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溚溚的声音一直到了临近晚间,屋内屋外都没有任何灯火亮光与丝毫动静,静谧之下偶尔有一两声窃窃私语般的问答,在雨水滴溚的背景下,却怎么听也听不真切。
突然间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听声音动作比较重,应该是男子或者有力气、健壮的仆妇发出的。
“啊!”一声尖叫彻底划落了此时的安静,听声音是被一脚揣倒在地,然后又忍着疼爬起来叩头求饶道:“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拖出去,杖五十,直接赶了出去!”浑厚中夹杂着怒吼的声音下达了惩罚人的指令。
“老爷明查,不是老奴怠慢大小姐,是兰……”被宣布惩罚的婆子,血红着一双眼,冲上来欲再为自己辩出一个更好的处罚,可是她忘了,有些事情、有些人,根本是不能够提起的。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又是一记窝心脚,那婆子当即收声、吐血,直接倒在湿地上。
“拖出去,直接用鞭子抽死!”这一声怒吼比方才那一声更加响亮,爆烈的声音隐隐震得一旁的人耳膜生疼,之后又骂了一句:“不知死活、欺上瞒下的东西,狗胆包天到攀咬主子!”
“诺!”一旁应答的干脆利落。
“这院子里的其余人等,一个不留,全部杖三十,随后发卖。”发怒过后,是压抑的平静沉声:“告诉人伢子,不准卖给高门大户,全部发卖到贱户与边界为奴!”
话音刚落,一院子的仆从与丫头都跪地大哭,混杂着的哭求声,扰得人没个清静。不过也只是没多久,院子里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陈嘉莲已经披衣,将檀木窗微微撑开,一双清透平和的目光,大方的穿过花丛,看向院中。
“我陈勋的嫡长女,岂容得你等贱奴糟践,你们应该感谢上天,现下大小姐无事,若是大小姐有个好歹,你们及家人,全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哼!”陈勋的体形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身上的铠甲还穿戴在身上,显然应该是刚刚回府的样子,他暴躁的看着眼前两排七八个人在那儿哭嚎,才压下的怒意又再次勃发,他转头看向身后带来的兵士和中年壮妇道:“还愣着干什么!?”
“诺!”利落的答话,十分齐整。
陈嘉莲唇角几不可闻的扬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她这个便宜父亲今日的发威,多半是因为白日里,已经回长安城的便宜公主母亲来过了。
果然,男人的面子比里子重要。
按照之前的记忆,陈嘉莲被如此忽视与凉薄的对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勋与她虽为亲生父女,可与他相见的面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她一天天长大,肖似公主母亲的她年满十四,两人的那次见面,陈嘉莲多年的委屈与冷落,让她在见到陈勋时有些手足无措与不敢接近、同时更有许多怨恨让她无法主动接近陈勋。其实只要陈勋这个父亲能够摆出一副慈父模样,陈嘉莲也不会那样坚持着抿唇不语。但是,陈勋却在紧紧盯着她一阵后,莫名其秒暴怒,然后甩门而出,之后就是两年,除了兰姨娘继陈勋走后,假模假样的来问过她的起居之后,她就被人忽视的更彻底了,谁也没有、哪怕一点点关心过她。她唯一做的就是关在屋子里发呆、绣花,然后一天三顿与丫头们差不多水平的饭食,仅此而已。
十六岁了,这个时代不是十四或者十五岁及茾,而是十六岁,也不知道她的这个成人礼,会不会因为亲生母亲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不管怎么样,她来此地,虽然境遇不怎么样,可好歹还有一丝转机!
门被推开,为陈勋打伞的兵卒识相退下,因为她这个院子的仆从刚刚被陈勋打发,所以陈勋带来的一个婆子,知趣的进屋,点亮烛火、收拾桌椅,随即开始出去叫人传唤饭食。
屋中只剩下陈嘉莲与陈勋。
看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女儿,多年不见,她长的更像公主了,当然身为她陈勋的女儿,眉目中也依稀能看出,也神似于他。
“身体好些了?”陈勋并没有脱下铠甲长久在此的意思和打算,他直接坐至桌案一边,大马金刀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嗯!多谢阿父关心!”陈嘉莲浑身没力气,仗着才睡醒养出了的一点精神向陈勋行礼,道。
“别行礼了,累了的话,就…….”话还没说完,陈勋的怒气又暴涨了,因为入口的茶水不但是凉的,而且还有一股隔夜的味道,他的胸口起伏了两下,没再说话。
陈嘉莲自然是看出了端倪,她只是垂着头眼,老老实实的扶着一旁的榻几,坚持道:“阿父疲惫中归家,又为阿莲操心劳累,行个礼是应当的。”说完,她似是有些不敢、又有些期待的抬起双眼,一副偷觎的样子、抬眸朝陈勋处看了几眼。
陈勋有些怔愣,印像中的嫡女此时应该是倔强及怨恨他的,同时在这种情绪下更多的惧怕他。之前因为这个嫡长女没有起到挽留住公主的作用,又因她肖似公主,更因为她对自己的冷淡,他也不喜她。并且认为她不明事理,但是今天的她却有些不一样。看着样貌与身形越来越像自己和公主的嫡长女,他心中翻腾的更多的是复杂情绪。
“你阿母来过了!?”陈勋明知故问,今日他才返回长安城,在宫中刚向帝王奏报与商议完公事,出了宫门就看到府中派的人来报,白日里…..公主来过了。
“嗯!阿莲差点命入黄泉,今日见得阿母,才觉心中还有思念......”说着陈嘉莲的眼眶开始眨红,随后抬眼又带着畏畏缩缩的孺慕关切之情,道:“其实,阿莲心中,......阿莲心中......对阿父也是极想的。阿父此去......巡察城防......也是一月有余了,不知阿父可曾有顾念自个儿身体!?我晓得阿父有风痛病,时下即将入了冬,还要留意着保养才好。”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了那么多,陈嘉莲又吃不消了,她微佝下腰,却又不能坐下,只能找寻一边的可以扶着的地方。
“你坐着歇下吧!”陈勋见她这般脆弱模样,说话虽然咯愣不利索,但却也是说出了这番暖人心的关心话,不由的多瞧了她几眼,同时心里也起了……也只是起了细微的内疚之情,毕竟她素来就只喜欢一个人闷在屋里,身体孱弱风吹欲倒。他觉得即便她就此去了,也多半是她自己的原因。不过,既然她又活了过来,身为她的阿父,该有的关心还是要有。
“多谢阿父!”陈嘉莲垂眼表示温婉的谢意,随即她又抬头道:“阿父才至府中就为阿莲操劳,雨里淋后易伤身体,阿父还是早些……早些……整理……”她说出此话似是极为舍不得,可是又担心陈勋真的会有什么病痛,因此表情十分勉强与矛盾,她咬着双唇一副纠结的样子道。
“嗯!”阿勋自然感觉到了陈嘉莲要传递的意思,他虽然嘴上应的极为轻声,但她的一番话却让他感觉不错,于是他放下茶盏,顺着这还算不错的气氛,语气变得和缓道:“那些不尽心的下人,为父全都处置了,你如今也不小了,明日里阿父会着人送些人给你挑选,你莫要忧心。”
“阿父……”陈嘉莲一下子又红了眼眶,十分感激的样子,轻声唤道。
嫡长女欣喜中夹杂着对他的感激表情,实在太像当初的公主了,陈勋一下子有些无法适适应,他别过头,看向门的方向,起身抬脚,道:“早些歇息吧!”随后就大步流星的迈步、直接进入如帘的大雨中,只是几步,就在视线中消失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