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过去了,七月十五这天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天气忽然凉了起来,刘全翻箱倒柜的把秋天的衣服找出来,却发现李怀熙全都穿不了了,他这一个夏天经常老僧入定似的不吃不喝,倒是长高了两寸多。
林家的针线娘子赶在七月十六这天中午就来了,衣服鞋袜都是各有分工,各量各的,林清他娘是领头的,笑着对李怀熙说,“我家公子早就交代过了,各种料子都早就备好了,我全带来了,您过过目,我们好回去做。”
李怀熙随手挑了几样,笑着对林清他娘说,“我穿常服的日子不多,做两三套就可以了,我不太懂这些,您看着办吧,里衣就别绣花了,别人也看不到,还耗您精神。”
“耗什么精神啊,李公子您不知道,主子们这些年都不在余川的府里住,我们这些手艺都好久没处显摆了,您就让我们绣吧,闲着也是闲着,别人看不到,您自己还能看到啊。”林清他娘不住地叨唠着,一群针线娘子也七嘴八舌的帮腔,而且手脚不停,李怀熙身上披着各种衣料,别满了针线。
李怀熙不敢动,怕针扎到自己,他其实挺喜欢衣服上的绣花,只是怕他娘回去又要唠叨,不过左右都是有女人在唠叨,而且明显这边人数占优,于是他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两天,林清他娘先赶出了一套常服和两件里衣,照旧绣上了精致的图案,林清给李怀熙送了上来,隔了一天正好就是七月十九,李怀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刘全和肥猫下山了。
刘全回客栈跟老掌柜的学生意经,李怀熙扛着猫去看望自己大哥,两个人进了城就分开了,漂亮的小公子身边没有随从,只有一只眯着眼的肥猫。
刘全帮忙找的小院子虽然临街,但这条街上并不繁华,所以也不算吵,李龙和三个同窗合伙雇了一个婆子做饭洗衣服,四个秀才都信奉‘君子远庖厨’这句名言,李龙会做也不做,怕丢脸。
李怀熙到这里时已是傍晚,婆子已经把饭做好了,李龙他们正在吃饭。
李龙见到弟弟进了院子,撂下饭碗迎了出来,他其余三个同窗只在屋里隔着窗子和李怀熙打了招呼,然后人影一闪就继续回去吃饭了,连一开始最善交际的廖德志都没迎出来。
李怀熙探头瞄了一眼这三个人的形象,明白原委,于是他在院子里就站住了,放弃了本来进屋聊一会儿的打算。
李龙看起来还算好,走过来想把肥猫接下来,可肥猫爱干净,嫌弃地拍了他一爪子拒绝了。
李龙笑着弹了肥猫一脑崩儿,“你就一路这么把它扛过来的?不嫌沉!我们忘了你今天会来,我去街上给你买点儿吧,你想吃什么?夏天都要过去了,你还苦夏吗?”
李怀熙摇摇头,把肥猫哄到怀里抱着,笑着说,“我这两天吃饭挺好的,你吃你的吧,我一会儿去客栈里吃,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缺的用的,明天好让刘全帮你们买回来,七月三十我就不下山了,严礼表哥和我说好了要上山教我画画。”
“没什么缺的,来的时候都带来了,七月三十你不下来了,那八月初九你又不是休沐的日子,我怎么办?”李龙有些不愿意。
李怀熙摸着肥猫的胖爪子,斜了一眼李龙,“什么怎么办?自己拎东西进去不就行了,记得多带几条手帕就好了。看你这蓬头垢面的一定又钻了牛角尖了,你别忘了过年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不过是来试一试,干什么弄成这样子?!咱爹娘来信说让我看着点你,以免你考完了试又大病一场。”
李龙苦笑,指了指屋里的另外三个说,“我一看他们那样就着急,廖德志他们这几天都开始不怎么睡觉了,我也就跟着不敢睡,躺下也睡不着,下次我再来一定自己来,省得着急。”
“这次还没考呢,就想着下一次了。”李怀熙翻着小白眼,“你管他们干什么?该睡就睡你的。行了,你回去吃饭吧,我去客栈了,晚上和表哥一起去听戏。”
“你哥都这样了,你过得倒是滋润,那你记得吃饭,听戏别听得太晚,路上不安全,和严礼不要分开……”
“大哥!你真啰嗦!”李怀熙截断李龙的喋喋不休,抱着自己的猫赶紧闪人,不走的话不知道李龙又会想起什么,说起来没完,他发现大哥越来越像他爹李成奎,一样的爱啰嗦他。
严礼的店离李怀熙的客栈不远,李怀熙顺路先到了严礼这里,新店马上要开张,严礼亲力亲为,忙着收拾店面还没顾得上吃饭。李怀熙不是事业型男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二话不说拉起严礼一起去吃饭,顺便把严家的掌柜的也拉上了。
严家的掌柜和同福客栈的老掌柜三爷爷是旧相识,两个老头一起喝了点小酒就互相吹嘘上了,都夸自己的少东家年少有为,李怀熙和严礼吃完了饭互相看看,他们俩没什么可以互相吹嘘的,于是拉上刘全一起听戏去了。
第二天,李怀熙在严礼店里帮了半天忙,吃过午饭之后回了书院,天气凉爽,他回来对着沙袋一阵拳打脚踢,出了一身汗之后又美美地泡了个澡。
秋闱在即,书院里也充斥着各种样式的头悬梁锥刺股,李怀熙对此毫无兴趣,吃过晚饭之后练了一会儿书法,然后就早早上床念经了,他时间充裕,只关心明天能不能在藏书阁找到自己要看的书。
七月三十,严礼上山来看他,他的店定在八月初八开业,但是店里面的家具这几天已经订出去了好几套,很多人家都是在秋天娶亲,所以这个时候的家具很好卖。
李怀熙的画艺有了一些进步,兴趣更浓了,一边画一边问身后的严礼,“开业以后你是不是要回去几天?表姐不是要纳彩了吗?”
严礼在帮他把新买来的颜料磨细,闻言笑着回答,“是,回去帮帮忙,纳彩完了我应该就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要往回带的东西,我可以去小姨那里帮你跑一趟。”
李怀熙住了笔,想了想之后回答,“倒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穿不了的旧衣服,不过过些日子我大哥也要回去了,到时我让他拿回去就好了。
我大哥李龙,他倒是个有福气的,本来初十才是我休沐的日子,可是书院里也有很多生员要去参加这一科,所以提前休沐一天,我正好可以下山送他进去,这下他可挑不出理了,之前还埋怨我这个弟弟不讲义气呢。”
“我也去吧,我那天也没什么事儿。”严礼客气了一下。
李怀熙想到自家大哥的‘英姿’,笑着婉拒了严礼,“我看还是不用了,他和你不熟,没准儿看见你更紧张,你下山的时候帮我和他说一声我会去送他就行了,我送完了他再过去找你,你的店那时刚开张,哪里会没什么事儿啊。”
严礼一笑,他只是想和表弟多相处一会儿,送不送李龙没什么关系。
八月初八,李怀熙让刘全留在山上照顾肥猫,自己下山在自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到了贡院门口和李龙会和。
李怀熙一见到李龙就知道要坏事,已经入秋的温度,时间又是清早,可面前的李龙愣是流了满头的汗!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放松,跟着我呼吸,放慢,对,呼,吸,呼,吸……好点儿没有?进里边紧张了就这样呼吸几次,咱们家没指望你这次能考上状元,连举人都没指望,就是让你过来看看的,放松,放松!你说你一会儿进去昏倒了丢人不丢人?!放松!”李怀熙带着李龙‘呼吸’半天,结果还是没用,于是说着说着也急了,他没想到李龙临阵还是这样紧张。
廖德志几个人抽到的号码比较靠前,此时都已经搜过身进去了,学官在贡院门口叫号,还有几个就要轮到李龙了,可是李龙还在出汗,并且越出越多,最后竟然打起了退堂鼓,“三儿,我不考了,我不考了,我进去一定会昏的,我现在就心里哆嗦,你摸摸,砰砰直跳……”
李怀熙担心大哥心脏出问题,赶紧把手覆上去,数了一会儿心跳之后放心了,气得直接给了自己大哥一拳头,“你痛快给我滚进去,你不进去我踹你进去你信不信?丢人不丢人?!是我给你报的名吗?是咱爹咱娘给你报的名吗?你痛快点儿,要不然我真踹你!”没见过他这么丢脸的。
李龙也知道自己丢脸,梗着脖子嘴硬,“你是大哥我是大哥?小心我揍你!”
“有揍我的力气痛快点滚进去!早晚得有这么一回,这次又没指望你什么,你紧张成这样干什么?你看看那边那个老头子,那个才应该紧张呢,这科考不过,三年以后没准儿都投胎了,哥,咱不紧张啊,不紧张,过来,把这张饼吃了,吃完了再进去。十一、十四的晚上我都让三爷爷来接你,给你熬好了参鸡汤备着,十八的时候我请假过来接你,你争点气,不晕就行,考成什么样我们都不说你!”
“那我进去了,三儿,十八的时候,你真的下山来接我?”李龙被李怀熙推着,一边走一边回头追问,十七岁的少年咬着饼,拎着考篮,样子很可怜。
李怀熙无奈了,赶紧摆摆手,“不骗你,我肯定请假下来,你进去吧,乖!”
送行的人不让靠前,李怀熙在人群里看见李龙搜完身进去了,累得长出一口气,旁边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笑着问他,“那是你哥哥?”
“你看呢?”李怀熙翻着白眼。
“呵呵,我看倒像你弟弟。”,公子哥故作俏皮的冲他眨眨眼。
这种搭讪李怀熙来到余川以后遇到过不止一次,而且随着他的成长,近来越来越多,李怀熙冷哼一声,昂首离开了送行的人群,他身上的每件东西都价值不菲,虽然搭讪者层出不穷,但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当他是好欺负的敢公然调戏。
李怀熙回客栈吃过早饭然后去找严礼,严礼正在后院收拾东西,一见他来很高兴,连忙把他让进屋里。
“怎么样?大龙还算从容吧?”
“从容什么啊?出来还得躺几天,你回去给我爹娘带个信吧,让他们过来接,估计是不能和同窗们一起回去了。”
“不是说这一科就是试试吗?哪里至于这样啊!”严礼很好奇。
“谁说不是啊?!可他就是紧张,平时都好好的,别提考试,一考试就是这样,十分的能耐能写出来三分就算不错。”
严礼笑了,“这倒是看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大龙看着挺稳重的。”
李怀熙想想也笑了,“其它事都很稳重,就这个不成。回去替我向大姨、大姨夫问个安,表姐的孩子要是生了,就替我把这个小金锁给他吧,我算着日子是赶不回去了。”
严礼接过小金锁片看了看,“说起来,你这到底是表舅舅呢,还是表叔叔呢?”
“表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难道程安要入赘吗?”李怀熙笑着抿了一口茶,严家终究还是嫁女而已,他只能是表叔叔,严家不甘心也没办法。
初十的早上,严礼驾着马车回锦县了,十一的晚上,李怀熙把刘全派下了山,让他和老掌柜一起去接考完第一场的李龙,第二天刘全回来说李龙看起来不太好,样子很沮丧,也很疲惫,他忙着给李龙灌汤灌水,其余也没敢问。
十四的晚上,刘全又下山了,第二天回来告诉李怀熙说李龙已经病了,三爷爷给请了大夫熬了药,喝了一副之后没见好,十五早上又进贡院里去了。
八月十七的傍晚,李怀熙他爹他娘带着他妹妹李四雇了一辆马车又来到了余川,他们不知道李龙已经病了,光是听了严礼的转述就已经很担心的来了。
第二天八月十八是乡试的最后一天,李怀熙请了假,一家人早早等在贡院的大门外,临到傍晚的时候贡院的门才打开,考生们从里面鱼贯而出,李龙出来的还不算晚,但是状态很不好,踉踉跄跄的样子就像去了半条命。
李成奎赶紧过去把大儿子架到马车上,李怀熙给搭了脉以后说,“不要紧,还是老毛病,不过更重一些,我看大哥还是做个秀才就得了,这科举还是算了,再考下去,命就快没了。”
李成奎点头赞同,“我就觉得秀才挺好啊,你大哥自己说试试的,这回求神保佑可别考个倒数第二哄着他啦,我宁可他考不过,省得我明年上京里去抬他,一来一回的路费就得多少呢。”
程氏正给大儿子擦脸,看见大儿子眼里的泪光赶紧打断了这爷俩的一唱一和,“你们爷俩说什么呢?都闭嘴!大龙啊,你别听他们的,娘给你把药都熬上了,鸡汤也炖好了,回去两天娘就能把你养好了,你愿意考咱们就接着考,不用听他们俩胡诌啊。”
李龙虚弱的摇摇头,“娘,不用爹求神我也考不过,我都没答完,呜呜……”
十七岁的大儿子哭了,李怀熙他娘恶狠狠的瞪了两眼自己男人和自己小儿子,李思思也跟着瞪了两眼,然后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大哥的胡子,“大哥,你哭得真难看!”
“你哭得好看!死丫头!”李龙拍开李四的手,拿起李怀熙递过来的手帕揪了一把鼻涕。
“我进去没紧张,我没出汗,可是在号舍里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旁边的那头猪睡觉还打呼噜,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反正我也不是当官的料,我下次不考了,省得遭罪!”李龙揪完鼻涕,瓮声瓮气的替自己往回找场子。
“出息!”李成奎和李怀熙一起呲了一声。
廖德志几个考得似乎也不好,没等放榜就雇了马车先回去了,‘没出息’的李龙在租来的小院养病,躺了几天之后也好了,好了以后又重新起了斗志,计划三年以后和弟弟一起参加下一科——这一科无论如何他也是考不过的,第二场策论的五道题目他有三道没看懂,纯粹胡扯一通交上去了,最后一场的时务他已经病了,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最开始的一场经集史册,他倒是会,可是写字太慢,没答完!
李龙好了之后,李成奎两口子也没急着走,家里的粮食在来之前就收完了,家里的猪鸡牲□给了李成孝两口子帮忙照看,家里没什么活,正好可以等着看完榜单再走。
李怀熙在八月二十缠着他娘给他补办了生日宴,虽然他在那一天收到了林易辰满满一箱子的各种礼物,可是没有他娘给他擀的长寿面,他还是觉得生日过得不怎么样。
九月十三,乡试放榜了,李龙榜上无名,名落孙山,全家人包括李龙在内都很高兴。李龙的三个同窗也都榜上无名,李怀熙认识的同窗里只有孔凡秋榜上有名,不过名次十分靠后,孔家来看榜的是个管家,欢天喜地的回去报喜了,李怀熙怀疑他得不到多少赏钱,孔凡秋比他小心眼,不见得喜欢这个结果。
九月十五,在余川大肆购物一番之后,李成奎两口子带着大儿子和小女儿回家了,李成奎要回去帮大舅哥家收拾房子,程秀要回去帮姐姐为女儿准备嫁妆,程安和严樱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九,他们的孩子预产期是十一月份,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她)能参加父母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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