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之尚皓嘉篇(下)(张好闲解说)
乌发如云,柳眉明眸,朱唇轻点。
皓嘉望着铜镜中陌生的人独自呆坐半晌。
那日踏青过后,她就极少去苏家,就连生意上的往来也都交给了尚福。
旁人都道是家业大生意好一个人操持不来,只有她知道,她这是病了。
想见,却在转弯即至的街角生生改变方向;不见,却又在无时无刻不准时思念。
于是,一觉醒来,便从衣箱翻找出这件女子的罗裙。
说不清道不明,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十分准确的弄懂这举动的目的或是缘由。
就像是贪图沿岸的风景的小船,在烂漫的桃花源里忘记了归航,渐行渐远。
那一袭粉红,或许才该是真正属于她的色彩。
皓嘉与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喜欢漂亮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以及一切漂亮的小玩意儿。
然最终到手的,终会是只与男子有关的物品。
左端量右看看,镜中人浅浅一笑,终是满意的合上镜奁。
今日家人均不在,不如就放纵一下自己,让她出来透透气。
莲步轻移,步至门口,缓缓推开那扇闭合已久的雕花木门。
第一缕阳光的晃然过后,远远可见那人端坐亭中,刚好回眸。
本能的想要退回屋内,却在退了半步后驻足。
为只为他眼中清晰可见的那一抹惊艳之色。
于是她忽的有了前行的勇气,一步一步,步履轻盈,姗姗而来。
她记得,玉涛向来只爱竹叶青。果然。她敛目轻笑。
调皮的蝶儿绕过指尖,翩跹飞走;碧色的酒水举杯饮尽,入口绵柔。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一杯尽,他吟道。
自由?皓嘉的手指在杯沿处摩挲一二。你竟也会觉着这世间不自由么?
秀面再次抬起,眉眼间已是颇为自信优雅的气度。“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吟诵罢了,皓嘉侧首,身边的人似乎失了神。
她暗笑,但仍是为他又满上一盅。酒水打着旋的落入杯中,旋即又恢复平静。
一如此时的苏玉涛。只见他接过佳人递过的杯盏,微微一笑: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弟子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此诗过后,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默契。青瓷的杯沿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亭外,春风煦煦,花香满园;亭内,二人你来我往对句吟诗,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皓嘉将杯中酒水饮尽,静等着苏玉涛出下句之时,等来的却是他恭敬的一揖:
“在下姓苏,名玉涛。敢问姑娘芳名?”
这一问,就如同是唯一的惊鸿离去,徒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最终涟漪平复,静若死寂,再无生机。
这一刻,她好似觉得自己面前有扇无论她怎么推也推不开的门,而这门的另一边则是此时站立在她跟前的苏玉涛。
尚皓嘉三个字呼之欲出,可到了嗓子眼却哽住了,只化作小小的一声:
“穗仪。”
“嗯?”苏玉涛眨眨眼。
皓嘉仰首,那一双泛着柔光注视着她的眸子,却令她的心针刺一样的疼。
罢了吧,你终是逃脱不了这牢笼。冥冥中,一个声音宣判了她的死刑,那声音苍老且无奈,就如同当初爹爹告诉她她要做这尚家的家主,她从此以后便是尚家的长子。
彼时娘亲眼中的心疼和歉意,直到长大后方才明白,自那一刻起,她就只能是尚家的长子、尚家的继承人,以及尚家的某某某。
最后的最后,才是她的名字,皓嘉。
她可以拥有一切,除了她自己。
皓嘉怔怔的望着那双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眼,忽的笑了。
那笑容流光溢彩,秀美绝伦。
“小女姓秦,秦穗仪。”
玉涛为这笑容惊艳,却全然没留意到她袖中的握紧的拳头,指骨惨白。
再然后……
这时的皓嘉仍是一身男装,单手支腮凭窗而坐,回想起那日,不由哼笑一声。
从不知平素自律的玉涛喝醉会是那般的憨傻。傻傻的笑,傻傻的皱眉,傻傻的步履摇晃,以及——
蜷曲的无名指情不自禁抚上嘴唇。
再次抬首,眼前仍是那一处回廊亭台,仍是那一处蔷薇花圃,只留回忆尚存。
回忆,永远就只能是回忆,无凭无信,无所谓世人皆知,它只在你心里。
右手下意识的抚上左腕,触到一片清凉,方才记起,连那手串都已经不在了。
那日,玉涛硬拉着自己的手,非要把它套在她的腕上,他异常坚定的语气和难得清楚的口齿,都表明了这手串的不同寻常。
定情信物。这四个字一出口,尚皓嘉便呼吸一滞。
转过头来,他呼呼大睡,而她却只能看着他孩子般的睡颜涩涩一笑。
我不是秦穂仪,我是皓嘉。
明知道他听不见也不会听见,可是她就是一遍遍的说着,执拗的说着,直到说到自己视野模糊,眼泪一颗颗的打在玉涛的脸上。
心如刀绞。
仰首望天,月朗星稀,明日该是个好天气。
明天啊明天——
皓嘉回想起临行前,自己漫步于清晨空空荡荡的竹君城,蓦然回首,刺目的红充斥满眼,映照出自己的形单影只。
一如那天不远处拥抱着的两人,明明是很美好的场景,却叫急忙背身的她湿了眼。
玉涛。当皓嘉惊喜莫名准备上前,穗仪却突然出现了。
穗仪,真正的穗仪,真正能光明正大以女子样貌示人的穗仪,从祖母家回来了。
穗仪这趟回来是皓嘉所不知晓的,就像不知道父亲招穗仪回来的目的是让她嫁给苏玉涛一样。
而她尚皓嘉,居然在冥冥之中成了他们的牵线之人。
不仅如此,父亲思及她与玉涛交情不错,命她带些礼品去苏家提亲。
那一刻,在众多商界对手面前也毫不畏惧的尚皓嘉竟是一个踉跄。
她忘了自己是用什么糟糕的借口推掉这事的,只记得扭身出门之时,母亲的眼中隐约见了水光。
穗仪自小就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十分招人喜欢,更别提长大后又添了一份善解人意。
竹君城人人皆说她与玉涛是天作之合,每每听到,她只是望着二人的背影淡淡一笑。
自从穗仪回来,玉涛再也未来找过她,他身旁的位置上只有笑得甜美的穗仪,再无与他谈天说地的皓嘉。
“尚少爷?”苏焕连叫几声才把她的魂儿叫回来。“可是有事找我家少爷?”
原来她的目光已是这般的明显了么?皓嘉摇头苦笑。
犹记得,那日她终是下定决心赌上所有,偷偷叫来为人忠厚的尚礼,将装有黑曜石手珠的盒子连带着她的满心希望托付给这个毫不知情的小伙计。
孤注一掷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尚礼带着盒子离去的时间里,尚皓嘉想过许多种结局,圆满的,缺憾的,却偏生未曾想到过尚礼会一去不回、以及次日在穗仪的腕上见到那串独一无二的手珠。
呵呵。暗笑着深吸口气,尚皓嘉浅笑着朝苏焕摆了摆手,与往常一般潇洒风姿,纸扇一展,随手摇晃着信步而归,心想着要再作件修身的袍子才好,这件——
还是稍大了些。
“啧啧,”张好闲摸着下巴撇着嘴嫌弃道。“这粟米条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能让一个姑娘家为他瘦成那样,哎呀呀,好生不值哟,这要是我啊……”
“闭嘴。”隆灵昀黑了脸冷冰冰。他举起被张好闲紧紧抓住的手,连带着将张好闲的手也举到了面前。
“你打算何时松手?”此时,隆灵昀的声音比他的脸还要冷冰冰。
张好闲见状,“咻”的一下将手从隆灵昀的手上移了开。
“我说过嘛,我喜欢的是女人!女人!”说这话的张好闲将手掌在自己衣服上使劲儿抹了抹。
扳指稳稳当当的戴在隆灵昀的拇指上,没有掉落。
几日以来,频繁运用读心术让隆灵昀有些疲倦,不是躯体上的累,而是心累。此时,他懒得和这个无赖过多言语。
真是好闲的人呐。隆灵昀闭目假寐。
张好闲是个万事想得开的主儿,见隆灵昀没了言语就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
真正进入梦乡之前,还不忘喃喃一句“明日去苏玉涛那儿瞧瞧”。
隆灵昀闻之眉眼舒展,唇角一勾。
真是难能可贵的一次所见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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