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云的大脑仿佛受了重重一击,比之战场之上任何时候受到的伤都还要重,几乎要让他倒地不起,他要缓一缓,才能迫使自己发出正常的声音。
“月儿,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说着,他将怀里的人悄然放开。
柳明月很固执。
她能想到这一节,又能说出来,必然是积蓄了很久的勇气,遇到他这样的反应,尚在她预料之内,便毫不犹豫又道:“寒云哥哥,我们和离吧?!就算和离了,我们仍然是兄妹!”
从她唤他“阿兄”开始,他便猜到了此节。
只是他隐忍不发,只盼着她尽快将此念头转过去。哪知道,还是轮到了这一天。
月光之下,薛寒云面色转黑,犹有几分狰狞之意:“你这算什么?和离是你说了算的事情?问没问过阿爹,问没问过我?”
向来在柳明月面前不曾失态的薛寒云这一刻是暴怒的,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气,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吓着了她,但犹是如此,他也觉得脑中一阵一阵的眩晕,被她气的眼前发黑……
柳明月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事我已征求过阿爹的意见,他也是同意了的,只道这事但凭你我处理,他老了,不再做主。”
柳厚也确有此意。只是私心里,见得薛寒云这些日子无声的态度,大约还是暗地里盼着小夫妻能够在一起的想法更多一点。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敢开口,怕让女儿伤心,又如何敢在她面前露出丁点?
他如今不求更多,只求女儿能够平安开怀的活下去。哪怕做不到开怀,平安也足够了。
“既然阿爹说了让我作主,那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回去歇息!”薛寒云磨牙一般,将这话说完,拂袖而去,一点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柳明月傻傻瞧着他大步去得远了,总有种他落荒而逃的错觉。
当夜回去,关在牢房里的明钰便被薛寒云揍了个鼻清脸肿。
明钰向来只当薛寒云好说话,这次被揍的没头没脑,揍的急了,便大喊:“薛将军,你发了疯不成?”
双目赤红的薛寒云此刻已经气昏了头,拳拳入肉,只揍的明钰疼痛难忍,大声惨叫,引来了狱卒,悄悄派人去寻罗行之及容庆,待得这两人来,死命才将他拦下来。
“薛师弟,薛师弟,咱们还指望着拿他换今冬的棉衣粮草呢,可别将他打死了……”
薛寒云揍出了一身臭汗,一言不发丢下半死不知的明钰便出了牢房。罗行之与容庆面面相窥。
“他这是怎么了?”容庆百思不得其解。
罗行之倒是稍知一二,不由点拨他一下:“薛师弟这是欲求不满,你最近可小心点,别犯在他手里……”
容庆大张了嘴:“小师妹……最近还没搬回去?”
罗行之苦笑着摇摇头。
那晚之后,柳明月忽然之间发现,她这边热闹了起来。
罗瑞婷与容慧都时不时的来串门,话里话外都替薛寒云说着好话,敲着边鼓,听的多了,连柳明月都要怀疑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不过她心智坚毅,已非当年可比。哪怕在二人摇舌鼓唇之下,也丝毫未曾动摇,只静等薛寒云回来。
薛寒云传信给明铄,教他拿粮草冬衣前来赎明钰,信末署了自己的大名。
明铄被诈开了城门,不但人员伤亡惨重,还稀里糊涂不知对手是谁。如今薛寒云冒出头来,倒替他解了惑。
一时间,除了暗恨南人狡诈多诡,明钰蠢钝如猪之外,不得不令人准备粮草冬衣。
——若教其父明昊知道了他对明钰见死不救,恐招致大怒。
薛寒云送完了信,快马回撤,数日便又回到了山寨。迎面遇上罗行之下容庆,二人皆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又透露这几日让罗瑞婷容慧二人时不时前去劝了劝小师妹……大概是盼着他别胡乱迁怒的意思。
话说起来,他们师兄弟们也好久未曾较量过了,他们生怕薛寒云一个想不开,非要找师兄弟们来练练手感……
薛寒云此次出行,想透了许多事情,见得他二人讨好之意,全盘接受,还不忘奚落他们:“这拍马的功夫倒练的不错,也不知道罗师兄与容师弟校场上的功夫有无落下?”
二人相顾失色,齐齐摇头,飞速走人。
薛寒云回自己院里沐浴梳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往柳家父女所居的小院里去了。
今日罗瑞婷带着孩子过来,贺绍思的这小子生的淘气,在天牢里受了惊,这些日子在山寨里却缓了过来。小孩子忘性大,早将害怕之事忘的一干二净,正在院里跑来跑去的玩耍,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薛寒云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柳明月目光粘在贺家小子身上,唇角边噙着一抹温柔笑意,由不得他心头一动,想到自己打的主意,只觉果然不差。
罗瑞婷如今为人妇,察颜观色之技学的纯熟,见薛寒云回来,便带着儿子告辞。
薛寒云见得她牵着孩子去了,仿似无意一般感叹:“我们成亲都比罗师妹早,如今也还无一儿半女……”余光瞧见那丫头面上忽涌上伤感之色,心中更是一宽,却极寻常道:“一路奔波,到现在才饿着,厨下可有饭食?”
他以这般家常的态度来待她,比之那夜怒极而去,显然有备而来,倒让柳明月措手不及。她立在那里,竟带了几分憨傻之意,惹的薛寒云倒笑出声来:“月儿可是心里记恨我,想饿死为夫不成?”
分明就似远归的丈夫回来,温柔宠溺的望着妻子,哪里是一对即将和离的夫妻?
他愈是这样淡定,柳明月的心中愈是不可遏制的痛……
她一言不发,下厨去准备饭食。借着这功夫,薛寒云便进了柳厚房里。
这院子太小,外面发生的事情,柳厚听的清清楚楚,他便明智的不曾开口。待到薛寒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倒吓了他一大跳。
“这……你这是做什么?”声音压的极低,他倒怕薛寒云说出什么惹柳明月伤心的话来……
作为父亲,他夹在两个孩子中间,全然看的明白,却无能为力。
“阿爹,我不会同月儿和离的,阿爹但请放心!”他身高腿长,跪着脑袋堪堪能埋在柳厚膝上。
柳厚忍不住伸出手来,在他的发上轻抚了两下,有几分为难:“只是月儿……”也许她自己觉得名节有误,不肯再下去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说出口。
薛寒云抱着他的膝,交整个的脑袋都埋在柳厚的膝上,声音闷闷的从袍服里传了出来:“阿爹也知,我对月儿的感情,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她能活着回来,我已满足,别的……都是次要!我只要跟她过下去,生儿育女,让阿爹也含饴弄孙,安享天年!”
柳厚一下下摸着他的脑袋,就好像在摸着当年那个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惊慌失措的小小稚童。初初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们父子,也已许久未曾这般亲近过了。
就好像,有些事情,哪怕早已经发生,也完全不必解释。
比如当初得知柳明月身故,柳厚将薛寒云逐出相国府。
再比如,柳明月提出和离,而日日沉默枯坐着的柳厚。
他都明白。
这日薛寒云逗留在柳家父女俩住的小院里时间很久。用完了饭,他又坐在那里与柳厚聊天,将如今天下局势尽述,只等快尽三更,才告辞而去。
柳明月照旧送他至院门口,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要将他打动,同意二人和离,还未开口,他却已经拦腰将她抱在怀里,噙住了她的柔软红唇,辗转研磨,在她无声的挣扎之下,他语声沙哑低绵,却似含着荡气回肠般的浓深爱意,低低轻叹:“月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假如他怒极而去,柳明月还有应对之法,可是他这般强势的将她圈在怀里,语声却温柔低徊到不可思议,似箭矢一般,直直的□了她心中最为柔软之处,她几乎就要开口应和:你不知道,我也是多么多么的想你!
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在司马恪的鞭子下,在重伤高热的咳嗽之下……不知道有多想你!多想能回到你身边!
珠泪沿着她眼角滑落,很快隐入鬓角不见。
下一刻,她流下的泪便被他一一吻去……
柳明月想起自己身上背上那丑陋的疤痕,旧伤此刻仿佛还带着隐隐的痛意袭来,她欲从他怀里退去,却被他抱的死紧。她哪里是长年练武的成年男子的对手?
薛寒云却似全然察觉不到她心里的惶恐,下一个瞬间,柳明月只觉双脚离地,她已如婴孩一般,被他擎在怀中,迈开大步,往自己院中走去。
“为夫实是想念的紧,你我夫妻,月儿就别再害臊了……”
柳明月心中发慌,连连挣扎:“快放我下来!薛寒云——”
薛寒云却半点不恼,用更为温柔的声音安慰她:“月儿别怕,我只是……想搂着你歇一晚上,什么都不做,求你陪陪我!自看到你从城楼上坠下来,这一年多来……我未曾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这话不由的令柳明月心软,挣扎的幅度便不由小了些。
薛寒云紧搂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娇妻,仿佛是这一刻,才感觉到她离自己的距离近了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