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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吃饭了……”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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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打开木门走了出去,看见女人已经将两碗米饭摆在桌上,此时正一边在炒锅里继续翻炒着青菜,一边头也不抬地念叨道:“快点吃,吃完了跟妈一起给你爸送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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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坐了下来,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女人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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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一个满身疲惫,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进来。先是摸了摸正南的脑袋,然后坐在了他了对面,抄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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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把青菜端上了桌,问男人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我刚还说要带孩子去给你送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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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叹了口气说:即便我不累,主持批斗的人也还要回家吃饭,再者说,这事又不像你在机关单位上班,还要准时准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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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脸一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在孩子面前提那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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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以为然了呵呵一笑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着义父爬进死人墓里倒斗了,与那相比,区区批斗算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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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愈发不悦地打断了他:倒斗倒斗,你还好意思整天挂在嘴边,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落到现今这步田地的。整天挨批——那什么,连累着我要替你找门路托关系就不说了,最近区妇联主任的空缺也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不得不让给了别人,你说说,你在倒斗上吃的亏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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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女人嗔怪了一通,不怒反笑道:倒斗的事我也只敢在家里说说,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你就算托关系找到北京市长那里,也肯定没办法保住我的脑袋了。怪就怪在当初摸到的几件小玩意没有舍不得扔掉,不然也不会被扣上帽子,整天像个犯人一样参加这种没完没了的大会小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得了这个罪名也不算愿望,毕竟我父亲当初在河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地主老财,可后来家道败落客死他乡,我又与义父一家失去了联络,你也知道我那时才十几岁,一个人在战火中四处闯荡,若不靠倒斗摸金的本事混口饭吃,哪能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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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正眉飞色舞地讲得兴起,却不想惹得女人忽然掉下眼泪,走过来抱住他抽噎起来。男人瞄了眼正南,随即满是爱意地拍了拍女人的后背道:“我也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世道就是这样,又有多少人能独善其身,还是姑且坚持一下吧,依我看,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还不是能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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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眼泪劈劈啪啪啪地掉个不停,她擦了又擦,可仍旧难以自制,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到里面的房间去了。男人对着正南一笑,开口让他快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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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依旧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成人模样,父亲和母亲竟然都不以为怪,这事还真是新奇和古怪。他最开始还当是又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幻境当中,只是与前面的遭遇不同的是,这次的幻觉换成了他儿时的记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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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又渐渐心生怀疑,觉得若是古墓所制造的幻境的话,怎么会出现即便自己都有些既不清楚的事情呢,眼前所见的情形如此真切,反倒更像是自己通过了时空隧道,身临其境地回到从前一般——当然,这种念头只在刚刚产生的瞬间就被正南自行否你给了,与其相信时空隧道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幻觉才是更加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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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是后来才知道父亲挨批斗的那段历史的,他出生在1975年,一般人只知道1976年革就已经结束,其实对封资修的批判一直延续到了70年代末。那时全家还住在北京郊县的一处简陋的房子里。自己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因为少不更事,再加上年代太过久远,实在记不清父母之间曾经有过这样一场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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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父母的容貌如此真切,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句都如同敲击在他的心头一般,令正南除了惊异之外,更多的则是隐隐伤痛。虽然知道这一切应该只是幻觉,可还是不忍心重施故技,用自己的鲜血令幻境就这么消散,只希望能够再多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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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有多么不舍,可正南还是觉得是时候结束这场幻觉了,如果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恐怕就越是不舍得离开,失踪的同伴也就越发危险了。他将英吉沙换到了左手,刚想转而在右手上再割开一条放出血来,想不到与自己一桌之隔的正衡忽然对他咧嘴一笑,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和你的约定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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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被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刀放了下去,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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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衡叹了口气,好像是对着正南,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也好,正因为你还小,很多事都无法理解,要换成你妈,我可不敢把咱们爷俩的以前的经历告诉她,那会吓坏她的。我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跟你爷爷一样都是老来得子,本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可想到不能永远像今天一样陪在你和你妈的身边,难免会有些丧气。不过好在咱们爷俩还没有缘尽,只是苦了你妈,要独自一个人把你拉扯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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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衡说着眼圈越来越红,赶紧别过脸去,不让正南看到。正南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父亲怎么好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并且,他好像知道自己一两年后就要离世,难道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出现很严重的问题了?应该不会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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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随即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据三个邪魔所说,父亲曾经是个摸金高手,或许同时也是个命数高手,已经达到了预测生死的地步——这次出发前,在潘家园后街碰到的那个算命先生不就曾经准确测算出了自己的命数吗,在正南看来,那个瞎子只能说是有些本事,可还不算是个中高手,父亲多年行走江湖,掌握分金定穴之术不在话下,至于触类旁通地窥得了些天道命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蹊跷的是,父亲的“没有缘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去世的时候自己和母亲可都是在身边守候,什么原因导致他要把两个人区别对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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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话里有话,正南很想开口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随即就意识到眼前的情景只是自己记忆的投影罢了,不可能会因他原本不存在于彼时彼景的提问而获得任何回答。可他还是觉得这场幻觉来的莫名其妙,除了让自己如此身临其境地见到早已逝去的父母之外,别无更多的意义,要说起来如果是哪次喝多了做梦倒还好理解,可在这步步涉险的环境中,突然让他回到20几年前,对于这场梦境的制造者——这座里里外外都透露着怪异的古墓来说,使出这样的招数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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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困惑不已,可此时父亲却不再说话,转而用一种几近极限的慈祥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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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屋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三四个衣着板儿绿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其中两个人急速奔到正衡的身后,将他的手臂别到了身后,领头则是上纲上线地心口胡诌一通后,这才言归正传地问正衡:“谁让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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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被人如此欺负,正南在一旁早就火冒三丈,对着制服了父亲的那两个青年抬腿就踢,可腿脚自对方的身体穿过,非但没有伤及他们,自己反倒一个踉跄,险些撞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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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看客,可眼见父亲的脑袋被身后的两个人越按越低,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想不起来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在母亲听到了喧闹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立刻板起脸孔指着闯入者的鼻子斥道:“你们哪个单位的,怎么还敢闯到我家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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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显然认识母亲,趾高气昂的神情立马消了七分,可还是梗着脖子道:“王主任让我们来把老正带回去,他说批判大会还没结束呢,老王怎么能自己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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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王主任,县委的王胖子?当年我父亲打鬼子的时候,他王胖子只是他手下的一个警卫员,怎么,现在一朝得势就目中无人了?你回去叫他亲自到来跟我讲,讲的清楚的话,我们家老正任由他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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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见势不妙,赶紧让手下把正衡松开,皮笑肉不笑地赔了个不是,扭头就要出去。临走前,有意无意地踢了脚横在他面前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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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南忽然记了起来,自己当时就坐在这张椅子上,被对方这一踢之下,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而那时父亲正衡的反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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