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唐宋率先从车里下来，撑把伞绕道后门位置,弯腰拉开车门。下车的男人一身笔挺的军装，军帽遮住他大半张脸。
李衡之眉眼一弯，冲那男人招招手，笑道,“小叔,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么？”
李烨大步走到他面前，眼眸里带着清浅笑意,“这么大的雨,我要是不来接你，你一个人怎么走回去？”
闻言，李衡之胳膊往霍楚钰肩上一搭，冲他嬉笑，“我还有楚钰呢。他可是专程过来接我的。”
李烨顺着他的话，将视线移到霍楚钰身上，目光倏然深不可测，“霍二少，别来无恙。”
“李将军别来无恙。”霍楚钰敷衍笑笑。
连日来的遭遇，让他对李烨这人越发变得顾忌。
他态度冷淡疏离，却引来了李烨的兴致，“二少和衡之好久没见面，不如一起去寒舍坐坐。”
霍楚钰垂眸，避开他玩味的目光，“真不好意思，我原打算接完衡之就走。府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回去。”
听出他话里推脱之意，李烨浓眉微挑，加重语气道，“看来二少还在为前些日子的事介怀。”
霍楚钰不卑不亢，淡声回道，“将军多虑了，今天实在是没时间。”
一旁的李衡之神色迷茫地看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来回周旋。心里疑雾重重。他虽不知道小叔和楚钰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从中不难听出他对小叔发出的邀请怀着排斥意味。
李衡之不想让他为难，便出声打断李烨的话，“楚钰既然有事，还是先回去吧。对了，你把住址给我，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霍楚钰知道他在帮自己，很是配合地报出自家住址。
这时，李烨对自家侄子道，“你先上车，我还有几句话要和霍先生单独谈谈。”
霍楚钰身子一僵，该来的还是要来。大庭广众的，李烨穿身军装，应该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引起恐慌吧。他心里没有底。
李衡之欲在说什么，就被唐宋请上车。
“霍先生，关于谢况的行踪，我想你最清楚。”李烨转身看他，声音冷漠，“不管你出于好心也好，无意也罢。我和霍廷东还有谢况之间的恩怨，李某劝你还是少插手为妙。”
“这句话换做以前，我或许接受。但霍廷东现在是我的人，你尽管动他一根汗毛试试。”霍楚钰走到他身侧，轻声宣布主权。
闻言，李烨低低笑了，“霍楚钰，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
霍楚钰知道李衡之是广东人，所以在他去霍府做客那天，特意让齐管家备了桌地道的粤菜招待他。
饭桌上，除了霍楚钰偶尔给李衡之夹菜，收到来自对面霍廷东投来的眼刀外，气氛倒还不错。
谢况是第二次见到李衡之，在得知他和李烨的关系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却自始至终望着他。
霍楚钰不经意抬头，正好瞥到这一幕。再看看埋头吃的津津有味的李衡之，他心头顿时一冷。谢况该不会想利用李衡之对李烨不利吧。
他皱眉，趁着离席之际将谢况叫到院子无人角落里，暗含深意道，“李衡之是我朋友，你和李烨就算有再大的仇，看在我的面上，请你别找他麻烦。”
闻言，谢况怪异看他一眼，擦擦脑门的汗，“你想多了。我虽急着报仇，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霍楚钰蓦地松口气，尴尬笑笑，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
李衡之来了以后，霍楚钰原本单调的生活瞬间变得有滋有味。这两人每日遛鸟看电影，下馆子打牙祭，没事就去前门晃晃压压马路。
这日，两人从饭馆出来，李衡之刚下台阶，就被一个卖干货的中年汉子撞了下。他往后退几步，手心里突然多了个东西。
再抬眸，那挑扁担的中年人已经走得老远。霍楚钰在一旁扶住他，“没撞到哪吧？”
李衡之摇头，皱眉道，“这人怎么走路的。”
“没事就好。”霍楚钰笑笑，松开他到前面去取车。
李衡之静静看他走到不远处，这才低头，合着掌心打开手里的字条。看到纸条上的那行字，他立马抬头望向钻进车里的男人，眉头微微拧起。
——
车上，李衡之默默望着窗外景物不断倒退，左右犹豫了好大工夫，才下定决心，笑着对霍楚钰道，
“嗳，我突然发现一个好地方，绝对比会乐里的秦云楼有趣多了。”
闻言，霍楚钰看他一眼，“没兴致，不过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送你。”
李衡之笑笑不语，心里却想着待会儿怎么着也要把他带进去。
这是命令。
车子按着他的指示一路奔至珠市口西大街以南，钻进百顺胡同，最后停在一家挂着一排红色灯笼，装修精良的高楼前。
霍楚钰摇下车窗，不由多看了眼那门上匾额，上面行云流水书着出云楼三个大字。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个云岫就来自出云楼。也就是说这里是家有名的兔爷馆。
李衡之下车之后，敲敲车门对他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听人说这里不错，要不你陪我一起进去看看。要是真不喜欢，咱们就立马出来，怎么样？”
见霍楚钰沉默不语，他加重语气，“真的，我就进去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子。”
李衡之平日性子率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今天却有些不对劲，霍楚钰察觉这点后，不动声色地拔下车钥匙，推开车门下车，“走吧。”
***
对面，留香居茶楼，二楼靠窗位置。
霍廷东正在和西蒙商议什么时候能再进一批新货时，突然看到楼下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相继进入出云楼。
他握住钢笔的手倏然一颤，瞬间在纸上划下一道斜痕。他抱歉的冲西蒙点点头，对身后谢况淡淡道，“给我把霍楚钰那个家伙绑出来。”
他在外面辛辛苦苦谈生意，小媳妇儿居然敢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出入兔爷馆，反了他了。
***
出云楼，撷英馆内，檀香袅袅。
霍楚钰和李烨等了一刻钟，终于等到老板一直称赞不绝的当红相公，云尽。
他穿着一水素色绸衣，脸上的粉墨色彩还没卸下，就这么出现在两人面前。
“云尽来迟，让两位爷久等，云尽自罚三杯。”那戏子笑着说完，端起圆桌上的紫玉酒杯，痛快饮下。
当他提起酒壶准备斟满第三杯时，李衡之适时开口，“曲酒性烈，这第三杯斟一半就好。听说你唱的一口苏白，这嗓子可要仔细保护好。”
闻言，云尽眼底泛起一抹异色，他依言斟了一半，端起酒杯遥遥敬向李衡之，“这位爷真会体贴人。”
见他们打得火热，坊间老板不好再作打扰。对云尽叮嘱句好好伺候客人后，便离开房间里。
等外面脚步声远处，李衡之敛起笑意，望向云尽，“电报在哪里。”
云尽放下酒杯，出去合上门后，复又走进来，“李先生请随我来。”
— —
李衡之随他走进内室，只见云尽掀开被面，从床板缝隙里轻轻抽出封折叠成一小团的电报。
他接过电报展开，只见上面用莫尔斯编码不规则排着几行字，李衡之思绪转得飞快，发现翻译出来的意思竟然是，说服霍楚钰加入特训班。
“早上让人向我递出消息的，也是你？”李烨合上掌心，将那封电报揉捻成一团，问向云尽。
见云尽点头，他又问，“什么时候收到电报的？”
“昨天晚上。我们知道李将军府上戒备森严，所以只能趁着您外出机会暗中通知您。”
李衡之从怀里摸出打火机，点那团废纸，目光平静道，“做得好。”
***
他走出卧室时，安静端坐在圆桌前的霍楚钰抬眸看他一眼，目光了然，却什么也没问。
李衡之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楚钰，你是我的朋友。我的身份，如今也不瞒你。”
“我除了是广东粤军第一师师长之子，还是□一处特训教官,如今隶属蒋校长部下。现在北洋当道，军阀混战不乱，外有列强侵略，令黎民百姓民不聊生。”
“我此次上北，就是为了投身日后的革命事业里。希望能尽自己一臂之力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老百姓们早日翻身。”
“蒋校长了解你的情况后，他诚恳表示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特训营组织。和我们一起投身北伐革命里，推翻军阀，打倒列强。”
霍楚钰缄默地接着李衡之一句句砸过来的话，最后在李衡之期盼的眼神下，抽回自己的手。
他亲眼见识过五卅惨案的血腥场面，自然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都是热血激愤的。他们为了革命信仰，可以隐忍不发，可以长久伪装，直到最后一击制敌。
但他没想到，单纯如李衡之，居然是国民党，是蒋介石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自由，并且坚定不移。偏偏霍楚钰的信仰与李衡之相悖。他在国安部待了八年，将青春也耗在里面，共|产党才是他心里的信仰。
“不好意思，衡之，我不能答应你。”霍楚钰扯扯嘴角，神色认真道，“我只是普通人，我爹还指望我和我大哥给他养老呢。”
“我也最怕死了，间谍这种工作，我肯定做不来。”
李衡之见他拒绝，眼波转了转，似失落，又夹杂着几丝释然，更多的是复杂。
霍楚钰别开脸，岔开这个禁忌的话题，“你说你们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北洋政府，那李将军……”
“小叔有他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说到这，李衡之低下头，似乎对李烨的事，不愿多谈。
霍楚钰识趣闭嘴，不再多言。
一时，气氛显得更加沉重。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尖叫声，刹那打破两人之间僵持的氛围。云尽正要动身走出去，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
谢况跨过门槛，看也不看房中另外两人，直直冲霍楚钰走来。他对霍楚钰说了句得罪，就要伸手去拎他。
霍楚钰放下茶盏，出声拒绝，“我自己可以走。”
谢况不会平白无故找来这里，看来霍廷东就在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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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况把他带上留香居二楼后，停下脚步，指着左手边第三个包厢对他道，“霍爷就在里面。”
霍楚钰点点头，径自上前推开雕花木门。只见丝竹屏风后，霍廷东独自坐在窗前静静饮茶。他身侧敞开一排大窗户，将对面的出云楼尽收眼底，视野极好。
原来自己之前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霍楚钰微微抿唇，这回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
“里面的兔爷合你胃口么？”霍廷东将他拉直身侧，笑容和煦。
霍楚钰被他温润的眼神望的心里发怵，面上却故作镇定道，“还不错，挺嫩的。”
闻言，霍廷东捉住他的手，低头，一口轻佻的咬住他的食指。粗砺的舌头压在指腹上，若有似无划了一下，不以为然道，
“嫩有什么用，有我技术好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