她戏谑的目光,顺便叫苏亚把太史阑最近的公务拿来,开始代班。他处理公事迅速而且认真,日光淡淡照在他长睫上,镀他半脸如金,侧面的轮廓之美,难描难画,太史阑忽然想起在现代那世看过的狗血小说,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美,果然如是。
她干脆睡下来,静静瞧着他的睡颜,渐渐便意识朦胧。
容楚自然知道她在偷窥,却也不拆穿,她的目光落在他背上,背上似也觉得温暖。这个女子在他身后,他便觉得天地安宁,而岁月静好。
处理完公事一回身,便看见她在身后榻上睡着了。
天色大亮,一抹阳光穿堂入户,正照在她脸上。
容楚心中一震。
之前他一直没有细看太史阑,因为太史阑一直有意无意地坐在他侧面或者身后,避在暗影中,此刻她倦极而眠,不可避免地被他看了个清楚。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心中惊涛骇浪,剧痛频生。
她……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一向身形适中,不算清瘦,肌肤光润,神采摄人,然而此刻她生生瘦下一大圈,连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眶也有些深陷,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白的。沉睡的时候,往日平稳沉厚的呼吸也显得相对急促,一看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他已经看过她的近期食单,也问过婆子们她的饮食量,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调养,换句话说,已经调养了十几天,还是这样子,当初该是什么模样?
到底什么样的艰难,把一个底子极厚的身体,摧残成这般模样?
他知道她生产时正逢战事,也知道她府中曾有刺客袭击,应该就是她临产时刻,但就算这样,对她本人身体的伤害,也不应该到这样地步。
他沉默一会,起身,去寻了韦雅。
“我不知道太史阑遇见了什么。”韦雅道,“应该说府中真正能知道这事的不是我,我只知道她耗损极大,没有三五年很难调养回来。”
容楚默然,忽然又道:“听闻我妹妹当时在密道里。”
“是。”
“她在哪里?”
韦雅淡淡叹息一声。
“我在密道里救下她,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中了要命的毒,我身边能解这毒的人却还在极东,我命人给她暂时维持着性命,当即送往极东。事后她醒来,我才知道她是你妹妹。”
容楚皱起眉,容榕都险些身死,当时情境之险,可见一斑。
“太史告诉我,两个孩子先天不足,你有心带往李家调养。如此,连同舍妹被救之恩,在下在此相谢。”他立起,一躬。
韦雅退开半步,不受他礼,漠然道:“不必谢我,不过是家主的意思。如果依着我,自然没这意愿。”
容楚不过一笑,忽然道:“扶舟好么?”
“家主闭死关,不见任何人,想来是很好的。”韦雅淡淡答。
“是吗。”容楚又一笑,“想来扶舟闭关日久,功力精进,身在乾坤,目通天下,真是可喜可贺。”
韦雅心中一震,盯住了他,“你什么意思?”
“为他欢喜的意思。”容楚神色从容。
韦雅哪里肯信,死死盯着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朝廷乃至南齐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很多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说了,也不代表说的就是他心中那个意思。
这个人,除了对太史阑完全坦诚之外,在其他人眼里,是遥远的迷雾。
“李家主愿意救治犬子小女,容楚深为感激。”容楚有意无意已经换了对李扶舟的称呼,“不过想着孩子尚幼,便得离开父母,托庇他人膝下,虽然我和扶舟亲如兄弟,想着也难免心酸。”
韦雅不答,知道他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只静静等他下面的话。
“心酸,以及,不安。”果然容楚这才说完。
韦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们会暗害他们?我若要害他们,太史阑不在的时候,他们早死了无数次……”
“稍安勿躁。”容楚淡淡道,“我信贤伉俪的诚意,因为我的孩子,本就是这天下最重要的凭依之一。”
韦雅神色一震。
“我愿意将孩子送去李家,和太史阑一样。”容楚道,“但她是为了孩子的身体,我则还有别的愿望。”
“这个愿望。”他一指韦雅,“扶舟能懂。”
韦雅默默,脸上忽然一片空白,毫无表情。
“请你转告扶舟,相遇相知是一场缘分,我和太史,都愿意这场缘分维系到老。孩子托付,一腔诚意也托付,如他也珍惜,请学会放下。”
韦雅干脆垂下头,直接不让容楚看她神情。
“夫人或许以为,他断却前生维系,才是真正放下。”容楚望定她,一字一字,语气微微讽刺,“却不知,尘心执念,坚持而为,正是因为放不下。做得越多,铭记越深。便如你,你在其中越用力,也只会离他越远,此生你只会是武帝夫人,而不是李夫人。”
韦雅霍然抬头。
“我的孩子,我的妹妹,都在李家,这是我的信任。我的信任和心意,给出一次,不会再给第二次。我的信任和心意,若被辜负,也绝不会再有任何退让和不舍。”容楚已经转身,淡淡负手,“将来谁若试图利用太史阑的感情和歉疚,利用我的儿女,我绝不会饶过谁。”
不等韦雅回头,他已经迈步出门,日光下背影修长,满满撑起天地。
韦雅此时才忍不住手扶桌案,抠紧桌面,压下心中惊骇。
好厉害的容楚……
一场李家对他的救子大恩,到他嘴里,忽然就变成了他的信任和心意,变成了他对李家的谦让和恩德,这是什么道理?要命的是,她听着,却明白这确实是正确的道理。
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要命。
这意味着,在所有人都还懵懂的时候,在李家还以为一切坦然的时候,容楚早已拨云见雾,看穿了未来。甚至看穿了未来太史阑可能遭遇的心理磨难,提前做了警告。
今日交谈,看似道谢,实则警告,甚至警告也是劝告了她韦雅,告诉了她日后到底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她还没想好,容楚对她的影响,终究比不上扶舟,但今日的话,她必须原原本本告诉扶舟。
李家的计划,或许应该有所变动了……
她怔然良久,慢慢坐下来,苍白的侧面,沉在光影中,眼神茫然而落寞。
太史阑……
我真……羡慕你。
……
容楚回来的时候,太史阑已经醒了,两个孩子到了喂奶的时辰,奶娘抱过去喂奶。
容楚回来时,就看见她躺在床上,注视隔间奶娘抱着孩子的身影,眼神柔和,唇角笑意淡淡。日光抚摸她的眉梢,弧度温柔。
容楚不舍得再走,怕打破这一刻静谧温柔的气氛。干脆靠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她。
自从和她在一起,他无数次憧憬这般场景,然而如今得见,却只觉心酸与怜惜。
为何她要得这普通人间幸福,都要付出数倍代价?
为何自己已算富有一切,依旧不能护她得寻常安宁?
太史阑忽觉有异,转头看见容楚正“痴痴”盯着她,眼神怪傻的,忍不住唇角一勾,对他招了招手。
容楚缓步过来,把她往床里推推,顺势就在她身边挤下了。
这榻是平时用来午睡的短榻,一个人马马虎虎用,睡两个人,还有一个是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实在很挤,太史阑推他,“要睡去床上睡。”
容楚不理,手一抄,把她抄在怀里,叹息,“以往抄你还要费点力气,如今就和抄根稻草似的。为什么人家月子养成猪,你却瘦成鼠?我看还是把每天五顿改成每天六顿好了。”
“不行。”太史阑鄙视地道,“我绝不会为了满足你的手感而撑死我自己。”
容楚立即转头,微笑,“我绝不嫌弃你的手感,要么咱们现在就来试试?”
太史阑正色答:“色鬼,没见儿子鄙视你?”
容楚一转头,就看见两个孩子已经吃完奶,由奶娘抱着过来,儿子那张永远苦大仇深的脸上,两条小眉毛果然紧紧皱着,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疑似鄙视的光。
容楚挥退奶娘,将儿子接过来,搁在膝上,皱眉道:“你这小子也太严肃了些,瞧不起你爹什么?没有你娘的提枪上马,哪来你这条小命?”
太史阑瞪他一眼——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
容楚不以为然,硬是把儿子的小眉毛抚平,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姐姐如何美丽姐姐如何乖巧姐姐如何比你可爱,你再皱眉毛撇嘴巴就更加没人爱等不负责任的话,直叨到小子一脸不耐烦,不捧场的张嘴大哭,才悻悻将他塞给太史阑,换了女儿来抱,道:“这小子哪来这么多怨气?谁在肚子里得罪了他吗?”
太史阑心想没错,他在肚子里就被全世界得罪,姐姐压着他,营养不分给他,老天不安排命给他,好容易扒拉出来,一口瘀血堵在了喉咙口,倒提打屁股才打回了一条命,这待遇之不公,足可让人含泪望天,他只是皱皱眉头,实在算是宽容得很了。
小子到了她怀里,倒立即安静下来,咂巴咂巴嘴也就睡了。容楚虽说一脸嫌弃他,其实心里还是挂着,眼瞧着他在母亲和父亲怀中不同态度,很有些吃味,哼了一声举起女儿,在那粉嫩的脸上贴了又贴,女孩儿咿咿呀呀地迎合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容楚越发眉开眼笑,“瞧咱家妞儿,对她爹多亲。”
太史阑在一边凉凉地道:“奶娘第一次抱她,她也这么欢欢喜喜地哼唧。”
容楚的脸黑了黑,随即忧心忡忡地道:“这可如何使得?女孩子性子该骄傲尊贵才是,她这逢人就笑的性子,一颗糖就能被拐跑怎么办?”说完眼睛发直,堕入“女儿被一颗糖拐跑”的可怕联想。
“只要不逢人就抱便行。”太史阑淡淡地道,“难道等她长成,你要下令全国适龄男子都远离丽京?”
“也不是不可以。”容楚正色道,“也不用远离丽京,远离我女儿三丈之地就可以了。”
“很遗憾。”太史阑道,“她将在李家长大,会有一堆的适龄师兄。”
容楚不说话了,不过看那表情不像是挫败,倒像是准备使坏。
太史阑说起这话,心情立即低落,微微叹了口气,心想韦雅说三五年七八年都有可能,真要七八年,孩子的整个孩童时期都将没有他们陪伴,这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未必那么久。”容楚猜到她心思,道,“我摸过两个孩子骨骼,根骨极好。真正调养,决计用不了七八年,我看韦雅的意思,可能是想顺势给两个孩子打好少年时期的武功基础,有心培养成高手才需要这么多年。”
“我没这个心思。”太史阑立即摇头,“我并不愿意他们成为武林高手。一个人身负才能越多,责任越大。于我心中,更愿意他们做一个普通人,无需太多才能,无需太多竞争,平凡度日,享有人间烟火幸福。”
容楚默然,心知她是有感而发,这世上谁也没有太史阑度日辛苦,出现至今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旁人羡煞她步步生莲俯瞰天下,人生活得惊涛骇浪处处精彩,她自己却早已苦不堪言疲倦万分,内心深处对于平静安适近乎渴望。所以她比任何人希望儿女不要过自己的日子,拥有最简单的生活。
但凡望子成龙,是因为自己未能成龙,而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但对于太史阑来说,她和容楚立于权力最高处,早已不胜天上寒。
“不过学不学还是看他们自己吧。”随即太史阑又道,“他们的人生,他们自己决定,我可以根据他们的兴趣去引导,却无权强力干涉。”
容楚赞赏地看看她,道:“对于孩子的教育,我交托给你,我信你会给他们一个最完美的童年。”
“这么信我?”太史阑笑。
“看景泰蓝就知道了。”容楚含笑拍哄女儿睡觉,小丫头什么表情都在脸上,困倦就垂下眼睛,长睫毛纤弱如蝶翼,容楚忍不住俯下身一遍遍偷香,“等他们身体好些,如果不想学武,就早些接回来,咱们也好一家团聚。”
“孩童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不可或缺。”太史阑道,“别以为你可以偷懒,等下我备好笔墨,你去给我写下你对孩子的想法和要求,咱俩合订成一本,交给韦雅带去。”
容楚立即在袖子里掏,“我一路上已经写了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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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主母说:你们不给大桂圆票,他就三天不和太史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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