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弈是静的,很多时候,他会站在窗子前面,遥遥望着窗外,或者捧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天。这样安静的他会给人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但看着他的眼睛,又仿佛什么都在意。如果说百里衿的生活是精贵的,百里衿这个人是精致的,那么苍弈的生活是粗糙的,苍弈这个人是粗放的。例如,当百里衿为了喝酒的杯子反复择选的时候,苍弈更愿意开了酒封直接往嘴里面倒。很多个早晨,百里衿醒来后,都会看着苍弈沉睡的眉眼,然后不自觉地想,他与苍羽楼或许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他比苍羽楼更了无牵挂,更随心而为,更心思深沉,也更冷漠无情。苍弈的冷漠无情仿佛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又仿佛是经历深深刻印上去的,有天生的淡漠,也有后天的压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百里衿病态般的着迷,都让他心驰神往,都让他腆着脸挽留住对方,即使是他并不知道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吱呀”一声,雕花红漆的鎏金门被推开,苍弈捧着一盆仙人掌走进来,把仙人掌放在窗台上,说:“你这房间一年四季都不通风的,养些植物吧。”
百里衿挑起斜飞入鬓的长眉,“谁有心思照顾这些东西?”
苍弈无奈,“你从早到晚待在里面,除了喝酒你还会什么?”
“跟你在一起能干什么?”百里衿脸皮很厚,戏谑着说。
“……”即使跟百里衿生活两年了,他还是没法接受这人的放诞肆意。
百里衿走到苍弈身后,把手探进对方衣衫里,渐渐掀起衣摆,揉捏腰部的肌肉。苍弈无视,自顾自地修剪仙人掌的刺。
“带刺的美人。你是用这盆植物形容我吗?”百里衿的气息逐渐灼热,眼神幽暗。
叹口气,苍弈脱离百里衿的怀抱,停下手里的工作,认真地说:“现在全百里阁都知道我是你的男宠。”
百里衿得意地笑,“那不是很好吗?”
“晏茗也知道了。”
百里衿面部表情转换地极快,闻言冷笑,“哼,你就那么在乎那个家伙?只可惜人家恐怕对你很失望。”
苍弈皱眉:“说多在意其实也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要走了。”
“你舍得阁主的位子?”百里衿心思百转,最后能说出口的也只剩这一句。
“你觉得我在乎?”
“那……至少等到这个位子有继位人,我跟你一起走。”百里衿说完,又像一只高傲的孔雀般扬起脑袋。
苍弈不禁微笑,“你是跟定我了?”
百里衿但笑不语,举起酒杯,“陪我喝一杯?”
站在七层高塔之下,晏茗百感交集。两年了,他原来已经忍了两年了。这两年,他要可以忍住冲动与愤懑,尽量避免与苍弈碰面,即使见到了,还要装作漠然地与对方擦肩而过,好几次感觉到苍弈投在他背后强烈的目光,他都有一种逃跑的**。这些感觉折磨着他度过日日夜夜,让他每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他唯有用杀戮和鲜血才能掩饰赤红的眼,掩饰自己意欲喷薄的怒火与妒火,弈哥哥是他的,为什么会被别人抢走,他不甘心,他恨抢走苍弈的人,也恨无情抛弃他的苍弈。他拼命地练功,战斗,为的是什么?他清楚地知道,也一往无前地奔跑。而今,他与这百里阁众多顶尖杀手一同进入这高塔,只要他最后冲到第七层,那么百里阁阁主的位子就是他的了。他感到眼睛里充斥着翻滚的血液。
看着这些阁中高手潮涌般涌进高塔,赫景眼色复杂。他是百里衿最亲信的侍卫,因此也知道阁主这此真的是急了。按理说百里衿还年轻,远不到退位的时间,奈何百里衿不按常理出牌,生性散漫,索性早早让他们角逐出阁主。但赫景也知道,这之间少不了苍弈的推动。想到苍弈,赫景皱眉,他并非瞧不起苍弈,只是觉得像苍弈那样出色的人不应该是男宠,也不像是会当男宠的样子。他叹口气,忽然觉得主子们的事真不是他这个不知情的人能随便揣测的。
在晏茗进入高塔后,一直站在远处的苍弈这才打算转身回去。他已经为晏茗铺好了以后的路,以后到底该怎么走,就看晏茗自己的了。兴许晏茗知道他跟百里衿的事后会对他有意见,但这些他选择不予考虑,宠物长大了就不再是当初可爱的宠物了。
苍弈转过身,就看见百里衿站在墙角,两眼灼灼地盯着他看。
百里衿掩住不满,笑若灿花:“我可是都依了你了。”
苍弈笑笑,“这么急着要跟我走了?”
百里衿无所谓地笑笑。如今的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无奈那个让他改变的人至今没有察觉,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他忽然提醒道:“我察了晏茗,他这两年变化很大,你要小心点。”
“你要说的是不是他这两年嗜杀了很多?我都知道,这不是坏事。”
见苍弈不信,百里衿敛眉,心里不觉也放松下来,苍弈毕竟跟晏茗很熟,对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一个月后,高塔竞技结束,晏茗在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被冠上百里阁少阁主是名头。两个月后,百里衿正式让位,举行继位仪式。
继位仪式当晚,晏茗早早辞退,来到阁主殿。见苍弈正坐在床榻上和百里衿说话。隔着重重飞幕帘,晏茗内心越来越暴躁,他狠狠地压住这种消极情绪,说出口的语气平静:“弈哥哥,你在说什么?”
苍弈望见站在门口的晏茗,招手让他进来,继而交代,“晏茗,恭喜你能登上阁主之位,至于我,离开百里阁后,就不再回来了。”
晏茗的语气仍然很平静,“那你什么时候走?”
百里衿笑得很得瑟,“我们今晚就走,你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晏茗恍然一笑,笑容看起来很诡异,眼睛里慢慢现出血丝,那种暴戾的气息再也没有压制,一时间汹涌而出,没什么繁杂的招式,晏茗破身而出,对着百里衿就是一掌。百里衿及时反应过来,还不及思考,下一掌又迎面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苍弈已经站在了几米开外,看着两人对峙,心下疑惑。
百里衿一开始还抱有松懈的态度,几招过去,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晚辈武功竟那么高,再看看对方通身戾气,不由惊问道:“你练了魔功?”
晏茗出招更加地狠厉,招招对准百里衿要害,猩红的双眼使他看起来像索命的厉鬼,那张俊秀绝伦的面容使人不寒而栗。百里衿咬牙,恶狠狠地说:“你发什么疯!”
晏茗时刻保留注意力放在一旁观战的苍弈身上,他必须解决了百里衿这个敌人,然后才能留住苍弈。越想越兴奋,晏茗出手也更毒辣,自从他当初选择修炼邪功开始,他就注定万劫不复,为了把苍弈抢回来,他什么都做得到。
以百里衿的骄傲,是不会允许苍弈出手帮忙的,苍弈也就尽量远离战局。因为修炼魔功的缘故,晏茗的武功突飞猛进,但相应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身体机能的衰弱破损以及寿命的减少。
百里衿的动作越发缓慢,额头也溢出冷汗,一时不查,被晏茗一拳轰撞在墙上,他紧皱眉毛,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口,心里郁闷地很,忽而大惊失色,问:“苍弈,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苍弈闻言,疏通内力,突然发现内力运行的速度大大减慢,全身疲软,于是——疑惑的目光直直射向晏茗。
晏茗冷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很清楚地知道,即使他武功再高,暂时是敌不过两人联手的,唯有采用些特殊手段,例如出其不意,例如下药。
苍弈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锐利,“晏茗,解药拿出来。”
晏茗笑得猖狂又悲哀,“你为了他,命令我?”
摇头,苍弈失望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晏茗飞身抓住苍弈,悲怆地笑起来:“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那个一直关心我的弈哥哥去哪了?乔弈?还是苍弈?”
“……”
……最后,晏茗拼着重伤的代价,重创了百里衿,擒拿了苍弈。百里衿奋身从窗台跳下去,落入池子,追捕不得,逃走了。
晏茗慢条斯理地替自己上好药,包扎完了,又慢悠悠地把苍弈绑在床上。他欣赏着苍弈苍白的脸色,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暴虐的爱欲。苍弈任由他绑好,其间一言不发。在晏茗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晏茗,一时间,只觉物是人非。
晏茗脱下外衫,躺在苍弈身旁,深深地吸气,“你为什么不逃?”
苍弈闭上眼睛,“懒得逃。”他一向信奉随遇而安,晏茗的变化兴许是剧情安排,他留下来需再做观察。
“哼!”冷哼,晏茗阴翳的眸子预示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百里衿逃跑了,看来,在他心里你并不算什么。”
“……”
“你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晏茗身上暴戾的气息渐渐消弭,眼神恢复柔和安静,却自嘲:“我爱你。”
苍弈消化完这个消息,问道:“所以,你把我绑起来?”
“这样你就不会逃了,永远都不会了。”晏茗垂下睫毛,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说话,室内安静地可怕。两个人躺在床上,原本和谐的画面不知为何充满了违和感。
没有人知道百里衿去了哪里,百里阁换阁主的事情已经公布天下,没有盛大的典礼,阁内依旧是阴沉如寒水,晏茗理所当然地外出做任务,理所当然地每晚睡在苍弈旁边。多余的事情没有干,他不像迫不及待的百里衿,这时候的他,往往更像当初阳光开朗的少年,除了,他会把每次做任务割下的人头带回来保存在阁主殿,也除了他会把人血当做食物充饥,完全取代了一日三餐。这也更加证明了他修习的魔功影响很大。
晏茗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每天早上醒来欣赏爱人沉睡的恬淡模样,白天外出猎食,晚上回来展示忙碌成果,然后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与爱人回忆当初甜蜜的日子,遗憾的是,为了让爱人不离开,他必须每天在焚香里加一些药物,这对他来说有些烦,但又有些小小的满足。爱人的态度很冷淡,幸好只是本性使然。总是欣赏爱人雄健的体魄和英俊的脸蛋,他会产生很多冲动,但每次都被他很小心翼翼地掐掉了——在他心里,那人是不可亵渎的。
久而久之,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知道有一天,苍弈说:“松绑吧,我不会离开了。”
晏茗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静静地看着苍弈,看了一天。三天后的早晨,当苍弈醒来后,发现身上已没有了拘束的麻绳。
从那以后,晏茗起床后会发现苍弈正以淡淡的温柔的眼光看自己,外出猎杀目标时,苍弈会远远地跟着,看着,晚上回来后,苍弈会陪着他看书,喝茶。每当他忍无可忍想要喝血的时候,苍弈会以淡然而又坚决的目光制止他。几顿鲜血没喝后,他会很烦躁,会失去理智,苍弈会紧紧抱住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有不停升温的怀抱……晏茗觉得生活愈发的不真实,就像冒泡的梦幻世界,他迷恋陶醉,又像竖毛的猫死死捍卫这个世界,不允许任何人戳破泡泡。
他以为,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暇的小时候的晏茗,直至——苍弈悄无声息地离开。
除了生活的气息和彼此的回忆,苍弈什么都没留下。
在那一瞬间,晏茗觉得自己已经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