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当时虽是恼了,但回府以后细想想,总觉得林家大爷不像是乱说话的人,况且他经营着钱庄,本就是这行当里的人,他的话应该有几分可信,于是就派自己的亲信偷偷查看,谁知,这一查下来,果真有此事,竟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一家子造的孽,周瑞的女婿冷子兴在琉璃厂开了一家古玩铺子做掩护,实则是放利的,各中情形,竟与林家大爷说得一模一样,把个凤姐唬得没了主意,只等着贾琏回家商议。
贾琏听了这个事,初时也被唬得不轻,到底是常在外头走动的人,略一想想便稳住了心性,他说:“若说这私放利钱的事,京里谁家没有几宗,不过是有多有少罢了,未准就能查到咱们头上。”
凤姐是个妇道人家,凭她如何能为,也只在内宅里施展,听闻这等祸事,难免会怕,她说:“林家大爷能查到,旁人也能查到,这纸里包不住火,破了皮的饺子,这馅子是早晚要露的。你趁早去林家一趟,好歹托负托负,请林家大爷高抬贵手,可别出首指证了咱们家才好。”
贾琏:“他要是有出首的打算,就不跟咱们说了,他那个人品我是清楚的,最是讲兄弟义气,断不会干出大义灭亲的事来,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凤姐:“就算他不出首,我也不放心,外头人只知道是咱们府里人放贷,少不得赖到我这个当家奶奶的头上,我却是连银子的响头都没听见,你说我冤不冤!
人家林大爷红口白牙的说了,前几天咱们府里做了一笔五千两银子的大生意,我叫旺儿去查了,还真有这个事,正是周瑞的女婿冷子兴亲手放出去的,那个冷子兴算个什么东西,我呸!奴才的奴才罢了,上赶着给我做玄孙,我都赚他寒酸,这样的下流坯,竟然动得了好大一笔银钱,我当着国公府的家,也没一笔花出去这许多过,他凭什么呀。
他那个岳父周瑞,间天的在我跟前哭穷,说什么年景不好,春秋两季的租子一年比一年少,交上来的日子也一年晚似一年,我是个实心眼的,只当是真穷了,还在众人面前替他遮掩,偶有对付不过去的时候,巴巴地拿了自己的梯已垫上,我是为了谁呀,还不是怕委屈了老太太、太太并姑娘们。
谁知道竟是帮人家填了亏空,人家挪了银钱出去放贷,一年里翻一倍还多,几年就翻出几百倍来,这会子,说不定周瑞家比咱们还富呢。我却是又当嫁妆又填窟窿,凭白的给人家做替死鬼,他们背地里不一定怎么笑话我呢。”
凤姐越说越气,泪珠子止不住地落下来,贾琏素知凤姐嘴快,自己插不上话,所以一直在一旁听着,直到凤姐自己住了嘴,他才把人搂过来劝道:“好了好了,这窟窿咱以后不填就是了,凭他银子交得多晚,就算府里断了炊,咱们也不掏一两银子。”
凤:“你说得轻巧,老太太、太太能依吗,前个儿我说这府里人口太重,想放出几家人去,既做了善事,又省些月钱,太太就拉了脸子,说要省俭就从她身上省去,我哪还敢再说。”
贾琏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与大太太、二太太都不亲,只是娶了二太太的内侄女,才跟着二太太过日子,如今听闻二太太做出这样的事来,心里对她的恭敬也就不剩多少了。听了这话,难免要说些二太太的不是,他说:“二太太手里怕是攥着上万两的梯几呢,她若是为了这个家好,怎么不见她拿出银子来填补家用。偏你是个掐尖要强的,拼着,垫上自己的嫁妆也要买别人嘴里一个好字,何苦来呢。”
凤姐觉着自己委屈,她说:“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这国公府的体面着想,你也知道,家里近日艰难,银子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这一二年里,我弄出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下人们都报怨刻薄,明面上说我专会精打细算分金掰两的,背地里说我是石头也能攥出油来,可就是这样,日用银子还不够花的呢。就说咱们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统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使用的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过到什么破窑里去了。”
贾琏一笑,从袖笼里抽出一张银票,展开了,让凤姐瞧个清楚,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凤姐知他必有话说,也不问,只等他自己说明白。
贾琏说:“这是这几个月里米行里赚的钱,一总给了你,”
凤姐见了银子立时就破涕为笑,伸手就要接过来,贾琏却一晃,没叫她碰着,凤姐恼了,瞪起一双杏仁眼,骂道:“作死呢,拿个银票子逗我不成。”
贾琏说:“原就说好了,你什么时候卸了管家的差事,我就把米行里赚的钱都给你,”
凤姐的性子素来贪权,至今还有些舍不得放手管家的差事。贾琏见她犹豫就劝道:“都这会子了,你还瞧不清楚吗?咱们这个家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大老爷,不管理家事,二老爷,不知理家,宝玉只在内帏里厮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姑娘似的作派,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
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都快被败光了。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个家凭谁当去,都得亏空。你何苦揽这个差事。”
凤姐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却仍辩说:“我若不当家,却让谁当去,大嫂子是个寡妇行事诛多不便,三个小姑子还年幼,太太又上了年纪,能有多少精神……”
贾琏说:“快别提你那好姑妈了,她若是没精神又怎会成百上千两的往外放利子钱,凡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只你是个蠢物,拿着公中的帐册子当自己的一样管着,于自己的家当就不肯拨一下算盘珠了,你也不想想,你还能管家几年,等薛大姑娘进了门,你还不得乖乖地交了对牌。”
凤姐也知道二太太中意宝姑娘,若是成了亲,宝姑娘既是二太太的亲儿媳妇,又是外侄女,可比自己这个侄媳妇并内侄女近多了。到时候自己必定失了势,可是,宝姑娘未必能嫁进来。凤姐说:“也未准就能如愿,老太太一直中意林妹妹呢。”
贾琏说:“林妹妹如今也管着家呢,老太太那么疼她,一旦她进了门,你也一样要交权。横竖不过一二年的功夫,宝玉总得成亲,不管娶了谁,将来当家的都是宝二奶奶,你这个琏二奶奶可就要靠边站了。”
这话打到了七寸,凤姐认真恼了,一拍桌子骂道:“我若失了权,有你什么好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