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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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的会议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只得草草收场。散会后陈远鸣找到了梁卫国,从他手里拿到了飞燕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两家公司的背景、实力,两位创始人的生平,关于国内反侵权案的资料,甚至还有三个省市领导们的背景、个人喜好、风评做派等等相关资料,内容丰富,足见法务部门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多大努力。

    但是这些还不算完,在把工作相关的东西交给陈远鸣后,梁卫国又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叠资料,比陈远鸣怀里那堆还要厚上三份。拍了拍最上面一份资料的封皮,这位长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看看这些件,它是我这么多年来搞经济案件碰到的实例,有些确实解决了,有些却成了死案、冤案,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我们国家在法制建设上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这不是光凭信念就能解决的问题。你要认真研究,吃透它们,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说着,这位前教授摘掉了自己笨重的黑框眼镜,揉了揉眼。“老实说,我经历的太多了,人到暮年,律师这一行看得又是那些最为肮脏丑陋的东西,难免就会思想灰暗,行为保守。本来我这种快要退休的人,完全可以在学校继续稳稳当当做自己的教授,之所以选择到飞燕就职,正是被你们这种无畏的朝气和理想打动,它让我想起了当初考上北京政法学院时那种天真的执着,那种正义必胜的坚定信念……”

    “所以……”老人带回了眼镜,有些沧桑却依旧锐利的双眼直直看向面前的青年,“不要草率行事,也不要裹足不前,虽然现在公司里有些矛盾,但是它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我相信这些人的出发点都不坏,他们也会再次凝聚。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你的事,可以说这个公司就是因你而起、因你而成,你的意见对他们就更加的重要。这是一份艰巨的责任,但是担负它的却不仅仅是你……多看多想,慎重决断,但是不要怕,整个飞燕将会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帮你负担。”

    这番话何其的语重心长,又何其的让人心悸。陈远鸣深深吸了口气,回视着老人泛着血丝的双眼,郑重答道,“谢谢梁教授,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当天夜里,陈远鸣就开始了挑灯夜读,资料繁杂,背后隐藏的东西又太过险恶,他如何能不谨慎斟酌。而梁老给出的另一沓资料就更加的触目惊心,一起起血淋淋的案件记载了改革开放以来那些让人心痛如绞的失败和冤屈。那些没有背景的,那些搭错关系的,那些一念之间踏入歧途的……他们全部都是极其成功的商人,有着能够看穿时代的锐利眼光和大胆手笔,但是他们丧失了所有,有些被谋夺家产,有些被下牢入狱,甚至有些上了法场,再也没能睁开双眼。

    他们不够聪明吗?他们不够本分吗?他们不够智勇双全吗?其实都不是,只是那些千百年传下来的东西,那些在新中国依旧被鄙视,被轻忽,甚至被反 动的思维。也许在改革开放后没有了胡雪岩、沈万三的惨剧,但是大大小小的事件仍让人心惊,让那些本该踏踏实实经商的人选择不那么正确,却绝对能讨上官欢心,也能保住自己财富的简单道路。

    这些惨痛的先例就像一张巨网,笼住了陈远鸣的视线,他知道在未来,情况会有好转,这些让人沮丧激愤的事情会慢慢减少,这个国家将会一点点朝着良性的方向迈进,虽然缓慢,却切实稳步向前。但是他不知道如今这个时代能够承受的底限,他手上抓的,脚下踩的,是否稳实牢固,而非跌下深渊的陷阱。

    他究竟该不该沿着自己原先设想的路线前进,或者听从劝阻舍弃一些东西,放慢一些脚步,甚至利用自己手头的关系网络,去私下交涉,去施压胁迫。哪一种才是他应该选择的道路呢……

    那天晚上,陈远鸣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无法合眼。疲惫和焦灼就像两把重锤,敲打着他的身体,也搅动着他的心神。在昏昏沉沉中,他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前世的中关村里,那时还是2oo3年,他刚刚攒够钱弄了一家铺面,做一些电脑组装的买卖。在他对门就是家卖盗版光碟的小铺,比自己的店面还要窄小,但是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那天闲来无事,他好奇的问了对门店主一句,“我看有好些熟面孔经常来你家啊,每次都买那么一大堆碟,他们看得完吗?”

    店主哈哈一笑,“看什么啊,大部分买回去就压箱底了吧?只是杂志上推荐,网络上宣传,让他们想要买回家,这玩意叫收藏癖懂吗?d5、d9,精装简装,哪家碟商的品质更好人家都门清,要的不是看片,是享受,是消遣。”

    “那花钱不是浪费啊?”

    “不烧钱怎么叫发烧友呢?反正又不是正版碟,盗版多便宜呐……”

    忽的一下,陈远鸣从床上弹了起来,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多便宜吶……”、“多便宜吶……”

    正版和盗版价格究竟差了多少?1o块?15块?他们这些发烧友宁肯为了这几块钱的差价去收藏一大堆看都不看的盗版,而不想为正版花上一毛,这样的心态不可笑吗?不可怖吗?然而这样的事情又岂止单单发生在影视业上,为了这些杀之不绝的盗版,又有多少良心产品、优秀企业为此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便宜吗?不,它贵得简直难以计量。

    用手狠狠搓了一把脸,陈远鸣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书桌上的台灯,认真的写了起来。他能做到的也许不够多,不够深远,但是却不能不做,任之摧垮他一手建造和殷切期盼的东西!

    两天后,公司高层会议再次召开,这次不止是那几位核心高管,就连公关部的费安恒和销售部的孙志强也一起列席,参加了会议。

    抱着一叠资料,陈远鸣走进了会议室,看向面前依旧坐得泾渭分明的两帮人,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稳稳坐在了孟力生和燕乔森身边。

    孟力生如今的表情更憔悴了点,那些愤怒似乎已经发酵变质,成了一种名为苦涩的无奈。默默环视了一周,他开口说道,“现在公司面临的境况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怎么处理还要董事会统一表决。作为公司法人,我召集所有拥有股本,且足够列席的管理人员开了这次全体会议,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拿出一个共识,为公司下来的发展铺平道路。”

    说完这段话,他把视线投向了坐在身边的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微笑,“远鸣,这公司是你一手出资,也是你为它划定了方向,要不你先来说说看吧。我和老燕都是技术出身,处理商业范畴,特别是这种极端复杂的国内商业环境,真不是我们的长项。”

    随着这句话,整间会议室的目光都投到了陈远鸣身上,里面有信任也有期盼,却也不乏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失望和怀疑。坦然面对这些目光,陈远鸣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上那叠资料。

    “两天前,梁教授也给过我这样一叠资料,甚至比它还要厚上几分。在那些资料里,有很多触目惊心的案例,总结起来不过就是两句:‘民不与官斗’、‘势比人强’。那些不信邪的,那些轻忽大意的,往往就栽在了这两点上。诚如梁老所言,目前我们的国家在法制建设上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同样是抄袭,美国有吗?当然有,就像现在的硅谷巨头微软公司,就是个人尽皆知的抄袭大户。但是法律会帮助那些被抄袭,被剽窃,被侵犯了权利的公司讨回一个公道。据我所知,微软在这上面花费的赔偿也并不少,几千万有,几亿也是常见。”

    顿了顿,他露出了一丝苦笑,“但是在中国呢?别说抄袭,就算全盘仿照,就算照搬核心技术,也没人过问,没人在乎,甚至还有人摇旗鼓吹,撑腰叫好。‘抄你是看得起你’、‘火了自然该有仿品’成为了社会主流,甚至是官方共识。在这样可怕的氛围里,没有人肯搞研发,没有人敢进行独创,因为成本太大,风险太高,试想你花了几百万研制投产,别人分分钟就仿照甚至改良,谁能拼得过这种竞争?”

    “所以看了这些资料,我得出了两个结论,在如今的中国,反盗版确实违背了大势,确实罔顾了官意,想要与这两座大山抗争,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是一件蠢到了极点的蠢事。”

    在场的几人脸上露出了点复杂的神情,也有人欲言又止,陈远鸣却没给他们插话的机会,继续沉稳的说道,“但是,山不会移动,海不会干涸,如果没人去挖,没人去填,它们就会永远存在,世世代代阻隔人们的脚步,让他们为之却步,为之胆寒。这并不符合中国的发展需要,甚至说,这种怯懦会大大阻挡我们的脚步,会让我们跟整个世界的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没有人会停下来等你,所以就势必要有人付出牺牲,要有人勇于尝试,要有人肯为那些看起来愚蠢之极,没有利益可图的事情鞠躬尽瘁。”

    “别当这是玩笑话,没有这种‘愚公精神’,就不会有新中国的建立,就不会有两弹一星,不会有改革开放。让这个国家从无到有,从主权沦丧一穷二白到安理会五常初步温饱的正是这样愚不可及的精神。我们的先辈切切实施做到了,作为新一代接班人,又怎能让前辈们专美于前?”

    说着,陈远鸣笑了,真心诚意也略带调侃的微笑,“而且老实说,作为一个称职的暴发户,作为一个够格的初生牛犊,我还真就想试一试这龙潭虎穴。就算失败也没关系,我还年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很有钱,比整个飞燕厂都要巨大的财产,以及那些让很多人无法企及的人脉关系。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为什么要退却,凭什么要放弃,就因为那片海,那座山?”

    面对满室皆静的会议室,陈远鸣微微顿了一下,摊开了面前的件,“因此,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我将拿出自己5%的飞燕股份,以及3千万现金建立一个基金会,作为中国反盗版事业的桥头堡,来和那些让人作呕的‘常态’、‘大势’抗争。而对于这次的侵权案,作为公司董事之一,我也要投票支持抗争到底,这关乎的不只是飞燕一家的命运,同时也是整个中国影业的根本,以及中国未来1o年、5o年的全球发展战略大局,这一步已经是底线了,决不能再退半步!”

    过了片刻,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有些发抖,却充满了生机的声音,孟力生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身体传来的颤抖,轻声问道,“那你要怎么办么?针对那些高官,难道是肖家……”

    在这间办公室里,最了解陈远鸣和肖家关系的就是孟力生,如果攀上这条粗腿,他们也未必毫无优势……

    然而陈远鸣却摇了摇头,“有一点我倒是完全同意老孟你的意见,这是场经济纠纷,就不该让它沦为政治的砝码。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去迎合或者投机,而是堂堂正正把战场拉回经济,拉回法律层面。虽然势单,但是我们也并非没有友军,不是吗?”

    坐在远处的林学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还真准备干啊?实打实的来?”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然要实实在在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陈远鸣把一直按在手下的那摞资料分发给了在座的众人,“这里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构思,仍需要大家集思广益,寻求更合理的安排,我相信在座各位的智慧和勇气,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硬战,但是我们并非全无胜算……”

    距离陈远鸣最近的燕乔森率先翻开了那叠不算厚的资料,只见里面是一篇排列整齐的方案和意见,最上方那条用黑体二号字写出了一个名称。

    焦点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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