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弈点点头,眼睛里恢复平静,他凑近洛冕,伸手触碰洛冕的嘴角,没等洛冕反应过来就伸出手指微笑道:“沾上了饼屑,我帮你擦掉。”洛冕讪讪一笑,后知后觉地自己擦了下嘴边,“熏衣草饼味道还不错。”
“那是你母亲的笔记本。”洛弈瞥下那个关上的抽屉,如是说道。洛冕:“那段时间母亲其实是很开心的吧。谢谢你营造了那么久的假象。”苦笑,洛弈答道:“真不知道你这话算不算是感谢,不过,每天晚上你母亲总是趴在床上写笔记,连我都阻止不了。”洛冕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笑得很干净:“她是有点固执呢。”
洛弈看着这样的笑,揽住洛冕,嘴唇覆上对方光洁的额头,一抹淡淡的吻落下。等到洛弈松开束缚,洛冕才撑着下巴说:“父亲好久没这么亲过我了。”洛弈说:“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洛冕好奇地问。洛弈摇摇头:“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法国了。”
“下一站去哪呢?”洛冕问。
“德国吧,我喜欢那里的风情。”
两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还没感觉到它的流逝,就恍然发现它已经所剩无几。最后的那几天,他们抵达意大利的域外战场。
域外战场是一片荒芜的平原,狂风卷着砂砾飞上半空,划得皮肤生疼,一踏入域外战场,就被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苍凉哀气和直上云霄的冲天怨气震住。土地已快完全沙漠化,显然常年无人踏足,放眼望去没有一点拥有生机的色彩。
“这里就是域外战场?”洛冕回过头问,“那些断肢残臂都被风化了?”忽略那些骇人的气息,这里就是一片普通的沙漠,了无人烟。
“你对尸骸感兴趣?”洛弈答非所问。
洛冕点头:“你不觉得很有研究价值?而且那么多种族参与的大战,战况一定很激烈。我要是早出生几百年该多好。”
陌生的情绪吊上洛弈的眉梢,他说:“兴许你前生还参与过这场大战呢?”
洛冕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一笑而过:“你不会带我来就是为了看沙子的吧。”
洛弈没有说话,领着洛冕一直往前走,一步一步陷进沙子里,滚烫的感觉透过外层皮肤传递到骨血中。一直走到一处沙丘上,洛弈停住脚步,解禁的手法复杂得洛冕根本看不懂,索性也就低下头琢磨这处沙丘有哪里不同之处。他蹲下抓来一把沙子,仔细地瞧瞧,又铺开这摊沙子,感受它们磨砺手掌的粗粝,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好松开手让沙子顺着手指缝滑下。洛弈瞥眼洛冕的动作,说:“沙子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地底。”
洛冕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又恢复了处变不惊的姿态。脚下出现了一个小型传送阵,刹那间一瞬即逝,再睁开眼,眼前尽是一片黑暗。他夜视能力一向很好,这次却伸手不见五指,这里黑得很不寻常。他屏息以待,忽然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鼻尖飘来熟悉的香气,耳旁也传来略显飘渺的声音:“待会儿别被吓着。”
为什么他会听出一点戏谑的意味?洛冕感到很无语,他会被吓着纯属个人臆测。
洛弈手里飘出一团蓝色火花,手往前轻轻一划,整个地底兀然亮堂起来。洛冕看清身边的环境,吓着倒是没有,震惊却是实打实的。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厚实的土地,而是不知道几层的由尸骨堆积成的地面,地面隐隐闪现一层禁制,以致不会踩坏那些骨头。周围的墙面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枯骨,它们极有秩序地排列,大腿骨被排列成了比较整齐的骨头墙,碎骨头则用来填充,而头盖骨则在大腿骨组成的墙上镶了几道边。在这里骨头好像是客观存在的创作素材,让人忘记它们曾经是血肉之躯,是灵魂的载体。这些尸骨奇形怪状,有的额际突出横骨,有的还剩下尖利的牙齿,有的骨头硕大,也有的小到只能被用来充塞。
黑色是最好的掩盖师,在一切没大白之前,洛冕甚至没察觉到如今厚重沉郁的死气,仿佛有数不尽冤灵在身边回荡,在死气中嚣张尖利而又莫名悲怆地叫喊。“这里……”洛冕喃喃道。洛弈面色肃整:“枯骨埋葬的地方。”种族有种族的尊严,火化是对死者的侮辱。而且很多特殊的尸骨用火并不能使它们消融,域外战场每天又会多上数不尽的新的尸体,只能运用法术把它们都传送至地底,再由一些大神通者施法排列,打上禁制,填充阴森的地下。
“还真是惨烈。”洛冕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洛弈也跟着展开微笑:“而且爆发得轰轰烈烈,结束得荡气回肠,就是从头至尾都让人莫名其妙。”洛冕接着话说:“天使族与深渊地魔族的恩怨从上古就已经结下,时至今日,很多族人早忘了仇恨的原因,只记得仇恨,每五百年开一战似乎成了形式样的东西,不是瞎折腾还是什么?最无聊的是——还要拉上别的种族。”
洛弈笑而不言。
洛冕说着说着,轻松的氛围竟冲散了些周围弥散的死气,他耸耸肩:“也不过如此。”
“来,我带你去看看玉雕。”洛弈向前走几步说。
从左往右,是十二幅雕刻地栩栩如生的玉雕,这些玉雕色泽莹润,光滑剔透,上好的材质使得图画至今保存完好。第一幅是大战开始时的两军对阵的图样,那种肃静苍莽的气息仿若被保留下来,图上有各种各样的生灵,一方以伸展着白色羽翼的天使族为主力,旁边飞着体型极小的射手精灵,还有或高或矮的其他种族,另一方是以雄武高大,面容狰狞的深渊地魔族为主力,配以骨翼巨大,头上长角的恶魔,形容优雅,姿态华贵的血族以及形态各异的妖族等种族。两军兵力众多,浩浩汤汤绵延万里。
之后的几幅玉雕大多是记录一些重大战役的,血雨漫天,声势浩大的法术交相碰撞,迸发出强有力的轰炸,破碎的肢体和残损的衣饰被炸飞,战场混乱不堪,强烈地抨击着观者的视觉。
一直到倒数第二幅玉雕,出现了两个焦点式的人物。一个是强大的吸血贵族,迫人的气势仿佛快要穿透玉雕,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摇晃着鲜艳的血红,好以整暇地看着前面的对手。另一个是圣洁披身的天使族少女,头戴王冠,轻纱飘逸,清澈透明的眼睛坚定地与血族对视。“他们是谁?”洛冕问。按理说这样的强者不会籍籍无名,史书记载得会很详细,但他偏偏没有任何印象。
“他们是血族帝王和天使族公主。两位传奇式的人物,最后双双陨落。”洛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这幅玉雕前,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那位血族帝王的雕像,柔光印上他的眼睛,这一刻的他温柔地不可思议,连说话都不自觉降低了声音,只是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里也泛上点点哀色。
洛冕看在眼里,暗自记在心上,明智地没有多问,接着说:“同归于尽?”
“哼……”洛弈不屑地说:“以我王的本领,根本可以毫不费力就解决掉那个女人,哪容得下她在那唱戏。”
洛冕也把注意放在血族帝王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方的眼睛,让他匪夷地不舒服,只能掩饰着移开目光看向天使族公主,“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恋人。”洛弈说这话的时候难掩声音里的伤痛,没有再看玉雕,而是低下头整理情绪。
“真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洛冕的语气里含着一丝讥诮,桀骜不驯深深地刻在他的眼角眉梢,“只有废物才会被爱情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左右。”
洛弈恢复了冷漠无绪,闻此,颇有兴趣地问:“你不相信爱情?”
“世界上有爱情这种东西吗?它只是无聊而又缺爱的人世世代代幻想虚构出来的东西而已,折腾自己也不让对方好过。”洛冕索然道。
洛弈扬扬嘴角:“这就是你的爱情观?如果哪天真的遇见一个你非常喜欢的人呢?”
洛冕扬起下巴高傲地说:“你信吗?”
“但愿我不信。”洛弈说:“你只要有我爱着你就够了,你也只要爱着我。”这句话乍一听有些不对劲,但仔细琢磨又很恰当。洛冕没有多想,“父亲兴许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了。”
像洛冕小时候一样,洛弈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笑说:“你也知道啊,我以为你察觉不到的呢,不过可要去掉‘兴许’这两个字。”
不可置否,洛冕看向最后一块玉雕,玉雕上没什么复杂的画,只有茫茫的沙漠,凛冽的风,仓皇的沙,荒凉的戈壁,昏暗的天空……“走吧。”洛冕说。
没什么好看的了。
回去的路上,洛冕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秘密?”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洛冕不懈地问:“我不相信你不觉得这一切巧合得诡异。”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我会毫无保留地爱你。”洛弈的声音低哑悠扬,像浮华被镶嵌在水晶里,穿梭于光影之间。
……“谢谢父亲,这次旅行我很开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