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之东为青土皇州,皇州之东南,计三十三城归丹阳郡,蕞尔之地,隶越州。
……
孤峰山下,乌岩城。
大秦皇朝国运渐衰,朝纲不振,天下诸王分疆割据,诸郡宗族占地自治,家族子弟勤修武道,百姓也大多迁居依附在各地豪强世家的治地中。
深秋,夕阳斜照,霞光染红半壁青天。
乌岩城西侧的大西岭上,蜿蜒曲折的梯田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种满了天下闻名的乌岩丹参,此时正是采收季节,孤峰徐氏的百余名家仆在山岭上刨开沙壤,将丹参从泥土里扒开,逐一收集在身后的竹篓里。
徐青就在这些家仆之中。
他用药锄在一株乌岩丹参周边三寸的距离刮开沙土,小心翼翼的刮开一个坑,再用手一点点的将丹参根须上的沙土拨干净,最后将一整株的丹参都采收出来。
他们这些家仆命比纸薄,如果在采收的过程中让丹参断裂,肯定要被罚佣钱,若是连须子都能保持完整,倒是有一点赏钱。
他的曾祖父是孤峰徐氏西府的第二十四代家主,可惜在争夺乌岩城主之位遭人暗算,英年早逝,他祖父和他父亲修行天赋也非上佳,家境rì渐没落。
因为父亲死的早,他很小之时就成了孤儿,更是贫寒如洗,只能在现任西府家主徐天傲的府中当家仆,靠微薄的佣钱养活自己。
武修世家的家仆和奴隶没有多少区别,几乎到了生杀予夺的程度,就算祖上风光过,徐青这些年里也唯有夹着尾巴做人,谨小慎微,rì子过得很艰辛。
他才十六岁,身体jīng瘦,肤sè黯红,穿着一身灰青sè的粗布短褂,赤着脚在参田里劳作,青发短亮,头上戴着一个在越州农夫中很常见的麻绳发带。
十岁那年开始,他就在西府做家仆,干的都是脏累苦活,双手双脚上早就磨出了层层的厚茧。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何况他这样一个孤儿,加上曾有一段家学渊源,他比同龄人都要稳重很多,心思慎密。
在父亲临死之前,他发誓继承父亲的志愿,要踏上武修巅峰,光复家威,可他绝不能将这样的雄心显露出来,更不能说出去。
武修世家内部的竞争既激烈,又残酷,只要他露出这样野心和复仇的志向,xìng命也将难保。
他将野心藏在卑微的身份之下,藏在深邃的内心之中,不动声sè的暗中苦练武道,只为有一天能够厚积薄发,出人头地,在徐家找到一席之地,为曾祖父和祖父报仇雪恨。
从阳光晒去晨露开始,他就和其他的家仆一起在参田里挖参,干到夕阳斜照,一天忙碌下来,他采收了八十二株连细须都很完整的乌岩丹参。
种参也是一门技术,在孤峰徐氏绝对是一门能养活一家老少的本领。
徐青在这几年间努力学习,已经将这整门的技术都学到手,如果有一点积蓄买几亩参田,他就能自己种参赚钱养家,若是有点余钱,还能买几粒丹药增强自身的修为。
对他来说,哪怕是一钱碎银都很重要。
天sè渐晚,其他的家仆陆陆续续都收工了,只有徐青还继续在山田里挖参,因为他比其他的家仆多几分修为,眼神好,手脚轻灵,反应敏锐,即便是天sè暗一点也照样能采参。
直到负责验参的管事徐五财气急败坏的在山下叫骂,徐青这才准备下山,但他手里正好有一根大丹参挖了一半,只能继续再挖下去。
这株乌岩丹参有点奇怪,sè泽已然是紫红之中隐隐呈墨sè,看起来更像是一株四五年期的丹参,而且根须扎的很深。
种参和种水稻有相同的地方,所有的参苗都是要移种的,因为每一块土壤的地气都是有限的,所以,参有移山之说,不移种的参不是好参,传说中的灵参更是有土遁妙法,每隔几rì都会自行换个地方。
一般的参田是种一年歇三年,偶尔确实有一些丹参当年漏收,后面再搁置三年就成了一颗老参。
这样的参被采收之后的嘉奖是很多的,惯例是给二两银子,抵得上半个月的佣钱。
难得挖到这样一株乌岩丹参,徐青当然很开心,下手更轻更仔细,想挖一个整须子的老参多赚点佣钱,可这株丹参的根须确实是扎的太深。
参根越是向下延伸,它的根须就越不规则,可能向南扎根,也可能向北扎根。
徐青到后面完全是用手挖,用手摸着根须外层的沙土变化,凭借经验顺着根须向下刨,结果是将整个手臂都挖进去,这才摸到根底。
他用指尖在下面拨弄着,忽然触碰到一个很硬很凉的东西,而且是很光滑的质地,圆形,不是很厚,外面缠绕着这株乌岩丹参的一层根须。
他感觉这个东西不简单,此株丹参可能正是因为遇到它才能长的如此奇特。
他仔细一想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因为老丹参是几岁枯荣,它有老茎,老茎的外皮肯定很粗厚,而这一颗丹参的茎上外皮则是青嫩的,它只是比一般的丹参长的大很多。
所以,它更可能是一年期的丹参。
如果确实是新参,这株乌岩诞生的根须下面缠绕的圆物就肯定是好东西。
徐青悄悄的先将这个圆物抠出来,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圆形的墨sè玉符,上面刻着很多非常古怪的花纹,散发出一阵清凉的气息,里面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隐隐能够牵引徐青体内的青阳jīng气。
察觉此物确实是宝,他很小心的擦拭干净,不沾一丝沙土,这才放进腰袋里。
劳累了一天,没有人不想早点回家,其他的家仆都早已收工,守在山下负责验参的管事连声破口大骂,恨不得立刻上山将徐青一脚踢下去。
徐青将最后采收的这株丹参放进竹篓,兴高采烈的快步走下山,按规矩,在参田里挖到的所有东西都归属西府,但他不会这么傻。
他不说,谁知道那枚玉符是在参田里挖到的。
孤峰徐氏传承至今已有千年历史,分出东、西、南、北四大支脉,每个支脉都设有一名家主,四位家主都拥有支脉的府邸,同样以东、西、南、北划分,管辖本支脉的所有宗亲子弟,实权极大,威信极高,生杀予夺。
四府之上设有宗脉堂,堂中地位最低者为宗脉弟子,其上依次是护法、执事长老、宗伯长老,族长的地位则在孤峰徐氏世家的所有人之上。
四府家主之位并非世袭,一贯是强者居之,只要本脉的弟子通过正式的挑战击败家主,自然就能成为新的家主,四府家主和执事长老则可以挑战族长。
徐青的曾祖父当过西府的家主,这是徐青在西府必须小心谨慎的原因,他祖父和父亲昔rì的实力并不低,陆续英年早逝的背后总有悬疑。
四府的家仆分为一、二、三等,一等家仆之上是管事、大管事,大管事之上还有内外总管,徐青在西府已经干满五年,学到了一门种参的技术,故而在去年晋身为二等家仆。
负责验参的管事是徐五财,此人在西府干了整整二十年,深得四公子的信任才能得到这份管事的职位。
这个人确实是种参的行家,但是人品太坏,典型的jiān佞媚主的小人,长得很是猥琐,贼眉鼠眼,脸sè蜡黄,身形也矮小jīng瘦。
徐五财早已等的不耐烦,见徐青总算是下山了,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草徐青一家三代。
此人的嘴是一贯出了名的脏,还喜欢在背后yīn害别人,睚眦必报,徐青也不和他计较,只等他将这一竹篓的乌岩丹参清点出来。
发现徐青补漏了一株四五年期的老丹参,徐五财不由得暗骂:这个小龟孙子倒是走了狗屎运,哼,你个龟孙子在府中也没有人撑腰,不过便宜是老子罢了。
徐五财仔细清点一番,很想给徐青挑一点毛病,可徐青的挖参手艺已经很jīng湛,连带这株老丹参,八十五株乌岩丹参都是整须子,一丁点的毛病都挑不出来。
大家都是懂行的,总不能白里生黑的污蔑吧?
毛病也是有的,徐青补漏的这株老丹参看成sè肯定是五年期,三年期、四年期都不会有这种黑漆漆的sè泽,乌岩丹参最出名的地方就在这里,只要是五年期以上,乌岩丹参是越老越黑,滋yīn补血的功效就越强。
要想真正判断出是几年期,那还是得看茎上的轮,这个就和树木一样,多一年就多一个年轮。
徐青也是行家里手,他知道这颗乌岩丹参其实是很诡异的一年期,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其中有玄机,徐青在挖出来的时候用力拧掉了参茎,一点都不留,让人看不出深浅。
这就算是一个毛病吧。
徐五财在心里稍稍琢磨一番就决心贪了徐青的这笔赏钱,故意漏过这一点,在簿子上登记为五年期的老丹参。
他将算盘一打,按规矩该赏给徐青三两四钱的嘉奖,可他却和徐青推诿道:“你今天下来的太晚了,准备的赏银已经发光,明天再来领吧。”
谁不知道徐五财就是一个下三滥的东西?
徐青也是一声坏笑,道:“若是赏银都发光了,那就给个字据吧,我明rì来领。”
徐五财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徐青居然还敢和他要字据,正要发飙,转念一想,就算是有字据,他不给,徐青还能怎么样?
他真的就将字据写了出来,只是语焉不详,仅说是今rì欠发白银三两四钱,既不写明是赏银,也不写明是佣钱。
等将字据给了徐青,徐五财心里还是有点不顺畅,眼见徐青转身要走,脑筋一转,随即就是一声大喝道:“慢着!”
徐青赚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好处,这当然是急着回家搞清楚,回过身问徐五财道:“管事,还有什么事吗?”
徐五财恶毒的厉sè坏笑,yīn森yīn气的哼道:“你小子在山上磨蹭到天黑才下来,指不定是没按好心,偷了几颗藏在身上也是未知数。”
徐青道:“管事明鉴,我这株老参比一般的老参都长,须子又多,很难挖,我贪心想挖个整须子,自然就更废力气。您这喊我的时候,我刚挖到了一半,哪能前功尽弃,明rì再来铁定是便宜了别人,只能硬着头皮挖下去。”
徐五财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可他就是故意找茬,冷嘲道:“你这龟孙子也别和我废话罗嗦,先让我搜身再说。”
徐青心中忌恨,可他很清楚自己在西府的处境,只能隐忍的咬牙吞下这口恶气,将随身的腰袋子丢在桌子上,张开双臂让徐五财搜查。
他身上就穿了这一身短褂,随便拍拍也知道他有没有藏东西。
徐五财查了一番,确认徐青身上没有丹参,可他只是纯粹要找茬,又将徐青的腰袋子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有六两多的碎银子,还有家里的铜锁钥匙、一颗不知道来历的药丹丸子和一枚黑sè玉符。
徐五财暗暗咬牙,忌恨死了。
古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青家里虽然没落的厉害,祖上还是传下来一栋很不错的宅子,令徐五财这些人羡慕不已,早就恨不得打死他贪了那宅子。
徐五财很想贪了徐青腰袋里的这六两碎银,只是找不到借口,鼠眼一瞄又看中了那枚雕工jīng美的黑玉符,故意拿出来和徐青威吓道:“你一个小小二等家仆,哪里来的钱财买玉符,何况是这种我都没有见过的黑sè玉符,我看你肯定是在府里做事的时候偷的,先没收了,等以后查明再处置你。”
徐青眼帘一垂,神sè肃正,深藏在心中的那股凶悍本xìng就要渐渐露出,辩驳道:“这是我爹传下来的玉符。”
“你爹?”
徐五财仗着有府中的四公子撑腰,颇是嚣张的呸道:“你爹算个什么烂货东西,我看你就是偷的!”
“找死!”
徐青深藏的怒气瞬间迸发,冷sè凌厉伸出手,一字一句的喝道:“还回来!”
他一身凶悍的杀气毕露,双目神光如剑芒一般锋利的盯着徐五财,已然就要出手。
徐五财被吓了一颤,心里一惊,转而觉得自己也在四公子的指点下练过几手,真要厮杀,他一巴掌就能拍死徐青,当即就真的一个巴掌扇向徐青,骂道:“龟孙子……哎呦!”
徐青忽然一抬左手掐住徐五财的手腕,稍一用力,只用出三四成力道就要捏断此人的手腕,他已经炼jīng期第四重的修为,体魄练的扎实,jīng气纯厚,三成力道也有百余斤的份量。
徐五财连炼jīng二重的基础修为都没有,根本不是徐青的对手,这才知道明rì闷声不响的徐青居然有不低的武道修为。
这人又痛又怕,疼的脸都惨白变形,歪牙咧嘴的哭声哀叫,求饶道:“阿青,我这也是……哎呦,我开玩笑,开玩笑!”
徐青不为所动,冰冷冷的伸出右手道:“将我的东西都还给我!”
他是非常冷静的想杀这个令他耳根不清净的鼠辈,时机不成熟,眼下只能忍耐罢了,此刻,他已经很克制。
“好,好!”
徐五财连声应承,立刻将那枚黑玉符放回腰袋中还给徐青。
徐青知道自己既然出手,以后难免会遭人报复,但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索xìng将事办完。
他继续追问徐五财道:“该我的那份赏银呢?”
“有,有,现在就有!”
徐五财这种人本来就是坏绝种,又胆小如鼠的jiān佞小人,此刻惊惶惊恐,什么都要答应。
徐青这才松开手,冷冷的注视徐五财,依旧是那番随时都能一掌拍死对方的神情阵势,让徐五财胆颤心惊,只能将三两四钱的赏银也拿出来。
徐青冷漠的将那份字据撕碎,哼一声,快步走出西岭的丹参园。
夜sè之下,银光如泉。
徐青握着那枚不惜暴露实力才保住的黑玉符,明知以后会有麻烦,心中却是痛快。
以他的实力,两年前就能杀死徐五财这样的废物,忍耐这么久,他自己都未想到只是为了一块黑玉就前功尽弃。
他也想的很清楚,身为家仆,生杀予夺的大权都āo控在西府之中,如今有了炼jīng四重的修为,应该尽快解决家仆的身份,还清父亲所欠的债务,赎回zì yóu身,只有这样才能参加年底的宗脉弟子评考。
如果他能成为宗脉弟子,就将直接归属宗脉堂管辖,不再受西府的节制。
从西岭参田到乌岩城还有六里路的距离,很多家仆都希望早点收工,毕竟返回西府的路上也要花费时间。
因为有祖业,徐青是西府之中极少数有自家宅子的家仆。
这栋宅子已是他曾祖留下的最后祖业,在徐青祖父和父亲两代,为了维持修行所需要的开销,曾祖留下来的家业都已变卖一空,等到徐青之时,除了那栋小宅子就真是卖无可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