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司马恪投奔了潞舒,柳明月不得不滞留西戎。
好在,潞舒待司马恪还不错(在不知道她是薛寒云之妻的情况下),派了两名侍女前来服侍他们生活起居及饮食。
但也许是司马恪心里恨毒了她——听得他说,薛寒云一箭射死了肃王,这种滔天大恨,基本没有化解的可能——他推说自己不惯别人服侍,不惯吃西戎女子准备的饭食,柳明月原以为可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的想法不得不被迫中止,依旧起早贪黑,做着丫环的活计。
丫环这种活,做久了便会熟练了。如今的柳明月早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娇女,伸出手来,掌心已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那是经过长久的操劳之后,起先软嫩的掌心皮肤被磨破,继而磨下去,掌心的皮便厚实了许多。
便是皮肤也早没了过去的玉白粉润,而是透着草原女子才有的蜜枣色,揽镜自照之时,许是心态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肤色也换了,只除了身姿依旧纤秀,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这分明是另一个长久生活在草原上的女子……
西戎女子健壮丰满,皮肤多呈蜜枣色,行事说话皆带着一股子草原上孕育出来的豪爽,与大启温山软水里孕育出来的女子全然不同。
她每日做这些事情,渐与奉命前来服侍司马恪的两名侍女打成了一片,也顺便探听些王帐里的消息。
偶尔,会听到那两名侍女谈起,王帐里最近又来了贵客。
西戎王族死的死,被押回大启京师的押回了大启京师,柳明月猜不出,这贵客是何来路。
便是司马恪,也只是每日被困在营里,对潞舒接待贵客之事隐约知道,但贵客是何来路,他也不甚清楚。派出去打探的侍卫还未靠近潞舒的王帐,便被拦住了。
柳明月隐隐觉得,潞舒可能有什么计划,也许是攻打大启……可惜他至今还不能完全信任司马恪,因此这些事情都将司马恪排除在外。
十月底,降第一场雪的时候,潞舒请了司马恪前去,向他提亲,欲将族妹潞娜许配给司马恪。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往侍立在司马恪身后的柳明月身上投去。
柳明月被他这试探兼带有威胁之意的目光瞧的莫名其妙,随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如今她名义上是司马恪的姬妾,就连逃亡也不肯放弃的女人,在司马恪心里,定然举重若轻。她这种波澜不惊的面部表情,很容易让潞舒理解成不高兴。
她微微一笑,用目光向潞舒表示赞同:殿下您这媒保的太及时了!
以后天天晚上靠着帐篷打坐睡觉的生涯就要结束了……
做人质的日子太过辛苦,哪怕境遇稍微有一些改善,于她来说亦是福音。
“……当然,如果世子爷的心上人不同意,那就算了……”潞舒话锋一转,似又有了几分反悔之意。
柳明月:“……”这纯粹是微笑不及时惹出来的误会啊……
司马恪转头以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月姬以为呢?”
她眸中懊悔之色还未褪去,又被司马恪这话惊住……你娶世子妃,关我什么事?干嘛摆出一副有商有量的态度?
不过依她对司马恪这几个月的了解,他分明不太愿意。
想也知道,他打着过河拆桥的算盘。指望从潞舒手里借兵去打天下,然后再将他一脚踢开,那什么“分一半天下给王子”的话,不过是空许个愿而已。
再笨的人,也不会当真的。
不然,潞舒何至于还要弄个政治联姻来稳固彼此的关系?
柳明月私下与那两名侍女聊起过,潞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了潞舒这一位,所有王室尽皆被大启掳获,押往京师,这位“族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别是草原上哪位牧人的女儿吧?
不过,这消息司马恪却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告诉他。
“世子爷娶世子妃,哪里用得着问妾身啊?”柳明月受宠若惊的回望着司马恪,以一种激动到不能自已的颤抖语声,双手合十,向天祝祷:“王爷若知世子爷如今要大婚,也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娶的还是西戎王室女子,真是天作之合呀!”
肃王若是知道他的嫡子娶了个敌国女子,说不定还是个牧人家的女子,说不定会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吧?!
柳明月坏心眼的想。
司马恪的眼神定定在她面上瞧了一眼,眸光复杂,柳明月心道:你若不满意,直接跟潞舒拒绝就好啊,瞪着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见她这爱莫能助的无惧模样,司马恪默默转头,许是在潞舒的王帐里,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潞舒抚掌大笑:“我还道月姬不同意,正考虑向世子讨要月姬呢。”
……然后将你的“族妹”嫁过来?
柳明月一头冷汗,庆幸自己避过了一劫。
若是他真向司马恪讨要自己,就算司马恪觉得她这枚棋子还有用,拒绝了,势必要在两人心中划下裂缝,还未开始合作便闹不合,万一惹得潞舒火起,还未到大启便将司马恪宰了,焉有她的活路?
当日回去,潞舒便派了人来,要在司马恪的大帐旁边重新为柳明月搭一个小帐篷,柳明月委婉向西戎那位领兵的少年暗示:世子爷新婚之后,与世子妃必是如胶似漆,她这位旧人住这么近,实在有点扫世子妃的兴致,不如将她的帐篷搭的远一些?
那西戎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尚幼,或许是对情爱尚怀有憧憬,不似成年男子习惯性的流连花丛,瞧着她的目光很有几分怜悯,爽快的将她的帐篷搭在了离司马恪主帐约有五十米距离的地方。
这距离,柳明月很满意。
她对着那少年一再表示感谢。被司马恪及他的侍卫们恶语相向成了习惯,对着待她十分温和客气的西戎兵,她都要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沧桑感来。
这天太阳还未落山,她便去主帐抱自己的被子。
潞舒不知道是觉得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存心补偿她,还是基于别的原因,给柳明月新搭的帐篷其实是一座小小的毡房,最下面铺着厚厚的防潮垫子,上面还铺着精美的地毯。铺陈好了以后,往日那两名侍候司马恪的侍女还搬来了矮榻,又摆上了糕点,瞧着……大约跟西戎女子闺房似的。
司马恪见她进来,似是忽起了兴致:“我跟西戎女子成亲,你很高兴?”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若二人之间有男女之情,她尚可醋一醋。可二人之间有着杀父大仇,难道要她笑着表示:以后不但百姓宗室恨你引狼入室,带兵攻打大启江山,还娶了西戎女子为妻,实为卖国贼,必将遗臭万年!我对你这种可预见的结局深表欢喜?
“世子若是娶了西戎公主……我大约很快便能回到大启了吧?”
“真心话?”司马恪本能的觉得,这答案并非出自她的心里话,但从情理之上推测,的确又讲的通。
“难道世子以为,我是那种不记挂家中老父的不孝女?”
闻听柳相与独女相依为命,她被强行带离大启,居然没有哭着喊着要回去,只是在二人共处一室的某个夜晚,她坐着睡着了,大约是魇着了,低低泣哭:“阿爹……”
司马恪跳下榻去,光着脚站定在她面前,听得她在梦里低泣,那一刻他忽想起肃王……能够以这么平静的心态想起他来,在司马恪流亡的日子里,是绝无仅有的。
无限的惆怅。
更多的时候想起自己的那位父王,司马恪心里是十足的怨恨。
怨恨他待司马塬比自己亲切,怨恨他偏宠司马塬之母,冷落了他的母妃……怨恨比之怀念,要多上很多倍。
所以,不如不想。
司马恪想,柳明月这话,大约是真心的罢。
她应该很想念她的阿爹。
那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想念。
司马恪娶亲的那晚,柳明月在小帐篷里酣畅淋漓的打了半夜的拳法。很久没练,除了手生,她的体力竟然大大增加。大约是一直在干活,最近身体又好了许多,打起拳来虎虎生风,她想象一拳挥过去,砸扁了司马恪的鼻子,忍不住一个人偷偷笑了起来。
第二日早起煮好了茶,才提到司马恪帐篷前面,便有衣着华丽的侍女迎了出来,笑着接了过来:“如何敢劳烦月姬啊?还是奴婢来吧?”接了壶便往帐内而去,全然没有请她一同前往的打算。
难道是她猜错了?并非牧人家的女儿?
瞧着丫环的派头,应是贵族出身。
不过既然这位世子妃拒绝邀请她进去,她也乐的轻松,立时抬脚往自己毡房走去。
——柳明月的丫环生涯,在维持了近半年之后,忽然之间被解除职务,得幸于司马恪娶妻。
虽然,这位世子妃长什么模样,她在他们成亲数日之后,才有机会见面。
打个比方,西戎女子皆是健壮丰满的,这位世子妃肤色黑些也就算了,但……这健壮丰满,也略有些过了,就好比把两位西戎女子绑到一起的体积。
就算是她身边的侍女,哪怕只是寻常五官端正,比之她来,也算得上美人……
无怪乎这位世子妃身边的侍女对柳明月严防死守……这真是怎么也没法澄清的误会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