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好心理准备,等着那小和尚惊悚的预言,估计会有很多很多鬼……
谁知道戒明看她一眼,眼神中先是惊悚,真的像是看见很多很多鬼,但是却又没说出什么,随即他叹气,低首,合十,道:“天降四星如四煞,甲光乱日烟尘下……十年浩劫,尔等开启……”
太史阑听那“天降四星”四个字,心中一震,急声问:“那三个在哪?”
戒明喃喃道:“快了……就快了……你很快将会遇见其中一个,不过是否真的能相见,且看天意……”
随即他叹息一声,垂下眼,道:“你将抛离你所不肯抛离的,你将获得你你原本不想获得的,初见的日光隐入地狱,升起的月头没在林梢,留你在沧海之间行走,十万里征途从此行。”说完指指脚下。
太史阑听他又来“你将”体,又好气又好笑,这种神棍式的预言,谁听得懂?
可小和尚在月光下的预言状态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清醒后问他要解释也没用。
戒明匆匆说了这两句,便不肯再看太史阑,目光转向下方。
下方东堂人怔怔地仰望,很多目光射过来。
戒明的眼神也出现了混乱。
好多人……好多事……走马灯一般地转来转去,不知道谁对谁。
“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他忽然轻轻道,“……你还在犹豫……可是你会去做的……不过……未来……真正的结果在未来……还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他这话没头没脑,谁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人群里只有一个人,脸色忽然白了白。
“将军百战死,白骨龙下堆……”戒明道,“你跟对了主子,却跟错了人。你会拥兵百万,荣宠一时。可是天命自有定数,你的荣宠注定一生,可你的一生注定很短……”
季将军怔怔看着戒明,眼神幽幽亮亮。
满殿无声,此时众人都已经察觉是怎么回事,大预言者当面,是百年难逢的机遇,东堂的人连比试都忘记了,也不记得要杀太史阑的事,都又紧张,又兴奋地盯着戒明。
东堂亲王忽然站起身来,脱开身周其余人的保护,直直走到月光下,单独面对着戒明,望定他的眼睛。
戒明果然对他望了过去。
二层金殿上的小和尚,沐浴在月光下,脸上却有一层淡淡的青气,望去不似人间中人。
黑暗中南齐那一边,有人悄悄做了一个往外推的动作,不过对着的却是虚空。
“你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可是……别想了。”戒明望着东堂亲王,“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现在那个人的。那个该坐位置的人,从来都等在那里……不过他原本也是没有这个命,但是天降星子,命盘推动,他的命数改了……那个流星般越空而来的少女,她也拥有一双奇特的眼睛,看见最细微的一切……”他轻轻叹息,合十,“就此收手,你有六十年寿命,若不放弃,六年。”
东堂亲王似有震动,身子微微一晃。失声道:“不会——”
他身子忽然又晃了晃。这回晃动更剧烈,随即他的背后,忽然喷出一股鲜血!
他怒喝一声,霍然回首,身子还没完全转过去,一个肘拳已经向后狠狠捣出。
砰一声,明明他撞的是空气,但接触的声音听得出来是撞到实处,随即一声细细的哀呼,亲王背后风声一紧。
再随即……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见半空中忽然显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正捂着胁下,仰头向后飞出去。
虚空中忽然出现人影的场景太惊悚,众人都张嘴傻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隐身!”司空昱失声惊呼。
唰一声慕丹佩掠过来,一把接住雀斑少女,转身就回了南齐那里,抛下一声冷笑。
“就许你们使诈,不许我们暗杀?”
少女在她怀里蜷缩着,手中一柄匕首往下滴血。
东堂亲王的血。
众人都觉凛然。
此时才明白,南齐那个不起眼的少女,竟然是个隐身能者,她一直没有发挥作用,就是为了这一刻,在东堂所有人都被戒明的预言吸引了注意力,在亲王为了知道自己的命运不顾一切摆脱保护阵型走出的时候,隐身,暗杀。
只是可惜她作战经验还是不够丰富,惊慌之下匕首还是没能刺中心脏,而且亲王也穿了护身软甲,她的匕首入肉三寸后被迫停住。
当真是各逞智慧,各显神通。
忽然有人在上头冷然道:“时辰到!”
众人一抬头,才发现二层后堂,那高高悬挂的蜡烛,这回真的熄灭了。
蜡烛下太史阑满面嫌恶地盯着东堂亲王,遗憾刚才那下怎么没能刺死他。
南齐和东堂此刻才开始骚动起来。
东堂人扼腕跌足——如果刚才能毁了蜡烛,如果刚才不被戒明吸引注意力,亲王哪里会伤!
南齐却吁出一口长气——这边国公伤了,但好歹最后太史阑想办法也伤了东堂亲王。平局,又是平局!
但这已经是东堂南齐多年天授大比,最好的一次成绩。
这次也是最诡异,最凶险的一次大比,以往那些站在那里,各自施展异能的方式,和这次比起来,雅亲切得像在宴客。
极东总督怔了半晌,站起身道:“平局。”
东堂人默不作声,此刻后悔也没用,智慧也是一种本领。
亲王一边急急让人给他包扎,一边咬牙,道:“那就平局……”
“不行。”
众人愕然,随即又摇头。
说话的果然是太史阑。
此刻殿上已经点起灯火,太史阑缓步下阶,就着烛火此刻才看清容楚的伤,他胸前衣衫一片血染,脸色发白,显见得伤得不轻。
按说对方就算使诈,就算容楚坐着不能动,以他的本事,也不会受伤。他之所以会受伤,纯粹是因为出手的是她。
她也知道自己的出手,向来用尽全力,如果不是人间刺质地薄脆,此刻容楚怕就是对心穿。
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容楚险些死在她手上!
她想到这种可能都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完全想不出如果真的发生她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发狂?杀人?厌世?崩溃?
也许会,也许都不会,但不管哪一种,她这一生从此绝望,永堕黑暗。
对方如此恶毒,她怎能不以牙还牙?
平局,平局你妹啊!
今儿不打残他们决不罢休。
她一开口,南齐官员就齐齐闭嘴,此刻尘埃基本落定,太史阑是此战最大功臣,在场人人得她救命之恩,谁也不会违拗她。
东堂亲王听见她说话,抬头看她一眼,倒像是被提醒一样,冷笑一声,道:“确实,不该平局。平局的话,咱们的协议怎么算?先前我们说过,如果双方都出现伤损,就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太史阑道,“定输赢。”
“太史。”容楚皱眉,“无需如此。平局已经很好,只要平局,我方就可以不开放静海城。”
“现在不是南齐的事,南齐关我屁事。”太史阑不管众人精彩的脸色,一挥刀淡淡道,“现在是我和我未来的幸福险些被扼杀了的事,这个仇,我得报。”
容楚叹口气。
他就知道太史阑,一旦被触及底线绝不后退。如今东堂这个举动,可是把母老虎惹毛了。
这让他无奈,却也欣喜。
“你被惹怒,自然我来解决。”他微微一笑,“太史,你休息会儿。”
“我知道你能,可是你来不合规矩,你毕竟不是天授者。你就算赢了他们也要赖账。”太史阑回头,眼神柔和了点,“容楚,信我。”
容楚笑笑。
他觉得他家太史好处真的很多。比如霸气却不霸道,比如骄傲却不自傲。她维护着自己的自尊,也维护着他的自尊,就是在这时刻,她也绝不说一句“你受了伤逞什么能”?
他的太史,才是最最温柔体贴的那一个。只是世人不能发现。
不能发现才好,容他独享。
……
“那就再比一局,定输赢。”东堂亲王一声冷笑,“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位还没正式出手,不妨你们互相练练筋骨?”
太史阑一怔。
对面,司空昱深沉如星光满蕴的眸子,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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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司空昱,太史阑微微皱了皱眉。
她有种感觉,现在的状况,也是东堂早就做好准备的。
虽然她不愿和司空昱对阵,但想想之前司空昱一直没出手,还曾有意无意帮了她,这样回东堂,他也会遭受责难吧?
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场好了。
“行。”她不看司空昱,神情淡漠地道,“但这次,就堂堂正正比天授之能,实实在在不动武,如何?”
“好。”东堂亲王冷着脸道,“双方许诺,都不许使用武功和武器。”
太史阑微微放了心。对面司空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偏着脸,灯光下侧颊微白。
“这大殿已经毁去不少,我们都出去休息,只留两个人做裁判如何?”东堂亲王道,“天授之能向来是国家机密,我们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南齐这边的人,知道情况的心中一喜——听说这位东堂世子对太史阑似有好感,这样单独对阵,无人监督,岂不有利于南齐?只是东堂那边也应该知道这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不知道这情况的却在担忧,怕没有武功的太史阑和司空昱单独对战,会被那个武功很高的世子眨眼就给杀了。
太史阑倒没过多考虑,应道:“好。”
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东堂的季将军,和南齐的极东总督。容楚想留,给太史阑强硬地逼了出去,唤人来给他包扎。
两个见证人各自呆在大殿一角,有屏风隔着。
太史阑和司空昱则上了大殿二层。
烛火幽幽,都在大殿下层,光线射过来有点远,朦朦胧胧的,好在月色尚且清亮,月光下两人表情都很平静。
司空昱认认真真看着太史阑,这是今天以来他第一次和太史阑目光接触,只是虽然他在认真看着她,太史阑还是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怪。
有点空,有点忧伤,像透过她,看见远方,但远方的场景也不是美好让人向往的,反而透出点紧张窒息的味道。
太史阑修炼“预知”,对事态的变化和人的情绪感觉明显。
“司空。”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司空昱忽然一惊,仿佛被她惊醒,才道:“……没什么,太史,最近好吗?病都好了吗?”
太史阑摇摇头,“没事。”
“我听说了最近的一些事。”司空昱上上下下看她,“想来看你的,可巧亲王来了南齐,我得陪着他。想着这时候和你走得太近也不方便,便算了,你别介意。”
“无妨。”太史阑又是一扯唇角。
她觉得这样的对话很诡异,很让她不舒服,认识司空昱到现在,他或者对她发火,或者对她挑剔,或者对她吼或者被她吼,但从来没这样,隔着一丈的距离,平平静静,客客气气,如对初见的路人一般和她寒暄。
是因为此刻彼此的敌对立场吗?
可是两人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敌对的,也没见他有过心障。
算了,太史阑叹口气,这样的对话太压抑,还是速战速决吧。
“我的能力,你应该能猜着一些。”她道,“你的能力,实话和你说,我也早知道了一部分。现在,你提出一个比试方法吧,输赢,总要在你我之间决出。”
“那这样吧。”司空昱说话很慢,似乎在凝重地思索,“我想和你玩一场捉迷藏。”
太史阑一怔。
捉迷藏?
小孩子玩的玩意。司空昱怎么会突然要求这个。
“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很爱和二哥玩这个游戏。”司空昱仰起脸,神情里有淡淡怅惘,“别的人我都记不太清了,唯独记得二哥,他对我很凶,却也很爱护,我在他护持下长大。小时候我爱玩捉迷藏,但是没人陪我玩,只有他勉强陪我玩过几次,都藏得马马虎虎,一找就能找到。”他撇撇嘴,“每次都躲在缸后面看兵书,人是藏住了,书还露在外面,怎么可能找不到?”
太史阑默然听着,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司空昱家世极好,尊荣富贵,他也不是那种不受重视的世家子弟,东堂皇帝据说很喜欢他,这样的出身和地位,他该是那种最骄傲的男子,事实上平日里他确实是这样的,只是和她言谈之间,却总露出一些不如意和凄伤来,似乎他的童年,十分悲惨。
按说就是小时候不受重视的世家子弟,也不该悲惨成这样。
还有,兵书……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司空家似乎是没有从军的子弟的。
当然兵书可能只是一个爱好,谁也不能肯定小时候爱读兵书长大就是将军。
只是听司空昱口气,这个二哥,对他似乎也很重要。
“我们来一场捉迷藏。”司空昱已经从回忆中醒来,道,“就是这大殿二层前后堂。都以一炷香为限。赌三场。一开始的先后顺序猜拳决定,之后就轮换来。谁被找到的多,谁输。”
太史阑随随便便一点头,又和底下两个裁判说了说,俩裁判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比试方法,但也只能同意。
两方出战的人都太重要,双方都不希望出现伤损,这办法虽然温吞甚至有点儿戏,但相比之下是最安全的。
而且这个比试,运气非常重要,一开始的猜拳结果非常重要。谁赢,谁负责找,另一人负责躲。那么如果太史阑赢了,司空昱躲,她找到了司空昱,司空昱首先就输了一场。再之后太史阑躲司空昱找,找到的话也不过平局。再下一场又是司空昱躲,太史阑找到的话就胜了。
躲得越多,失败的几率越大。
两个裁判有点紧张,这场比试运气太重要了。
太史阑则很随意。既然赌得是运气,那她运气一向不错。
她运气果然不错。
她出的剪刀,司空昱出的布。
极东总督的长吁声在远远的殿上都能听见。
“你藏吧。”太史阑对司空昱点点头。
这大殿上虽然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但后堂有,后堂之后还有房间,整座大殿是个多格结构,可以躲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司空昱的背影消失在大殿深处,太史阑坐下来,闭目,集中全部注意力,感觉。
脑海里的画面徐徐展开,并不很清晰,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随着司空昱的步伐,慢慢延伸。
可以感觉到上下两层的殿堂,大殿屏风后的后堂,后堂左右两侧有回廊,回廊两边有小房。
这些小房,有的用来休息,有的用作书房,有的用来会客或者议事,也有杂物房,下人房,茶水间等等。
能藏人的也就是这些小房,虽然结构简单,但是房间不少,一炷香内要在这么多房间里找到人,确实不太容易。
可是太史阑心里觉得,这个问题对她和司空昱来说,只怕都不是问题,所以要想赢,还是需要智慧。
脑海里那一个虚虚的人影,走向那些小房,然后……
然后不见了。
她脑海里大殿轮廓仍在,但是感觉到的司空昱的人影,不见了。
太史阑睁开眼。
果然神奇。
作为天授大比中东堂队伍的带领者,司空昱果然不止微视和远视那两个异能。
香头在对面幽幽闪着,已经了四分之一。太史阑站起身,直接进入后殿。
她站在幽长的回廊顶头,长廊两端,房间的门如老妪的牙齿,都黑洞洞地开着。
她先前在感应到这些房间的时候,就感觉不到了司空昱,他应该就在这些房间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当她感觉到司空昱不见的时候,应该就是司空昱进入房间的时候。
他应该只是拥有瞬间阻断的能力,否则他大可以一开始就屏蔽她的感觉。
那么,他就在这头最近的某间房间里。
太史阑迅速进入第一间,用最快速度翻了一遍,没有。
第二间,也没有。
第三间,还是没有。
房间不算大,但里面家具不少,甚至有的还有暗柜,太史阑挨个敲过去找暗柜,还要翻找,花费了不少时间。
她算算,一炷香应该已经过三分之二了,时间一道鸣锣一响,找不到就是输。
一间间翻下去,还是会输。
她心里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她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在最近的几间房间里找不到司空昱?
她甚至现在感觉,他还是在这几间房间内,不过如果她进去找,还是未必找得到。
她隐约明白了原因。
只要他愿意,她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在这里找到他,一炷香不够,一辈子,也不够。
太史阑忽然停下来,不找了。
她随随便便进入第一间房间,在那房间的软榻上躺下来,闭上眼,道:“司空昱,我想,小和尚戒明的第一个预言,是对你说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戒明……”
她忽然停住。
黑暗中似有呼吸也忽然跟着一紧。
“你出来吧。”她道,“出来我就告诉你。”
黑暗中一声幽幽叹息,叹息声在她身后。
“戒明怎么了?”他问。
太史阑站起身,拂拂衣袖,转头对他一笑。
“戒明说的话,都是真的。”
司空昱似有震动,随即苦笑,道:“太史阑,你看起来特别刚硬,像个宁折不弯的人,其实谁都没你诡计多端。”
“客气客气。”太史阑一扯唇角。
“一炷香尽!”俩裁判的呼喊声传来。
太史阑拉了拉司空昱的衣袖,司空昱挑挑眉,还是跟她走了出去。
台阶下仰首上望的两个人,一人失望一人欣喜。
第二柱香点了起来,这回换司空昱背对后堂,太史阑转身走向长廊。
她不认为司空昱有感应之能,这种能力也不是谁想修炼都能行的,必须要先拥有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力。就以往她对司空昱的了解来看,他才没有这本事。
但是他有高深的武功。他来得及搜寻所有的房间。他还有一样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刚刚猜到的,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异能。
所以太史阑脱下了鞋子,轻手轻脚走在长廊上。
她一边走,一边将所经过的所有房间的门都快速关上。最后她进了一间房,这是个休息室,里外套间,所有家用物品都齐备,连梳洗和如厕的地方也有。
她进门,这种屋子是有锁的,可以外锁也可以内锁,她将门锁上,手指一抹,锁毁了。
然后她进屋,并没有坦然高卧,她不认为把锁毁了,门户锁死就能挡住司空昱。
她直接进了最里面如厕的地方,那是一个单独的隔间,里头有金漆描红的马桶。马桶边还有帘子,还有用来塞鼻子的干枣,甚至还有几本书。
她哗啦一下拉开帘子,往马桶上一坐,就着上头窗户透下来的月光,看书。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衣袂带风声。
极快,风声虎虎,可以想象带出风声的人无比迅捷的速度,他在不停地推开门,进入,寻找,每间房间费时很短,快进快出。
然后他在这间房门前停住,试推,推不开。
这等于告诉他里面有人。
太史阑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房间里有响动,似乎一个人的脚步,轻轻落在了地上。
太史阑把书翻过一页。
脚步声在室内走动,不住翻找,从外间开始到里间,最后停在了隔间之前。
两人相隔只有一个薄薄的帘子。以司空昱那双钛合金眼,十个太史阑也瞧见了。
只需要手指一撩,拉开帘子,然后他就胜了。
太史阑还是没有动,偏头看着帘子,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伸出手,又缩回,又伸手,又缩回。
她唇角忍不住一抹淡淡笑意。
真是什么办法对付什么人。君子总是容易被欺负一点的。
司空昱晓得她在“如厕”,这薄薄一道帘子,就怎么也不好意思掀开。这要换成容楚,嘿嘿嘿嘿,保准掀得比谁都快。
君子欺之以方,太史阑有淡淡的惭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薄薄的帘子,浅浅的月光,她在这头看他,他在那头犹豫,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负,取决于一个人的心地和道德准则。
他的手指曾经无数次掀开帘子边角,又无数次落下。
“香尽!”高喝声再次远远传来。
司空昱“嘿”了一声,重重跺了跺脚,道:“你狠!”一转身出去了。
太史阑站起身,伸个懒腰,撇撇嘴。听见外头司空昱对两个裁判怒道:“我没找到!”
极东总督那一声“啊!”充满喜悦——南齐胜了!
季将军却怒道:“世子你不可能找不到!你既然站在这里,那就在这里!是你自己不愿找,我不信邪,我就在这里等着!”
太史阑皱了皱眉。
东堂的人算定司空昱必然能找到他,这是怀疑他放水了。
如今季将军就在门外等着,她一出去就会被堵着。等于证明了司空昱放水,这要他以后怎么面对东堂?
她想了想,走到门边,手指一抹,恢复了锁,打开门。
极东总督看她果然从这门里出来,眼神惊讶,季将军却满面怒容哼了一声,斜瞟着司空昱。
司空昱斜身站着,负手昂起下巴,谁都不理。
“这一场,不算吧。”太史阑道,“司空世子是能找到我,但我用我的办法把锁给破坏了,他进不来。这算是我取巧。所以这场,不算。”
极东总督急道:“这……”
太史阑摆摆手。
“做人要光明磊落。”她气壮山河地道。
季将军撇撇嘴,脸上的表情是一个字都不信,他清楚就算太史阑毁了锁,司空昱想进还是一样能进,不过太史阑既然主动这么说,终究是对东堂有利,他也犯不着拆穿。
倒是司空昱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眼神微带痛苦。
“那就再比一场。”季将军道,“最后一局定输赢。”他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下定决心,忽然道,“世子。借一步说话。”
司空昱脸色微变,终究还是跟他走到了一边。
两人在回廊尽头说话,明明淡淡的月色下,彼此的影子黑而长,互相交叠,太史阑远远瞧着,觉得那浓淡的黑影,像深夜里蹑足而来的梦魇兽。
他们谈的时间很短,隐约似乎听见司空昱“啊”的一声,声音短促。随即又归于寂灭。
过了一会两人回来,神情都已经恢复如常,司空昱微微垂着眼,不看任何人。
太史阑默然站在那里,她知道情势对自己不利,司空昱的异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能使用的方法都已经使用过,下次还指望他上当或者被道德挟持?他愿意她还不屑再做。
然而她也没什么担忧的表情。凡事尽力,还得不亏心才好。
“我觉得你们比互相找也不是太合适。”季将军忽然道,“这样吧,也别你找我我找你了,”他指指回廊正中的一间房间,“那是中间位置,我和总督大人各自去藏一样东西,在那个房间的某处,你们同时去找,太史阑找我放的东西,世子找总督放的东西。谁先找到谁赢。”
太史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极东总督道。声音嗡嗡的,在回廊里幽深地传开去。
第三柱香点了起来。
两个裁判退出。司空昱和太史阑各自站在回廊的两端,遥遥相望。
殿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通知开始。
太史阑拔腿便冲了过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对面的司空昱的动作,只隐约感觉到属于他的风声一掠,已经到了她的近前,看样子要比她先进门。
太史阑伸手一扳,墙上一盏铜灯就到了她手里,她抬手就把铜灯掷了出去,火苗在灯里一闪,拖出一道长长的黄色亮弧,然后熄灭。
司空昱身子一闪躲了开去,手指一拂铜灯呼啸射回,灯里的油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这时太史阑已经又摘下第二个铜灯砸了出去,她那边回廊的灯光全部暗了。
铜灯自然砸不着司空昱,满天里却洒下灯里的油,司空昱爱干净,自然而然要躲避,路线微微绕了弯。
太史阑却风一般直前,满身的油就好像没闻见。
“砰。”她和司空昱两人在门口撞上。
此时回廊一半的灯被她砸灭,一半的灯被司空昱掠动时带起的风吹灭,整个后殿,都暗了。房间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身子挤在不宽的门口,一霎间肌肤相贴,各自感觉到对方肌肤的弹性和紧致,司空昱忽然怔了怔。
趁他这一怔间,太史阑先一步挤进了门里。
她身上有火折子,但此刻已经不敢点灯点火,两人都满身的油,点火就是找死。
黑暗里有微视和远视能力的司空昱自然更占优势。
太史阑进门,啪一下便将门带上,手指一抹,再次毁锁!
她刚刚滑出一步,身后风声一响,司空昱已经换了个方向进了房间,门锁那里根本没发出任何动静。
太史阑深深吸一口气。
她闭上眼,感觉着这屋子,其实感应能力在此刻对于找东西没什么帮助,因为东西都是死物,谁知道哪样东西是要找的那个?
当然留下的东西都会是带着两国鲜明标记的。
没有办法就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太史阑上窜下跳,开始翻。
这也是个套间,比先前那个稍微小些,陈设也简陋些,应该是有点地位的宫人休息的地方。
太史阑打开抽屉,翻;拉开柜子,翻;钻到床下,翻;掀开床褥,翻……
司空昱和她大刀阔斧如洗劫的找东西方式截然不同,他静静站在屋内,双眼一遍遍在屋内扫视,看过一圈,换个房间。
他没有透视能力,但太史阑翻东西他看着就行了,一眼扫过,有没有目标物就很清楚,不像太史阑还要摸一摸。
窗户里射进浅淡的月色,可以朦胧地看见屋内的景物。
两三个房间须臾翻完,这种备用的房间本来就不会放多少东西,几件宫衣,几样用具,都不会是东堂南齐官员藏下的东西。
太史阑终于一无所获地停手。
一抬头,看住了最后一个房间。
一个小小的隔间,只有半间,不知道后面是马桶还是澡盆。
太史阑快步滑了过去,与此同时司空昱也动了,两人再次在门口砰地撞在一起。
又是稍稍停留,太史阑先挤了进去。
她一进门就闻见浓郁的香气,再一看,原来是个梳妆间。上头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下是一个小小的妆台,妆台上摆满了女子梳妆用具,一盒粉散开着。浓郁的香气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太史阑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是行宫,什么地方都摆设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为什么这里会有香粉散开着?
她忽然心中一动,扑到妆台前,手掌在妆台上迅速摸过,随即冷笑一声。
她摸到了暗格,也摸到暗格的金属枢纽。
太史阑手指抚过,咔嗒一声,整个梳妆台子的台面都陷了下去。她低头一看,暗格里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将手中的台面一翻。
一个乌黑的钗子,正粘在台板的背面!
太史阑把钗子取下来,触手滑润,钗头质地非石非玉,闪着暗金的光,十分高贵。钗尖却是纯钢的,打磨得十分尖利,足可作为利器。钗子造型简单,就是普通的云钗,雕饰却很古朴,不是南齐风格。钗头上隐约还有字,只是此时看不见。
钗身上似乎还沾着些东西,微粘,太史阑握着,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脑海里忽然有哀绝的女子面容,一闪。
她下意识想捕捉,却看不清,那面容稍瞬即逝,只是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明显,像忽然生出无限忧伤和凄凉。
这种感觉对她十分陌生,她会愤怒会生气,但是凄凉,真的没有过。
东西拿在手里,却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东堂季将军留下的,她转身,将钗子举起,想要看看还有什么标记。
这一转身,她忽然一惊。
门口,司空昱竟然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去找东西,他双手抓紧门框,鼻翼微微翕动,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钗子。
那眼神……
太史阑从没看过那样的眼神。
掠夺、痛恨、苦痛、震惊、渴望……那是被唤醒的猛兽,在丛林中奔跑,想要追过时光,把记忆找回。
而那记忆里满是血色和遗憾,还有许多未解的谜,是噩梦的源头,他在下游沉睡。
一线淡白月光下,他美丽深沉如星空的眸子,竟然是血红的。
“你……”太史阑一怔,下意识把钗一收。
她想上前看看他怎么回事,却直觉很危险,回身一看,自己身后是妆台,妆台后是墙壁,两边则是柜子,窗户在上头很远,这屋子是窄条形状,只能容一人进出,一旦被人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太史阑忽然紧张起来。
她感觉到了危险。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绝不因为对面是司空昱就产生怀疑。
她把钗子往怀里一踹,忽然跳了起来,一脚跳上了妆台。随即纵身而起,往窗户攀去。
她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看双手已经靠着窗边,忽然她听见嗤啦一声,随即身子一沉,被人给拦腰抱住,生生拽了下来!
不用看,必然是司空昱!
太史阑心中轰然一声,知道不好,半空中猛力挣扎,试图踹到司空昱,可是姿势不对,两人武功又相差悬殊,哪里能挣脱?
“砰。”一声,两人齐齐坠落在地,太史阑被压在下面。
更糟糕的是,刚才那声嗤啦,是她的裤带被拽断了……
这一拖一拽一滚,几乎立刻她就衣不蔽体。
太史阑怒道:“司空昱,放开我!”
感觉到身上司空昱喘息咻咻,神态动作都好似忽然变了一个人,太史阑心中一凉——不会吧?不会这么狗血吧?又是什么催情香之类的玩意?不对,刚才那香气虽然浓,却是正常的脂粉香,最起码她就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
“滚开!司空昱!不要逼我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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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旬啦,月票进入追赶节奏啦。
预言:凡是有票掏票的,每掏一次少一斤肉,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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