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要一件东西,就放它走。它若能回来找你,就永远属于你;它若不回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
七叔瘦瘦高高,坐在椅子上,右手搭着濮玉的脉,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左手不时缕下他下巴上仅存的几根长白毛,吧嗒嘴哼哼有词的样子不免让濮玉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木偶动画片——《崂山道士》,只不过七叔不像什么仙人道士,倒像那个学艺不成最后以头碰壁的书生。
老书生。
属于越南的阳光无限美好的斜进西窗,连带传来饭厅里菜香,七婶正嘱咐阿黛摆碗筷,阿黛的牢骚声隐约传来,“林大哥好容易来一次。”
“你这孩子,要叫叔叔、叔叔!”七婶的呵斥声让濮玉莞尔,她也从少女时代走来,自然了解属于那个年龄的执拗成偏执。
阿黛是个好姑娘,只是看错了良人。
有一阵锅铲声后,七叔动动鼻子,哼唧着冲外面喊,“老婆子,盐加少了,再补一勺。”
濮玉更乐了,感情“老书生”穿墙术没学精,倒练就一个好鼻子,会闻盐多盐少。
咕噜一声,七叔睁开眼,揉揉肚子,“月事多久来一次?”
濮玉脸上一赧,在德国时,柏林医院的妇科大夫也有男人,不过身在异乡,用德语沟通,濮玉总没现在和个老道一样的老头拿中交流那么尴尬。
林渊替她说,“半个月左右一次,有时三两天走,有时一天。”
濮玉脸更红了,七叔斜了林渊一眼,摇摇头,“挺好的丫头,哎,去吃饭吧。”
林渊固执,拉着七叔不让他走,“真没办法了吗?”
“你这孩子,我要是有法能不帮忙吗?饿死我了。”一巴掌拍开林渊,七叔小步踮进饭厅,嘴里念叨,“唉呀妈呀,老婆子,饿死我了。”
晚饭过后,亚斯被阿飞抱着去了夜市玩,林渊被七叔叫出去不知干什么,濮玉回房间打算上网看看。
回房间找了半天,竟没网线,七婶在这时敲门进来,“玉丫头,我给你炖了点东西,是老头子的秘方,对你的病有好处,快,趁热喝了。”
“七婶,七叔说我的病没得治了。”不说没得治,就算有得治,她也不敢喝“老书生”的药。
像看出濮玉的犹豫,七婶嘿嘿笑笑,“别看老头子现在疯疯癫癫,他看病真不错的,要不是他,我也早死了。”
原来属于七婶七叔间的也是一段病人患者的故事。七婶说,七叔不是她第一任丈夫。
“我的第一任先生是温州人,鼻子高高的,人精明又精神,长的和高占飞特别像。你们这代人不知道,在我们那个时候,高占飞就和你们现在的有个影星叫啥城武的,小伙长的那叫一个俊。”
说到自己当初追星的那点事,七婶布满皱纹的脸也溢满笑容。“可长的俊有啥用,他车祸时候我照顾他三个月,结果累的没了孩子,后来他出了院,我倒查出了瘤。”
“后来呢?”失去孩子的共鸣让濮玉动容,她不自觉拉了七婶的手。七婶笑笑,“后来啊,后来那个男的照顾了我一个月,然后就又找了个小丫头跑了。”
“然后呢?”濮玉觉得自己像十万个为什么。
“然后我就遇到了老头子,那时候我情绪不好,他脾气比我还差,动不动我不配合治疗时他就吼说没见过像我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再后来,他把我治好了,我俩也就好上了。”
好吧,又是一个开头缺憾结局却完美的童话故事,可惜她没能荣幸成为故事主角。
“七婶,你很幸运。”
“丫头,世界上没那么多运气,有的不过是知足二字,不贪念,不奢望,那每一天都是幸福。你没看老头子长的不好看吗?”
“咳咳。”濮玉没想到七婶这么直接的道出真相,七叔长的是难看。
“不过,他人虽然不着调,医术真是不错。老头说,这个药虽然治不了你的病,但能缓解下的。”
“哦。”濮玉不忍拂了七婶的美意,仰头把难喝的中药汤喝个精光。
“七婶,这里有网线吗?”人在越南,她还是惦念着国内。七婶笑着摊手,“小林说来这从来是放松,从不让我们安那个东西。”
林渊就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的手机充电器忘在国内,故意把她带到这个连网络都没的家,再故意隔断她同蓉北的一切联系。
叹口气,她除了接受这份让她不安的保护外,别无他法。其实,濮玉关于某些事情的预感真不是空穴来风,蓉北的确有事发生。
阁楼上,七婶拿林渊以前的照片给濮玉看,楼下,照片的当事人裹着茫茫夜色,吸烟和人说话。
“没得治了?”烟头红了又暗了,一阵灰色画着圈朝四周散去,七叔“咳咳”咳嗽两声,猛力捶胸,“你个死小子,能治我会不治吗!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烟呢?拿一根来。”
“你戒烟五年了。”林渊淡淡的口吻在黑的夜里透着冰凉,七叔却暴跳起来,“死小子,唔……”
嘴巴直接被塞了一根烟。七叔借着起的火,猛劲吸一口,吞云吐雾让老头的肺不适,他咳嗽两下,复而呼吸平缓。
“小子,老头今天告诉你个道理,真想要一件东西,就放它走。它若回来找你,就永远属于你;它若不回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
“指什么?”
“死小子,从小就会装糊涂。”香烟麻痹了人的暴躁神经,七叔的声音飘忽的进了耳朵,“女人,仇人,都是。”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想放。
一支烟后,两人起身,七叔拍拍林渊的肩,“明天让阿飞带你们进市区转转,那丫头还没见过我们越南的光。”
林渊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面对女人。
可他还是要面对。
阁楼里,就他们俩。林渊倚着门框,看安静坐在里面的濮玉。濮玉梳头,也看他,“亚斯说今天和阿飞睡,林先生,今晚就我们俩。”
她起身,在情人的幽会圣地西贡,百叶窗后的她慢慢走向林渊。
濮玉搂着他脖子,“林先生,我想和你偷情,你愿意吗?”
楼下传来七婶的叫声,“你个死老头,你抽烟!!”
七叔似乎捂着七婶的嘴,总之之后没了声音。
林渊看着濮玉,“我是你的,不用偷。”
醒来的时候,属于西贡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零五。亚斯的声音沿着蜿蜒楼梯从楼下传来,听上去雀跃无比,林渊不在身旁。
濮玉起床,穿衣,洗脸,再把头发束起后下楼。
西贡的阳光总是暖的直逼眼底,濮玉眯着眼,看阿黛往门口拉林渊。“林大哥,咱们现在就去吧。”
“早。”林渊却第一时间看到濮玉。濮玉也说“早啊。”
亲密从清早开始,无间的没有旁人什么事。
七婶听到声音,从客厅探出头,“醒了啊,醒了吃早饭,然后阿黛开车送你们去市区转。”
“好。”濮玉笑眯眯的应。
有人临时找阿飞有事,所以是阿黛开着那辆三菱越野送他们。原来七婶他们住的不是西贡市区,车子在蜿蜒马路开了一会儿,除了头顶的大太阳和偶尔一辆摩托车开过外,路上鲜少有人。
阿黛却说起了话,“林大哥,你们还要在这边呆几天,是吗?”
“嗯。”林渊抱着亚斯坐在后面。
阿黛很开心,“我们学校过几天有活动,我表演节目,你能来吗?”阿黛在越南一所大学读大四,最好年华的少女却引不起男人的兴趣,林渊只是给儿子掖掖衣角,没应声。
阿黛不死心,换了个话题,“濮玉,听说你病了?”
“是。”在这方面,濮玉倒是比林渊好脾气。
“身体很差吗……”阿黛拉着长声,冷不防林渊喊了句,“停车。”
车子戛一声停在马路旁,阿黛不明所以的看林渊开车门下车,然后走到自己旁边车门敲敲她车窗,“下来。”
她下来,再看林渊上车,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马力全开,嗖一下蹿了出去。
“林渊!你给我回来!!”阿黛气的直跺脚,可除了车尾冒出的一溜灰色外,林渊再没给她留任何东西。
阿黛顶着越南温厚无比的太阳,额头冒汗,想骂却骂不出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截车都难啊。
“她还是孩子。”濮玉看着窗外的蓝天,嘴角带笑。
“就因为是孩子。”
就因为是孩子,所以必要打断她非分之想时,就该打断。
濮玉没再说话。
车里有给亚斯带的折叠轮椅,到了地方,林渊把车停好,抱了儿子放在轮椅上,然后回头朝濮玉张开双臂,“欢迎来我的第二故乡。”
西贡的天气潮热,你感觉不到太阳晒,但温度高湿度也高,让人不舒服,像极北京的桑拿天。濮玉刚下车,就被林渊带着一路往前走。前一天,她听七婶说过西贡的几个景点很有名,像百年邮政大厅,红教堂,统一宫还有市政厅,可很显然,林先生今天并没打算带濮玉和儿子去那些严肃没情趣的地方。
红教堂全用红砖建造,两座四十米的钟楼塔尖直冲云霄,典型的仿巴黎圣母院设计,是法国殖民期的遗迹。
恰好是周日,教堂里正在举行弥撒,濮玉跟着林渊身后进去,唱诗班刚刚领唱完一段颂歌,旋律优美,余音似乎还绕在梁上,穿绿衣的神父又开始讲,神父的英很标准,如诗般让人安宁,连亚斯也停止了东张西望,握着小拳头跟着一起默念。
让濮玉惊讶的是,林渊竟然也跟着祈祷,他明明是无神论者。
那场弥撒他们只赶上个尾巴,结束时,濮玉以为就好走了,可她没想到林渊竟径直走向站在神坛的牧师,莫名的,濮玉开始紧张,果然,没一会儿,林渊折返回来,“濮玉,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嫁我为妻。”
“……”
一切似乎来的太突然,突然到没一丝准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