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容易从别人的世界走出来,却走不出自己的沙漠。】
濮玉觉得,做一名合格的律师,大抵就要像自己现在这样,类似长了三只胳膊,六条腿什么的。
拿今天来说,她上午还在离市区五公里的第四看守所取证,中午抽空回行里开了个紧急会议,下午又飞驰自己的悍马开到市中,坐在一家暗色调的咖啡吧里喝一杯味道不好不坏的卡布奇诺,等着和她约见的当事人。
这个时间段,咖啡吧人不多,远近十几个台子只零星坐三两个人,倒是离濮玉最近那桌坐了几个
二中的学生,穿着校服,叽叽喳喳拿本子讨论着什么。
濮玉边坐着喝咖啡,边听学生说话,时间倒没那么无聊。
一杯咖啡见底,吧员拎着咖啡壶来续杯,叶太太在这时出现在濮玉面前,“濮律师,不好意思,店里有点事要忙加上路上塞车,久等了吧。”
她脸还带着被秋风扫尘后的微红,嘴角吟着笑,看上去精神比上次还好。
濮玉嘴角翘了翘,“叶太太,气色不错。”
“还好。”叶太太笑笑,一扬手,“一杯拿铁。”
等待咖啡的功夫,叶太太端正了坐姿,“濮律师,上次你说法院对我缺席产生的不良印象,不知现在怎样了,什么时候能开庭,我什么时候能和叶淮安离婚?”
“叶太太,在说这些之前,我想先问你个私人的问题。”
“你说。”女人接了拿铁,啜了一口,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显然拿铁的味道没比卡布奇诺好多少。
濮玉看她放下杯子,若有所思,“这家的味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叶太太,叶先生现在不想离婚,我没记错,你之前也是不想离的,现在态度这么坚持,是因为
方士申先生吗?”
濮玉上午去第四看守所,在那里见到了方士宏,没几句话,她就确定了和叶太太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方士宏的孪生哥哥方士申。
“是吗?”她又问。
叶太太脸上浮现出一抹和年龄不相符的红晕,最后低着头承认,“是,我爱他,要和他在一起。”
“就算他曾经是个鸭,你也爱他?”濮玉保守的用了“曾经”这个词。
方士宏上午的话还历历在目,清晰的如同倒带。
我就是上了那个小丫头怎么了,我服务到位,还不收费,比我那个哥不强,陪一个老女人入账都是几位的,听说他最近又榜上一个,正撺掇她打离婚呢,我不像他,活的连男人样都没有,还有律师小姐,你可以问问那个小丫头她舒服不,哈哈哈,她会记得我一辈子的。
污言秽语很多,濮玉记住了关键的那句。
“如果他有很多过去,你会爱他吗?”
被问的叶太太脸不复之前的光鲜,成了铁青,她腾的站起身,“濮玉,我敬你是蓉北有名的律师才请你给我打这场官司,但我没给你权利污蔑我爱的人,我的官司不用你打了!”
都说深陷爱情的女人总会忘记自己的年龄,而忘记自己年龄的女人往往也会丢掉自己的智商,现在的叶太太好像就是这种状态。
濮玉正准备说什么,他们身旁那桌高中生突然站起了一个人,“你不要脸!”
叶太太和濮玉都是一愣,叶太太先反应过来,起身去追,“瑟瑟,你听妈妈说!”
窗外,秋日阳光正好,一阵微风吹过,打下树上几片黄叶。濮玉托腮看等在咖啡吧门口的方士申先看到那个二中的小女生,再看到追出去的叶太太,一脸错愕的样子,很滑稽。
她拿出钱包,喊itr埋单,接着起身,经过那几个还留在座位发怔的二中小女生旁边时,她笑笑,“小妹妹们,追男生可以考虑给他留下一个铭记终身的吻哦。”
才出咖啡吧,站在灰褐色的招牌下面,濮玉接到了林渊的电话。
“在哪?”他嗓子哑了几天了,濮玉让亚斯督促他连着喝了几天的枇杷膏仍没见好,此时的声音依旧沙沙的。
濮玉打个哈欠,“中港西街,怎么?”
“亚斯说想吃慕斯,那边有家店,不然你买给他?”
“哦。”濮玉奇怪林渊突然地亲力亲为,可还是四处张望下,“我在34号,那家店在哪?”
她很少来市中区,地形不熟。
“你面朝东,直走1oo米……”
“哦。”
“西转,那边有家mot1168。”
“看到了,可没什么蛋糕店啊。”她四下张望了半天,总觉得今天的林渊很奇怪。
“回头,走十步就到了。”
濮玉走了五步,真的看到了目的地。她抱肩站着没再往前,“林先生,你的求婚是不是真这么简约,连下跪都没有。”
濮玉那辆红色悍马塞满红玫瑰,停在林渊身后,林渊手里托着一个小红盒,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戒指,设计简约,却刚好是濮玉喜欢的款式。
林渊用一种“没有又怎样”的表情走近她,然后缓缓将濮玉拥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丫头,我想把我的下半生交给你,接收?”
濮玉快笑了,她没想到林渊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求婚,想了想,她咬下林渊的耳垂,“我可以接收你的下半身,至于下半生,我没那么多时间。”
下午四点,天空突然压抑在一片黑云下,漫漫乌色像扯不完的幕布,无边无尽的盖在玫瑰红上,哀伤弥漫在求婚的情侣四周。
偶尔有路人匆匆经过,瞥见他们,嘴角忍不住艳羡而笑,可又被隐约在远方的雷声惊动,匆匆去赶路。
“不会的。”
林渊拉起她上车,濮玉吸吸鼻子,“去哪?”
“民政局还没下班。”林渊表情严肃,开车前生硬的把戒指套在濮玉手上,“如果不是杜一天中午拉你开那个会,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林太太了。”
濮玉先好笑林渊对杜一天的迁怒,又感叹自己好像命中注定做不成林太太似的,事后她就想啊,如果没有濮玖那通电话,真到了民政局,她会答应吗,答案濮玉无从而知。
她想,也许不会。
濮玖和濮玉通过的电话次数屈指可数,这次也是惯常的言简意赅。
“爷爷病危,在sn这间医院,你来吧。”
嘟嘟嘟的忙音声告诉濮玉,民政局她是不用去了。她拿着电话默了一会儿,林渊问她怎么了,她才像梦醒了一样迷糊地说,“喂,林渊,老爷子快不行了。”
于是林渊开着濮玉的悍马朝医院去。
到了那里,站在急救室门外的濮玉才明白了那句话,一个人总能轻而易举的从别人的世界走出来,但要他们走出属于自己的沙漠,却难。
好比濮玉每次看到和她笑的亚斯就会想到那个没活下来的女儿,她就止不住的恨林渊;好比濮稼祥每次看到濮玉这个长孙时,总想起因为她那个妈而英年早逝的儿子,他也止不住恨濮玉;再好比当林渊知道急救室里生命垂危正在被抢救的是易维堔的父亲易坤时,他心里止不住的是痛快。
宋都和世邦的合作项目由于政策优化而再次扩大,再由于林渊的订婚离席作为补偿被几乎全额交给宋都负责。世邦的董事会因为林渊的这一决策而大动干戈,股价也由此跌了好几个百分点。
可就在林渊撒手去越南的这段时间,却发生了一件让世邦那群老古董安静下来的事情。被包括在拆迁区内的易氏员工举起抗议活动,抗拆。
世邦的那群老古董见宋都没那么容易啃下这块肉,也就随之安分下来。
可最终抗拆失败,政府出面制止,易坤眼见自己最后的产业不保,急火攻心,脑淤血进了医院。
“濮玉,你要脸吗?”濮稼祥前阵也没在蓉北,关于濮玉和林渊的申请他也是才知道的,也几乎是同时,老友易坤进了医院,濮稼祥一气,让濮玖编了自己病危的消息把濮玉骗了来。
濮稼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讨厌濮玉,她明明是自己的孙女,可就是讨厌,讨厌到见了她,自己就忍不住又挥起了巴掌。
可这次,他却没打成濮玉。
林渊握着濮稼祥干瘪的手腕,“老先生,她男人没死呢。”
濮稼祥气的胡子直吹,可很快他就不气了,老头儿嘿嘿一笑,“她男人?小子,你问过谁了?告诉你,只要她身上还流着濮家的血,只要我还活一天,你和濮玉,不可能!”
林渊嘴唇抿的紧紧的看着濮稼祥,濮稼祥也看他,站在一旁的濮玉怀疑再这么瞪下去林渊会不会直接给祖父一拳,可她只安静站在一旁,说实话,她还真盼着有什么事发生。
急救室的门开了,几个白大褂从里面走出来,濮玉抬头,刚好看到正摘口罩的sn。
濮稼祥忘了和林渊的对峙,一甩手走近sn,“sn,老易他怎么样?”
易维安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看着濮家这群人,心里不知想什么,爸爸病危入院,妈妈受不了刺激也晕倒被送去休息,她也难过,但理智告诉她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倒。
sn出来,她第一个走到他面前,“我爸爸怎么样?”几乎和濮稼祥同时问出问题的易维安看了濮稼祥一眼,点头示意。
sn长出口气,“患者脑部的肿瘤是良性的,没太大危险,手术安排在三天后,家属可以放心。还有……”他看了濮玉一眼,“他要见你。”
加护病房的陈设比起普通病房在结构上并没什么不同,除去那悬在床头密如蜘蛛网似的各种塑料吸管,以及滴答作响的各式仪器。
濮玉换了衣服,站在门口,sn拍拍她的背,“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濮玉笑笑,能有什么事呢?
“放心,大不了我就被易伯伯咬两口,死不了的。”说是这么说,可真等她推门进去,看到易坤正睁着略微浑浊的眼睛看她时,濮玉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朝后缩了一下,“易、易伯伯。”
“阿玉……啊,你来了。维堔,你也来啦。你们两个在巴黎呆了好久了,舍得回来啦?”
濮玉脸上的笑容彻底崩塌在唇角。
十一长假后的蓉北,天凉的有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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