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九月初二这一天,林家兄妹来到贾府,贾府大开中门恭敬的迎了进来,林粲自去外书房里和贾政贾赦贾琏说话,黛玉的马车直接赶到仪门,由凤姐亲自接了,一同往老太太的上房走去。
凤姐把下人们赶远点,和黛玉说着梯已话:“你这丫头也学着做怪了,好好的送寿礼,怎么又夹带了一匣子珍珠,偏又不在礼单上,这究竟是怎么个说法呀?难不成是林家大爷心疼银子不让你送,是你偷着送的?”
原来,林家表面上只按一般的章程送了寿礼,私底下却叫人送了一匣子上好珍珠,凤姐是见过世面的,不是没见过这样好的珍珠,比这更好更大的也见过,难得的是这一匣子珍珠个头颜色光泽竟然是一样的,这要是戴起来真是好大的体面。除了老太太单赏的那套头面,其他的寿礼都叫这一匣子珍珠比下去了。
黛玉笑道:“哥哥才不管这些个事,只你们府里人多,这次给你的礼厚了些,下次别人过生日就也得厚着些,否则就是惹气了。我独对你好,是咱们姑嫂的情分,不必扯上旁人。况且依这府里的规矩,若是明面上送进来,你也未必受用。”
凤姐觉着黛玉似乎长大了些,懂了些人□故,替她想得也周到。但也少不了要玩笑几句:“哟,你们府里,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怎么现在到外道起来了。”
“住在久也是客人,到底不是自己家里。”
凤姐觉着这匣珠子太贵重了些,怕林家大爷知道了不喜,黛玉却说:“不值什么,我家里旁的不敢说,只这珍珠一样真可说是堆积如山的,我们家在东边海沿子上有庄子,年年都捡最好的珠子送到府里,比外头寻的强上许多,上个月赶上北静王的寿辰,哥哥叫人整整抬了一箱子过去呢。”
凤姐听了难免羡慕,因为贾府里银子吃紧,有些寅吃卯粮了。又想起去年尾的时候,为建省亲园子,把北边的大庄卖给了林家,如今每年里又少了两三千两的进项,日子更不好过了。但这些话却不好对黛玉讲,姑嫂二人只说一些家常话,一会就到了老太太的上房,门口有小丫头打了帘子让进来,大太太、二太太、李纨并三春姊妹、还有薛家母女都在,唯差宝玉一个,黛玉挨个见了礼,众人都归座之后,老太太拉着黛玉坐在榻上,脸上笑盈盈的问长问短。
黛玉因见宝玉不在,便问道:“为何不见宝玉?”
二太太说道:“二老爷逼着他明年下场考试,这会子关在书房里读书呢。”
黛玉便不再问,只和老太太说些家常话,探春是个性子爽利的姑娘,平日也得老太太的青眼,这会子过来搭话道:“林姐姐今天的气色可真好,这新袍子也好,远瞧着像团烟雾,你刚一进门的时候,我以为是凤姐姐本事大,请动了麻姑下凡来给她拜寿呢。”
众人都笑说探丫头贫嘴,老太太说,“你姐姐这身衣裳果然是个好的,只这料子原本不是做衣裳的料子,怕是你林丫头自己创出来的呢。”
黛玉说:“委实不知这料子叫什么,还请老太太教我。”
老太太说:“你先把这料子的来历说来我听听。”
黛玉说:“却也没什么来历,只在库里放着,我前些日子去找做窗屉的料子,瞧着这个纱好,就拿来穿了,这里面还衬了一层细棉布,秋后天穿着到得宜。”
凤姐说:“我瞧着这纱到眼熟,咱们后楼里似乎也有几匹,银红色的,样子倒像是蝉翼纱。”
老太太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
薛姨妈等都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
老太太对众人笑说:“这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你们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软烟罗。”
凤姐说:“这个名字好,可不是像一团烟吗。”
老太太说:“是了,这个纱好就好在如烟似雾的,又轻薄又密实,本是用来糊窗屉用的,后来我们用它做被子做帐子也都是好的,比较蝉翼纱不知强上多少倍。如今上进的都没这个好,这软烟罗一共只有四个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银红的,你妹妹穿的这个就是雨过天晴色的,”又对凤姐说,“咱们库里既有,就拿出来用,也仿着林丫头的样子,做几件袍子给迎丫头她们姊妹几个穿去,放在库里也是白收着。”
薛姨妈说:“多亏老太太教我们,不然,好东西也被我们错认了。这样的东西怕是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二太太说:“历来都是,上等的东西存在宫里头,中等的在我们这样的大家子里存着,市面上卖的都是下等的货色。”
老太太问黛玉:“你们库里能翻出软烟罗,可见是家底厚实的,下回若是再翻出什么不认得的东西,只管拿到这府里来,我一样样教你认清楚了,且不收你束脩,只留下一两样便可。”
众人都笑说老太太还贪外孙女的东西,独宝钗一脸忧心的样子,上来拉着黛玉的手说:“妹妹穿着这样好的衣裳,未免太糜费了,我们女孩家本不该在这上面多费心思的。况且,林家大爷现已掌了家业,就算林姑父留下金山银山,现如今也算是林家大爷的家产呢,妹妹合该俭省些,免得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边生气。”
林妹妹自从上回探过病,就知道宝钗将来必定要嫁宝玉的,如今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又可笑又可气,暗忖:你还没嫁过来呢,就在我面前摆起嫂子的架子了,也不羞!都说姑嫂不和是天性,我本不欲与你争执,谁知你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教训我,这会子我要是输给你,将来等你真成了宝二奶奶,我就甭来这府上走动了。
于是,黛玉说:“宝姐姐这话却与我兄长平日的教导不同,我哥哥常说:车服者,位之章也,古来圣人早有教诲,我们这样的人家没必要学那些寒门之家提什么节俭的事情,华服美饰才合我们的身份。说到林家的家产,先父是个清官,断没有什么金山银山的,到是兄长少年时就经济事物,虽说现在一心读书考功名,但还有以前的家底撑着,虽说比不得皇商薛家的富贵,但吃穿上还是不愁的。哥哥自从把中馈交给我,就连帐本子都没看过的,我们兄妹同心,更没有那些个猜忌的心思。宝姐姐只白操心了。”
大太太瞧着黛玉驳回宝钗就觉着解气,因此笑说:“我瞧着林丫头这张嘴,还真能说出话来。”
二太太怕宝钗没脸,就说和道:“大姑娘,你宝姐姐也是好意,怕你那兄长与你隔心。”
黛玉可从没当宝钗是姐姐,二人在一个府里住着,只因都是贾家的亲戚,黛玉是住在外祖家里,宝钗是住在姨妈家里,二人原不亲近。上回与宝钗为了针线之事就口角过一次,这回宝钗又来说教,又话里话外挑唆着兄妹关系,黛玉哪里会忍得下。
黛玉又说:“隔不隔心到不好说,只是我那兄长是个只管挣钱不管花钱的,但分有个事去问他,他都推个干净,说男人只管从外面赚钱,把银子往府里一交,就算圆满了。至于这钱要怎么花出去,就全是女人的事了。他是半点不愿操心的。”
老太太喜欢像黛玉、凤姐、探春这样,嘴里能说出话的人,知道林粲放手不管家里,全交给黛玉管着,老太太也替黛玉高兴,她说:“这才是一家子相处之道,断没有为了几两银子,伤了兄妹情分的道理。”
黛玉玩笑说:“我到觉着是哥哥生性怠惰的原故,以前他一个人时就内外都管得,现在有了妹妹,就当管事娘子使唤,他自己图清闲呢。”
凤姐说:“我听过一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见你是个小人呢。”
众人又说笑一回,一屋子人高高兴兴的,唯独薛家母女脸上难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