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从坑里爬出来的那个熟悉的家伙,有点儿狼狈,但所幸没有缺少零件。
但是他身后背着的那个受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被拉上来后,扎伊德稍作休整,而后很懊悔地责怪起自己没有抓住克莱夫,就是那个受伤的人,他已经没有救了。
其他人都叫他不要自责,克莱夫没有了意识,如果要救他的话,说不定连扎伊德自己都回不来了。
但扎伊德本人似乎还是很难接受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整个人都沉默了很多。
从地上冒出头的甲虫对我摇摆了脑袋,它告诉我的版本跟扎伊德说的有些不同,但我想那大概是人类的本能,而后忽略了扎伊德掩面的手掌下翘起的嘴角。
准备再次出发的时候,光头达勒先站到了我面前。
“你会说话?”
没有办法装下去了,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装聋作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包括扎伊德在内的其他人也都走了过来。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直视他的眼睛,没有移开视线。
“……不想说吗?”
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直到有人来打了圆场。
扎伊德走到我们俩中间,抵了下光头哥哥的肩:“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我低垂了眸子,不予置否。
“我们几个大男人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好了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虽然没有再被询问,但是其他人应该是对我起了戒心。
本来是打算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的,没想到达勒走到了我的面前,二话不说就按原来那样把我夹在了膀间。
我抬头看着他凶悍的侧脸,明明是个粗鲁极了的人,对待我的时候下手却格外得轻。
我低下头,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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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这些事,存活下来的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哪怕是跟他们相处时间最短的我也能感觉得到,大胡子做起了先锋,发生什么事都冲到最前头,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像极了守护王的将军。光头达勒接受了弟弟死去的事实,整个人变得更加果敢起来,面对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生物已经没了迷茫,虽然多少负了伤,但人也越战越勇。而剩下的一人身形较为瘦小,多以巧胜,倒也是个聪明狡猾的人。
倒是扎伊德,在其他几人奋勇的表现中,渐渐没了那时斩杀皮皮猪时的惊艳,但也算是身手了得。
走过了与刚才相当的路程,但是死亡人数却没有增加,连他们都感到奇怪,怎么越接近宝物库攻略的难度反而越低了。
我全程保持沉默,看着那些在地上不断挣扎却没再还击的生物被他们一记斩下头颅,最闭上眼不再多看。
是的,我做了手脚。
经过刚才那些事情,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冷眼旁观他们是否能真的攻略下迷宫。
如果扎伊德死了,那王之器也就没了。
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又要再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拥有成为王的气量的人出现在迷宫,然后还要同扎伊德他们一样走上这段很有可能半路挂掉的路。
不行,我绝对不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了,我一定要出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就已经动手了,在最关键的时候命令迷宫生物停止进攻,让他们顺利将它们杀死得以继续前进。
没有关系的,我只是拉快了进度条罢了。
这么告诉自己,用尽全力将心底的异样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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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走过遗迹群后,我跟扎伊德一行人走到了距离宝物库入口前相对安全的一段路,是从山壁间凿穿的一条旋转楼梯,从最底下已经可以看到顶端的大门了。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发现发出了欣喜若狂的欢呼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宝物库已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我看着这条眼熟极了的楼梯,虽然没有野兽,但我记得上边有一堆涂满了毒液的毒刃,沾肤即死。
不是我对他们没有信心,只不过这都到了门口,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忽然掉了链子,我真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险不能冒,这又没有LR可以让我摁。
巧的是,登楼梯前,那个瘦小的小伙子说要去上厕所,以防接下去的场面太过盛大会吓尿。
我借口也要释放下自己就脚底抹油了。
我记得那个机关是有开关的,但是具体在哪儿我忘了,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块砖头下面发现了它。
真不知道是谁做的设计,这么不方便。
我用了不少时间,等下就用自己腹痛难耐什么的作为借口好了。
回去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扎伊德,他在入口那儿等着的样子。
快了,走过这段楼梯,然后就是大门,再然后就是我的本体所在的房间。
我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冲他挥了挥手,然后一路小跑过去。
“扎伊德!只要上……呃。”我的话没有说完,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
“……诶?”我愣住了。
因为是泥塑的身体,我感觉不到什么,但那一定会是很疼很疼的吧。
我转过头看到的是那个一直爽朗着笑的扎伊德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而他手里的巨剑正是贯穿了我身体的东西。
我的手指仍旧指在前方,我想告诉他只要把楼梯走完就可以到达终点,那里有一个蓝皮肤的睡美人正在等待着被他唤醒。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人要杀死我?
我没有来得及发问,因为当我看清他身后的人时,我已经忘记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刺目的红色液体侵染了好大一片土地,尸体不是完整的,全部都是残肢,内脏从砍成两段的躯干流出,乱七八糟地散乱在地上,切口很平整,全部都是巨型利剑才能造成的。
如果能拼起来的话,大概就是曾经相熟的人了吧。
这个是对我发牢骚的大胡子。
这个是一把拎起我夹在咯吱窝里的光头哥哥。
这个是那个瘦小的小伙子,只是这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盛大的场面吓到了。
只可惜,这些人都已经不会说话了。
我不解地看着扎伊德,然后他对我笑了,不再是露出八颗白牙爽朗的笑,而是那种极为丑陋的狂笑。
我伸手握住巨剑的前端,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他停住了狂笑,猛地一低头,缓缓地叹出一口长气:“那个啊那个,魔神只有一个吧。”
我继续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直起身子,勾起了嘴角,两手摊开,咧嘴说道:“王之器也只能有一个啊,如果魔神选择的不是我怎么办?”
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要杀了我的原因,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是的,扎伊德,王之器只会是你一个人。”原来我仍在对他抱有希望。
可回答我的是他的利器更用力地刺入我的身体,我已经听到了泥塑的身体崩裂的声音。
“没有血吗?”他似乎确定了什么,手突然开始发力,“出现的时候就在迷宫中段,周围百里都没有人烟,却说在迷宫附近与亲人走散,面对迷宫生物也没有恐惧,不接受食物还装聋作哑。”
他说话间一顿,握着剑柄的双手猛地旋转侧斩:“你啊,不是人类吧。”
我来不及做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他说的似乎全是事实。
身体忽然塌了,那把巨剑很轻松地就将我砍成了两半。
如果对象不是我的话,我或许还会用钦羡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正在一展剑技的人,然后说出几句拍马屁的话。
快狠准,你的老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但是他实在太快太狠太准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砍成了好几段,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
我想还好我没有心,要不然在这种时候,一定会碎成渣滓。
“哼,迷宫生物。”他给我按了个头衔,然后豪气地把巨剑放回背后。
我的视线范围内有我的胳膊,我的腿,可怜的胸还被正好分成两半,一左一右的。
我看到那双脏兮兮的鞋走近了,然后一脚踩在我的左眼窝处,他个混蛋毁了我的脸蛋。
我最后目送着那个人离开,我想如果我死了,这大概就是死不瞑目了。
——“扎伊德的话,一定会成为王的吧。”
——“他一定能得到金属器。”
——“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还会继续追随他,不管天涯海角。”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我转头看了眼被血污沾染的大胡子,而后才慢慢地将眼睛闭上。
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就是王之器了吧,只要再走上几步,大喊一声“芝麻开门”,我就不得不跟他签订契约了。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那个蓝色的大块头身体还在等着我。
挣扎着想要剥离泥塑身体的时候,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细软的东西正在舔舐我的脸颊。
我转头一看,是那只很久以前我最初做出来的大白兔。
“……奶糖。”我虚弱地叫出了给它取的名字。
它停下了动作,歪着雪白的脑袋看我。它不会说话,我也没有本事在它血红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奶糖蹦跳着到了另一边,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开始用脑袋顶我被砍成好几段的身体,似乎是想把它们运到我的脑袋这儿。
明明那些要比自己的身体还大得多,可那只笨兔子却还在不停地顶弄着。
“奶糖,够了,已经不能复原了。”
它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又马上继续动作,没有睬我。
根本没有搬离多少距离,加上初期我捏泥巴的技术完全不过硬,很快的,兔子的脑袋开始有了碎裂的痕迹。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了。”
我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当一块距离自己最近的身体碎块被顶到眼前的时候,那只兔子已经再也不会动了。
“奶糖……奶糖?”
不会再动了,哪怕只是一下。
我看着逐渐变回泥色的兔子忽然笑了。
我居然会为了那种人伤害了我的家人。
原来我跟扎伊德一样吗?
我又忽然好想哭,可我是个泥巴人,没有眼泪。
这就是所谓拥有王之器的人吗?
伟大的所罗门王啊,您要我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厌弃了所谓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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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颗圆咕隆咚的脑袋其实很难很好地前行,我费了好大的力才登上了楼梯找到了扎伊德。
“愚蠢啊,人类。”我终于也能说出这种中二满满的话了。
他听到我的说话声,惊恐地转头看我,满目的难以置信,伸出去要推开门的手也收了回来拔出背后的巨剑,以利刃对准我。
就是那个东西,刚才已经将我砍成了好几段,现在是要将我切片吗?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已经害怕地抑制不住发抖,连话也说不利索。
也对,任谁看到一个半烂了的脑袋爬了这么远的路,还特地过来跟他sy hi都会吓个半死。
“扎伊德,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谁会找你这种东西!”
“扎伊德真是个调皮的孩子啊。”地面离我越来越远,我的脑袋腾空飞了起来,慢慢朝着那人飘过去,“明明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辛苦的事情。”
离他越来越近了,可是眼前有什么一闪而过,阻止了我前进。
眼前的画面从中间裂开了,视野变广了,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扎伊德又把剑劈进了我的脑袋。
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里面流了出来。
真是奇怪啊,我是泥人,才不会有什么脑浆血液的,那到底是什么呢?
“扎伊德,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回答我的是眼前人惊恐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双手,挥动着双手不断后退的愚蠢模样。
“扎伊德,你不是要攻略迷宫吗?”
“扎伊德,你不要我了吗?”
“扎伊德,你不想成为王了吗?”
啊,眼前的世界唯有一片黑暗了。
——“如果被困住了,那就走出去。”
我以前嘲笑过阿拉丁的这句话毫无逻辑,但我现在终于懂了。
曾经困住我的人是我自己,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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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下雨了吗?
奇怪啊,我家的天花板很坚固的,怎么可能会漏水?
冰凉的液体打到了脸上,潮湿的味道涌进了鼻腔,每一次呼吸都是陌生的气味。
这里不是我的家。
意识到这一点,我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到的如我所料,不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整片看不到边际的云层,灰蒙蒙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我出来了?”
“好奇怪啊,我怎么出来了呢?”
完全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所有的记忆中止在扎伊德看着我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
我环视了四周,却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只有黑漆漆的树林,倒是跟我家的前庭有点儿像,可身边并没有类似于我房间的巨型建筑。
我出来了。
可出来以后呢?
我又有哪里可以去?
“啊,对了——”
手指上缠绕着不属于自己的那股力量,至今仍在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
我牵动了下手指,光芒随之闪烁。
“阿拉丁,我来找你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