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稀罕。”杜十一娘见李想心情不好,慢悠悠地开解他：“她们与们不同，但凡有点家底儿，哪里会遇上个荒年就只能举家逃荒出来？这样的小娘子，指望家里能教她们上进？当日她们的家巴巴的求买她们,当是为了什么？庄户家眼里,这样的荒年里，能把闺女卖进大户家做个妾,不用干粗活,不会饿肚子，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李想呆了一呆：“竟有父母希望孩子做妾？”
杜十一娘轻轻叹道：“阿郎，当世上的小娘子，都如那位柳小姐一般么？这世上，有锦衣玉食却只盼着能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赚钱的，也有想要穿的好些，吃的好些，不用辛苦干活，觉得只要能一直过着这样子的生活，做妾也没关系的。更有穷怕了饿怕了，只要能吃饱穿暖什么都无所谓的。当为什么叫十一娘？可不是像九娘那样堂姐妹算一起的，上头十个姐姐，下头六个妹妹，都是一个爹的……爹的妾，多的他自己都记不清数目。他又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不过是好色罢了，那么多的妾，大多还不是那些女自己愿意么？剩下的，起码也是她们爹娘愿意的。”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这是杜十一娘头一次他面前提她的家，光姐妹就十七个，这也太夸张了！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十一娘的家没来接她，姐妹太多，难怪不乎她。这么想着，眼神里便带出了点情绪来，谁知道这点情绪被杜十一娘看眼里，反倒笑了：“想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以为爹不疼才不要吧？”
李想闷闷地嗯了一声。
杜十一娘道：“爹很疼的，他虽然女儿多，不过嫡女就一个。他这个又风流又古板，嫡嫡庶庶的分得清楚着呢！可被拐走的时候，阿爹已经过世了……”
杜十一娘说到这里，有些难过：“阿娘是续弦，跟大哥本就不对付。偏她生的小弟去了，又丢了……的消息传回去的时候，她才刚改嫁，那家三个女儿呢，如何能再接回去？”
杜十一娘说得轻描淡写，可李想却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悲哀，她的母亲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而与前夫生下的女儿成了她幸福的绊脚石，被放弃，情理之外，却也意料之中。
给家中女使上课的事儿便这样定了，欧温仪发了狠，索性把另外六个不好好上课的女使全都扔到了工坊做工：“做一分的工，便得一分的钱，不是跑到阿郎面前表白们辛苦能干么？倒要看看到底有多能干，能赚多少钱出来！”
对于欧温仪的做法，李想完全没有干预。他早就知道自己管理上的才能是个渣，过去没出乱子，那是作坊小，又青州本地，民风淳朴，还有欧温仪她们挑大梁。如今两个工坊加一起有百几十号的，家里也有一群下，不好好约束，确实不行了。
事实证明，欧温仪说这些女使懒，真不是白说的。李想本想就剩下这么几个，是不是需要再雇几个女使，谁知道家里的生活井井有条压根就没变化。对此，欧温仪毫不客气的评价道：“这几个东西，镇日干的那点活儿都明面上，要么给看，要么给看。端茶倒水的活儿也算个活儿？那个娇娇竟然还把衣服交给顾嫂洗，倒比还娇贵了！”这话一点儿都不夸张，欧温仪到现，还坚持自己铺床叠被不要别伺候，贴身的衣服也都自己洗，只是不去做那些对她而言太过浪费时间的事情罢了。
剩下的五个女使，一开始似乎被欧温仪雷厉风行的手段吓到了，可后来发现大家对她们几个还跟过去差不多，也慢慢放下心来，每天去纸坊做工，回来认真上课，空闲的时候干些家务。其实欧温仪已经说了，她们以后也只纸坊做工，只是晚上可以回来住罢了，并不用再干家里的活儿，家里可以另雇。但这几个女使一方面原本就是比较勤快的，另一方面也着实被吓到了，故而回到家里也趁着李想给小娘子们讲课的功夫赶紧找些活儿做，五个，只做些洒扫的活儿，一个时辰，还真是足够了。对此李想并不多说，勤奋努力的自然会生以后的阶段得到上天给她们的奖励，并不需要他再去说什么了。
李想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谁知道进入腊月的时候，居然又有了意外的发展，郑村的一些小娘子，派了代表求到他跟前，希望他能找每天也教教她们认字算数。
“豆苗儿过去只比们强一点儿的，可如今她认了字，又会算配料了，眼见着就从一般的捞纸工变成能帮桂花姐姐调配色料的副手了。们想着，多学点东西，能多做点活儿，也能多赚几个钱不是？”郑三丫笑嘻嘻地跟李想说话，并不羞涩。她长得挺好看，就是有点黑，平日里大家总喜欢叫她黑丫，她听了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说：“天底下的小娘子都跟阿杜姐那么白净，咱家的粉饼可还怎么卖啊！”这么个开朗俏皮的小娘子，有个什么事情让她做代表，太正常了。
上次的女使代表把李想气得够呛，这次村里姑娘的代表却着实让他惊喜了一番，同样是庄户家出身，想法却差了这么多，一样米养百样，自己先前根本用不着因为这种事郁闷的。
李想当即跑去跟他的八大金钗商量，结果冯暖暖和甘九娘表示愿意每天早上早一点过来给村里的小娘子们上课：“俩最闲了，给她们上课，顺便也练练字……村里小娘子就没有几个认字的，先认了字再说。”说完又向李想要加班费，一个月两贯，把李想囧得不成：“净出洋相，一个月四五十贯的工钱，却巴巴的问要这两贯！”
冯暖暖认真地说：“一码归一码！阿姐说了，账务上绝对要算得清楚，不能含糊的。”
李想囧囧有神地说：“好，一码归一码，每天一个时辰，一个月休息三天，三贯钱如何？”
欧温仪唾道：“一对儿笨蛋！收钱的要工钱要的少得可怜，付钱的追着家加工钱……”
甘九娘忙道：“阿郎，多要点，给四贯如何？”
欧温仪怒道：“更蠢！有开价低了，却涨价，成心让不用还是怎么着？愁死了，们这群，真到外面讨生活，可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众已经笑作一团。一向笑不露齿的李念都笑得捂肚子了：“温仪姐，这可怎么办啊，难怪阿兄前阵子说找上门女婿得找个十年八年了……这么个挑毛病法，谁受得了啊！”
欧温仪不理李念，扭头就瞪李想：“阿郎，又背地里编排！”
李想笑道：“谁背地里编排，当着的面光明正大地说好不好！欧欧啊，太挑剔了，这样子会把上门女婿都吓跑的……”
话音未落，欧温仪的眉毛就竖了起来，李想哈哈大笑着推开门跑了出去，只听见欧温仪身后恼火地跺脚：“阿郎！太讨厌了，有本事明天自己跟胡老板谈生意去！”
李想边走边笑：“舍得去祸祸那就去了啊！”
欧温仪气得没办法，吼道：“也要加工钱！”
众顿时笑倒一片。
这边大家伙儿很开心，可纸坊里气氛就有些诡异了。郑三丫兴高采烈地把李想答应给她们开课的话告诉了村里的其他小娘子，一部分觉得很开心，也有担心自己学不会的，还有一部分觉得耽误时间不准备来听课的。郑三丫也觉得心虚，便问豆苗跟着上课的感觉如何。
一提这个，豆苗便兴奋：“很有意思！认了字，就不用每次都非要问桂花姐到底要怎么投料了，直接看单子就行。还有，如今上街买果子吃，会算账了，讲价钱都方便，再不会干那种家说六钱一斤却问二十钱三斤成不成的傻事儿了！”
几个跟着学了基础算数的小娘子顿时笑了出来，村里的小娘子们则扳指头算了一会儿才纷纷笑出声：“果然很方便。”
一边的胡俏俏说：“不止是这样子……”她声音不大，但说起话来条理倒是很清楚：“过去居然觉得，跟着阿郎，不愁吃不愁喝，以后嫁个小厮，这辈子就完满了。那会儿很羡慕欧掌柜，觉得她真是了不起，自己跟她是没法儿比的。可现看，就算做不到她那样儿，可多学点东西，多学点傍身的技艺……便不靠别，也能过不错，心里头踏实，这样子，真的挺好的。”
豆苗等心有戚戚，也跟着点头，却不防听见一边的于娇娇冷笑道：“给们个棒槌，还纫起针来了呢！们当阿郎是傻的？白白让他两个妹子给咱们教课？还不是咱们学的东西多了，能给他赚的钱也就多了！这会子们几个不稀罕学，便把们扔到这穷乡僻壤不让回开封了，哼，有钱都不是好东西。”
胡俏俏万没想到于娇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张口结舌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此时，她听见豆苗冷笑道：“阿郎指望赚钱？说这话，的脸红不红！每日干的活儿，能赶上黑丫一半么？回到开封，扫过地还是擦过桌？镇日端了茶就往阿郎那里跑，存的什么心思，当们不知道？这会子白日梦做不成了，便记恨起来，又算什么好东西！”
于娇娇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却并不示弱，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存了什么心思，就算谁都知道，那又怎么样！青州城里有钱那么多，巴巴的非要卖到阿郎这里，们敢说自己想的跟不一样？”
豆苗怒极反笑：“自己不要脸，还当别都跟一样！阿爹专门打听了阿郎品好，收留了一群小娘子却从来十分尊重，这才把卖到李家！倒是头回知道，原来到阿郎这里的净是都想做妾的？想的龌龊事儿，别把别都扯上！”
于娇娇眼圈顿时红了：“什么龌龊事儿，说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是想留阿郎身边罢了，就是喜欢他，怎么就龌龊了？难道们就想做一辈子的女使然后配个小厮么？说句难听的，咱们一身衣服就要十贯，嫁个没用的男，一年赚的钱还不够给做两套衣服，这样的日子，们愿意过？”
豆苗道：“就指望男给买衣裳，自己呢？是手断了还是脚残了！长着手脚干嘛的！”
于娇娇的火气彻底被激了出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还要反过来养男不成？”
这话一出，豆苗一愣，再看其他几个不乐意上课而被欧温仪赶到工坊里待着的小姐妹，虽没说话，可看神色，起码对于娇娇的这句话是赞成的。她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儿很没意思，正郁闷着，却听见胡俏俏轻声说：“，比桂花姐更漂亮么？”
大家全都扭脸看她，胡俏俏却并不抬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比阿杜姐更温柔么？”
“比二娘更活泼可爱么？”
“比三娘更有书卷气么？”
“这些姐姐们都没遇到个能真正养活她们的男，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觉得自己有这个运气？”
众一片静默，许久，才听见于娇娇带着哭腔地说：“不过就是想做个妾，什么时候想跟这些姐姐们比过，何必这么作践！”
胡俏俏轻声说：“若硬要觉得是作践，也没什么好说的。生得美，或许阿郎不喜欢，可若想找个不错的家做妾，并不难，这么想，也并不算错。可不该念头落空，便胡乱编排阿郎，扪心自问，来到阿郎家这么久，阿郎可曾亏待过们？咱们为阿郎赚的那点钱，可够他为们花的？嫌说话难听是作践。可曾想过，一开始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作践阿郎的一片好心。阿郎听见了，又是什么滋味？”
“怎么想的，做妾也好，想找个会赚钱的男养着也罢，没什么错的，天下的女子大多是这么活的。可扯上了阿郎，这是的错。想豆苗也是因为这个，才冲发脾气的。”
于娇娇愣了半晌，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知道阿郎不是那样的，就是气不过，就是气不过才那么说的，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