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权有势的后代,还是有权有势,官的孩子是将来是官,农民的孩子将来想跳出农门都难,何谈当官?
于是,贾山认准了,就是让儿子们学个技术,将来要在社会谋个职位,打铁的不怕没活干,早晚农民都离不开农具,有了这门手艺,养家糊口都没问题。
如今升级了,打铁做农具,升级为用车工、钳工、铣工等各样工种,来加工工具,不局限于农具了,更加上了工人用的器具,大到汽车、飞机、火车、摩托车,品种多了,无论哪一个工种,都是有用的,学精了,就是技师,就能教学生。
贾山的愿望很好,但是,孩子们不理解。总觉得学技术没希望,还不如做点轻省的事。孩子们瞧不起天天和机器打交道,也不愿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
孩子们更怕苦,怕累。技术工需要经常加班。比如电工,机器不转了,准是电路有问题,需要检修。机器坏了,一准不会跟技师商量,总会在无法预见的时刻出现故障,这样,为了不影响生产,技师必须从暖暖的被窝里起来,前往冷冰冰的机器旁,开始伺候这个铁疙瘩。
或者是车工,如果是计件,就要根据你做的产品来算工资,还要经得起质检员的挑刺般的检查,一旦不行,不仅要返工,还要赔偿材料,这种苦,只有他们最清楚。
如果不计件,那么计时又怎样呢?那也要干够八个小时以上,暂不说加班了。这八个小时,是一点水分都不掺杂的,连上厕所都还要申请并登记,超过时间还不行。免得偷懒到厕所里玩手机。
计时工,每天都要打卡,进厂的时候打卡,离开厂的时候也打卡,门口有人看守,大门一般不到下班时间不会开,等于进了一所监狱,毫无自由可言。作为贾山的两个儿子,正是疯玩的年龄,哪里受得了这种约束?
两个儿子可都上了技校,都有了技术的理论知识,因为到了打工的场所,根本用不上这些理论,实际上理论与实践是两张皮,要想在厂里扎下根,必须听从厂里主管的安排,让你躺着,就不能坐着;让你坐着,就不能走着,非常严格,否则,厂里就会乱套,没有订单,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有工资,不想干,可以随时离开,但是要押一个月工资,白白给厂里干一个月。
他的两位公子为什么走上这条路呢?
根源在贾山这里。
贾山靠技术吃饭,深深地体会到技术改变命运的甜头,这是祖训,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只可惜到了贾山下一代,他们的兴趣却悄悄发生了变化。
贾山的大儿子在深圳打工,没钱,频繁换厂,钱没攒住,最后在一家小公司,还是不能按时出粮,即发工资,找老板,老板跑了,跑的路上,老板丢了一部手机,是触摸屏的,不敢回来捡,他大儿子得之,窃喜。
算是顶替了工资。
德志去贾山家,他大儿子将手机拿出来炫耀,德志看那手机,一头雾水,手机再大,不是用来打电话的么,终究代替不了笔记本电脑。
老二也在外打工,听说深圳不好,就去了浙江省,据说在温州。那里人人好,就是说不出好在什么地方,就是说话听不懂。
但是,工资是按时发的,可惜不够花,又辛苦,一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老二在技校学过《劳动法》,说老板违法了,加班不给加班工资,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不干,就要加薪,老板让他滚,没有加薪的说法,工资不拖欠就是好的。他的加薪要求碰壁,只好作罢。
可惜没钱,就给贾山打电话,贾山立即将银子汇去,老二重又获得生机,活过来了,从此就怕进厂,不信任何人,在温州过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就回到了巴东老家。
两兄弟如同商量过的一般,一个来自南方,一个来自东方,两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有着同一个梦想,那就是啃老。
贾山没有表情的,你走,他不忧愁,你回来,他还是不快乐。很适合外交部发言人一类的,反正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
两个儿子不帮助家里做事,家人也挺高兴的,只要他们在家,比什么都好。至少不用牵挂。打工没有打到钱,也没有谈到朋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贾山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对儿子的爱超过了对儿子的期望,那期望值哪怕降到零,他也爱着他的儿子。宁愿养着他们,直到他自己停止呼吸那一刻。
尹懋和德志在贾山家,看到他的儿子们正在玩手机游戏,也就不再打扰,准备去宫支书,偏偏贾村医过来,邀请两位先生去他的诊所里坐坐。
德志和尹懋欣然同意。
上午诊所没什么人,有一村妇过来拿了药,转身就走了。贾村医就在本子上做了记录。
德志问:“记录这些做什么?”
贾村医说:“他们没带钱,就暂时记账,等到有钱了,再算。”
德志说:“她不签字,到时候不认账怎么办?”
贾村医说:“这个情况倒还没出现过呢。”
德志心想,山里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不复杂,坐车先给钱,治病后给钱,不差分毫,不讨价还价,虽然不算富裕,但做人的底线还守得住。
贾村医说:“我对那些常年有病,经常来看的人,建立了档案,每人都有。都做详细的记录,将来我这看不好了,转到大医院时,也可以做个参考。山里人,上城里看病不容易,小病不去看,一般都在我这看。”
德志问:“他们有没有医保?”
贾村医说:“有的有,有的没有。那个他们一般都用不着,医保门诊都不给报销,手续还麻烦,听说去报销时,看人家脸色,算了。平时头疼脑热的,都在我这里拿点药吃就行,严重点的就输液,就是打吊针。”
德志问:“打一次吊针多少钱?”
贾村医说:“一次四十。”
德志说:“哦,那打的人多吗?”
贾村医说:“老人少一些,主要是孩子多一些。大人们,以孩子为中心,孩子的父母在外打工,一般都是爷爷奶奶照顾,或者是外公外婆照顾,一点小感冒都要过来打吊针,我建议不打。他们坚持要打,病好得快,他们高兴,好得慢,就不高兴,怕无法向孩子的父母交代。”
德志问:“那他们坚持打吊针,你怎么办?”
贾村医说:“那就打呗。”
德志问:“那你用抗生素吗?”
贾村医说:“当然用,这个要好得快一些。”
德志听了,心想,据说抗生素用多了,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但德志不想给村医上课,毕竟自己是门外汉。
尹懋问:“最近看见宫支书了没?”
贾村医说:“他快下台了。”
德志一听,心想,这倒是个大事,怎么会下台呢?
贾村医说:“村里要换届选举,每三年一次。这次换村主任,乡里建议将村支书一并换了。”
尹懋问:“那谁当接班人呢?”
贾村医说:“现在还不知道,据说村支书不是一般的村民,是有背景的。”
德志感到奇怪,村支书不是村民,怎么会为村民考虑,为村民谋福呢?
尹懋问:“不是这个村的村民,白虎坡村的党员们会选他当村支书吗?”
贾村医说:“宫支书也不是党员普选的,都是上面指定的,凭民选,村支书肯定选不上。”
德志问:“那怎么办?”
贾村医说:“宫支书县里有人提拔,就当上了村支书,选举只是走走过场,弄个形式,糊弄一下党员和村民们罢了。”
尹懋说:“复杂啊!原来,村委会并不是村民自治组织。”
贾村医说:“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的家伙,但是,他们很听话,政府喜欢就行了,至于村民喜不喜欢,管不了那么多。他们说,羊羔好吃,众口难调,总有不喜欢村干的人。”
尹懋问:“难怪最近看到宫支书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呢。”
贾村医说:“他现在可以了。两个儿子都安排好了。无后顾之忧,不是太贪,不是自私,不是粗心,他也下不来。”
德志问:“他不粗心啊,总是很细心的,为自己考虑得很全面。”
三人都笑了。
贾村医说:“只要上去后,弄过权术的,尝到了甜头,就不想下来了。人们都愿意上,不愿意下,但是位置就一个,结果就有了斗争,且非常残酷。”
尹懋说:“是啊。我们村的书记,就是因为家里弟兄多,打架一起上,那村支书就是用拳头打出来的,非常残酷。谁不服,就打谁,直到打得服服帖帖。”
德志心想,这就是区别。有权的人,像宫支书之流,后代跟着沾光,参加工作,入伍上军校当军官,没有权力的人,如贾山的儿子们,在家窝着,打工受气,到处碰壁,不光是土家族,还是“啃老族”。人们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就难以割舍,想方设法地保住位置,掌控权力,不仅有利益可沾,还有好名声,在社会上有地位,后代跟着享福,那是好的无比的事。
贾村医说:“如今,宫支书面临下台,和他的贪得无厌有很大关系,最近一件事,让他彻底失去了当支书的底牌。”
到底是什么事呢?德志心想,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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