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突然冰冷地抬了起来。
认真的眼神落在南乔的身上，利威尔的眉头依然紧紧皱着，语气里带了些低沉：“在这里跟你重逢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开心。”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没有居住地证明。”南乔平静地开口，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利威尔，“你呢。”
“我加入调查兵团是为了斩杀巨人。”他的眸子似刀锋一样锐利，好像所有阻挡住他前行的障碍物都会被那尖锐的眼神所消灭，“而斩杀巨人是为了真正地保护人类。”
自愿加入这场送死甜点队的士兵约摸两千人，在故事的最后，活着回来的人数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而当初他们入伍的原因与心情，亦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出来的。
“是吗。”南乔看着他清冷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我真的很佩服你了。”
“那么能帮我一个忙吗。”她说，“走出了那道围墙的时候，你能好好保护温妮莎吗？”
利威尔抬起头来，目光捉摸不定地看着她。
“我会想尽办法从巨人嘴里逃生。”南乔接着说，她的语气极其的认真，又带着些无可奈何，“但是你知道的，三个月的时间我不可能强大到能保护好她。”
“三个月的时间甚至不能保证你能不能活着。”利威尔不留情面地揭穿她，“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我当然有好好担心我自己。”南乔说，“一些人放弃了，一些人在挣扎，而我会花成倍的努力去练习，因为可以生还的名额那么少，我必须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挤进那个名额里。”
“但是我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连带着能保护好温妮莎。”
“你以为你跟我说这些我就会格外地保护她或是你不跟我说我就不会管她？”利威尔冷冷瞥了她一眼，“在战场上如果我看到了无论是谁我都会救他，只要我力所能及。”
“从主观上出发我当然是希望你可以特别关注一下她但是确实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我也不再要求你什么了。”南乔想了想，叹了口气，然后把话题转向了别处，“说起来我发现你碗里的苦瓜一口都没有动过还被整整齐齐地集中放在了饭碗的右边。”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碗：“原来你不止是有着洁癖其实还挑食吗。”因为漫画没有特别描绘过他吃饭的场面所以这个特点才没有被发现吗？
“唔，你其实不用在被我发现之后又特地夹起苦瓜放进自己嘴里的。”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想把眉头舒展开来了但是它还是稍稍的皱了起来，果然是很讨厌吃吗。”
“真的不用再忍耐了我都不忍心看着你那副明明很痛苦又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扭曲的表情了。”
“想吐就吐出来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挑食的。”
对面的男人终于喉结动了动，咽了下去。
然后是杀气颇重的话语从他嘴里咬牙切齿地飘了出来——
“不要以为你是人类后颈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南乔露出一副服了他的表情看着他投降，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介意：“好啦好啦我刚才什么都没发现你继续吃饭就是了啦！”
利威尔阴沉着脸继续吃，嘴里却问：“枪练的怎么样。”
“不仅仅是静物。”在这点上南乔颇有自信，“快速移动的细小物品我也能迅速打中。”
“那么在夜晚呢。”
“哈？“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目光犀利：“你没有考虑过夜晚么。”
南乔疑惑地皱了眉：“据我所知，巨人不会在夜晚行动的吧。”
“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好才能获得更高的生存几率。”利威尔吃完了饭，掏出手帕仔细地抹了抹嘴，“虽然当初不知道你练枪的意图但是我有发现你把枪带来了，没有猜错的话是想从眼睛着手吧，那么夜晚也必须放进考虑范围之内。”
这家伙……南乔愣愣看着他，果然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吧如果没关注她怎么会发现她带了枪！
她对利威尔的亲切感立刻直线上升：“虽然比不上公共澡堂但是果然我在你心里也不是一个路人甲的嘛！又让我回忆起了我们的初潮情谊啊哈哈！”
利威尔擦着嘴角的手立刻顿了顿。
然后他脸色极不好看地皱着眉抬起头来：“即使我用完了餐也永远不要跟我提起那件事情。”
“哦。”南乔乖乖应一声，什么嘛她觉得现在回忆起来明明是好笑又温馨的过去啊。她正了正色，认真道，“不过谢谢你的建议了，我会在晚上好好练习的。”
“到时候叫我。”
“诶？”
利威尔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顿了顿，然后似乎很烦躁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十分的别扭和不悦：“我说到时候叫我你听不懂吗。”
“我听懂了啊。”南乔真诚地看着他，“我的诶是人类交流时常用的一种语气词通常可以用来表示惊讶而我的惊讶是因为为什么到时候我要叫你啊？”
“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在夜晚射击这件事情上进步得很快？”利威尔不爽地看着她，“另外诶这个词绝对还有听不懂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会在旁边教导你。”
“利威尔。”南乔看着他觉得他简直就是被光芒所笼罩的天使，“我都恨不得变成你的私人浴室来报答你了。”
利威尔正拿起水壶喝水，听到这话猛地被呛到，然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副觉得干脆杀了她算了的表情：“在你自己那愚蠢的大脑里闪过这种恶心的念头就可以了不用特地说出来让我知道。”
……
短暂的午休在他们的聊天中一下子便过去了，很快又是艰苦卓绝的训练。南乔聚精会神练了一下午，然后和温妮莎一起去吃了晚餐，到了夜晚的时候，她来到了后山脚下。
利威尔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在大树的叶子上用白色的笔作下了许多记号，然后转过头来皱着眉看她：“能看清么。”
南乔眯着眼睛仔细瞧，借着月光的照耀，又因为是显眼的白色，如果集中精神顺便将眼睛眯的极小，勉勉强强能看清楚。
她点了点头。
利威尔便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但是南乔却没有行动，她有些犹疑地看着利威尔，道：“关于子弹，其实我想留着出墙的时候用，毕竟到时候我可不相信政府会给补给。”
这些子弹还是她来的时候请伊芙帮她买了满满的一大袋来，要不是利威尔的提议，她本来没打算在这段时间里用上，但是果然此刻用来练习还是会让她觉得很可惜。
“子弹的事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士兵能得到的资源确实比百姓要多些，况且也比这里的普通人更容易与外界取得联系，购买到子弹。
“好吧。”南乔点了点头。
其实在夜晚射击，只要很努力地去看，击中标白的叶子也不算难事，但是有时候风吹得很大，树叶簌簌地响着，来回摇晃地厉害，南乔便容易击空。利威尔在旁边给了她许多当目标物较模糊时射击的建议，并且发现了很多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足，以及帮她纠正了动作上一些细微的缺点。
虽然之前一直自己练习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她的技巧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是果然有人指导效率便变得格外高些。
训练到最后终于要离开了，南乔再次真心地谢谢了利威尔，正要回宿舍，却忽然听到利威尔有些犹疑的声音传来：“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你了。”
“什么？”她奇怪地转过头来。
“你……”利威尔沉着脸看着她，“是不是长高了？”
“啊？”南乔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大哥我长高了一厘米都能被你发现啊？”
“果然在看你的时候下巴往下低的角度变小了几度眼皮也不需要再遮盖到眼球的三分之二了。”利威尔得到了她的答案后皱着眉喃喃自语了几句似乎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然后阴沉着脸转身回去了。
留下南桥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这是……要有……多么敏感的观察力啊……
他是有多么的……不开心看到别人长高啊……
在晚风里默默地对利威尔的察觉力膜拜了几百遍后南乔回到了宿舍里，照明的火已经熄灭了，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己的床垫上躺着一个人，应该是温妮莎在那儿等她，为了避免吵醒别人，她动作极轻地朝床垫那儿走去。
却在经过奎拉那的时候，似乎是她的被子里放着什么东西，南乔一脚擦过她被子，就把那东西撞得咕噜噜滚了出去。
“干什么啊！”奎拉被她吵醒，十分不悦地叫了一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南乔连忙跟她赔罪，然后伸手去捡被她踢到的东西，摸起来像是个小小的陶泥雕塑，有鼻子有眼，应该是个人形，她捡起来还给奎拉，对方却在黑暗中接过后摸了摸，忽然很急地喊道：“你怎么把你自己的脚给踢断了啊！”
“啊？”南乔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怎么了南乔！”温妮莎听到这句话连忙从床垫上爬起来，关切地跑过来，“你没事吧！”
罗拉也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哼哼了一声，爬起来点亮了火：“怎么了吗？”
借着光亮南乔看清了奎拉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一个陶瓷雕刻的小人，从发型上来说跟她一模一样。
“这个。”南乔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来不可思议地指着那个小人，问，“是我啊？”
似乎是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一时激动说错了话，奎拉皱着眉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低下了头去。她把小人塞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用毫无温度的话语道：“睡觉。”
“啊？”南乔觉得她简直难以理解这个人，“可是你刻我干嘛呀？”
对方躺在床垫上闭着眼睛一副完全不打算回应她的样子。
“喂，因为涉及到自己我真的很想知道诶你不要不说话啦！”南乔蹲下去看着她，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她前方的行李袋上，袋子鼓鼓的，露出了一点点陶制的东西，她咧着嘴皱了皱眉，“我说，你那袋子里该不会全是这玩意儿吧。”
闻言，奎拉一下子坐了起来，扑过去把袋子紧紧抱在了怀里，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被我猜中了吗。”南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摩拳擦掌表示出动手的准备，她眯着眼睛，语气里带着微微的胁迫，“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抢了哦，可能会碰坏这些易碎物品哦，是你辛辛苦苦雕刻的吧，碎掉了也没有关系吗，恩？”
奎拉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南乔，眼神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与一览无余的冰冷，但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自己把袋子展开来，露出了几个精致的陶瓷小人。
“我是孤儿，在巷子里混大的。”她指了指那些小人，语气清冷，睫毛却微微地颤抖起来，“这些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们，杰克、奥利弗、克里斯汀、伦道夫……”
“他们都死了。”她吸了口气。
“我总是在想，要是没有认识就好了。”奎拉淡淡说着，眼眶却微微地红了起来，她望着那些陶瓷小人，极力地忍耐中，眼泪却还是泛了上来，“要是不认识、不在乎，就不会那么的难过了，我就不会在他们死后那么痛苦了。”然后是近乎哽咽的声音，“如果从来没有尝过热闹的滋味，从来没有从寂寞中走出来过，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寂寞了。”
她把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肩膀一阵阵擞动：“我想把他们一个个刻下来，放在我身边。”
“我真的很想他们……”她哭泣着说，“如果我可以不想就好了，如果我可以不这么难受就好了……”
南乔沉默地看着她，她从没想过那么尖锐而难以接近的奎拉原来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她从未知道对着他们冷嘲热讽的奎拉不过是难以承受一次失去那么多珍贵之人的生命，她愣愣看着面前掩面哭泣的女人，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只是很难过而已。”罗拉温柔地将奎拉的手拉下来，看着她红红的眼睛，“但是你一定不会后悔认识他们的，奎拉，不然在死的时候，我们连回忆都不知道要回忆什么了。”
“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他叫阿明。”罗拉温和地说，“刚来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我没有生下他就好了，这样子，他就不用接受和父母分别的痛苦，不用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但是我现在却觉得，有这样一个儿子实在是太好了，他现在一定在他的朋友们的帮助下，活得精精神神的，回忆起他的时候，胸口会非常的温暖。”她握着奎拉的手，笑道，“不是吗。”
“你的胸口仅仅是温暖吗。”奎拉却反驳地看着她，“你不会难过吗，想到你们即将离他而去，将他丢在这个残忍的世上，你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你真的心里仅仅是温暖吗。”
“我……”罗拉愣愣看着她，然后，竟也慢慢地红了眼眶，“我确实很舍不得，我……”
南乔的身子却顿时僵住。
他们是……阿明的父母？
可是，阿明的父母，在最后……
不是没有回来吗。
一股凉意蹭蹭地从后背窜上来，南乔看着红着眼睛的罗拉，和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伦恩，竟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悲凉的心境，那种明知对方会死去却还要看着他们挣扎的感觉，甚而怀疑自己是否也如此，即使挣扎也无法扭转的命运。
她居然在那么一瞬间，竟产生了同奎拉一样的想法。
要是不认识就好了。
心里就不会有这种凉飕飕的沉闷感了。
温妮莎在旁边着急地安慰她们：“不要难过了，南乔说过了啊，凭什么我们就不会活着呢，不要老往那方面想啊。”
但是她们依然红着眼睛，沉浸在凄凄的氛围里。
伦恩揽住了罗拉的肩膀，也陷入了一种悲凉的沉默中。
南乔闭上了眼睛，四周是无尽的黑暗，耳朵里传来的是低低的哭泣。她深呼吸，胸腔一起一伏，好像在努力地平复着什么，然后，她睁开眼来——
“说实话。”她深深地皱着眉头，烦闷地啧了一声，“我真的很烦你们。”
几个人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每天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静甚至愉悦的心情，却总是要被你们所干扰，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踏进这个宿舍，你们所散发出来的负面能量总是能让我好不容易变得光明的心又往低谷里下沉。好意思需要跟你们同样处境的人来安慰你们激励你们就算了，还自己动不动就又陷入绝望中，你以为有人真的愿意不厌其烦地去安慰一个仿佛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无限轮回的人？就不能够自己克制一下自己吗。”
罗拉愣愣看着她，忽然擦了擦眼角：“对不起，我……”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笑起来，“以后不会这样了，没想到还需要孩子来提醒我，我确实不应该那么容易又回到了之前不好的情绪里，害得你也心情不好，真是抱歉。”
奎拉止住了哭，抹了抹眼角，沉默着转过了头去。
“我已经不想再想结果了，不管几个月后是怎样，先把现在好好地过着吧。”她伸手指了指门外黑漆漆的夜，“以后每天晚上大家跟我一起去训练吧，不过我练的是枪跟你们的内容不同，你们可以好好练练立体机动装置。”
“太好了南乔。”温妮莎开心地笑起来，“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就这样跟你说的。”
见其他人也表示愿意，她又伸出了手来，手背向上摊在空中：“然后来立个誓约。”她嘴角带着笑，说，“以后不能有人再提到沉重的话题，好好过完这短时间，如果控制不了情绪又想哭了，请自己到宿舍外头去哭，不要把我们的氛围又变得那么压抑而难受。”
“好。”奎拉把手放在了她手背上，“我会珍惜这段时间的。”
“我也是。”几双手齐齐地搭了上来。
“最后。”南乔望着奎拉笑了，“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有我的陶瓷小人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