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定远在那自顾自地说话,等回过魂来的时候才发现项望山身上杀气蒸腾,登时赶紧变身成锯嘴葫芦,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了。
按照目前这迹象,这徐氏或多或少地都跟尉迟驸马有瓜葛,万一真的是那种暗地里勾搭成奸的情况,那他这项大哥岂不是莫名其妙的就绿云罩顶了?
男人最忌讳的无外乎就是这档子事,聂定远心下凛然,只能默默祈祷那徐氏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项家的事,免得惹怒项望山这个杀神,给原本凯旋还朝的喜庆气氛生生浇上一盆冷水。
好在项望山是个沉得住气的,还真是生生忍住了回项家见娘亲的念想,暂时在承宣使府住下了。
聂定远那边办事得力,只消几天的功夫就把项望山出征近两年的时间里项家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给调查出来了。
项望山将那写得满满当当的信函看了一遍,发现这徐氏背后不仅有驸马尉迟恭,而且连殿前都指挥使吴先孟的儿子吴岳泽也曾几度出手相帮。
“这么说,那日我们在烟袋胡同的暗巷中看到徐氏从外面回来,其实是去给大婚的吴岳泽送礼金去了?”
聂定远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没错,而且我特意打听了一下,说吴家的礼金簿上根本找不着徐氏的名讳,反而有以大哥你的名义添上的一笔礼金。”
这份调查信函聂定远也是看过的,想不到这徐氏年纪轻轻做事就这般滴水不漏,明面儿上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与吴岳泽交好是出于当日搭救徐奋的恩情,而与尉迟恭则是各取所需的商业往来。
但这内里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也不好说。想那徐氏的模样姣好,生得跟天仙下凡一般,能让这两个男人相助至此,看来手段着实不简单哪!
这事情有些复杂,饶就是熟读兵法的项望山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
若说这徐氏另有所图,但又见她在得知自己失踪之后护着寡母恪守家业的那股子狠劲,看着又着实不像。
但谁又能说得好这徐氏是不是故意为之想给自己留个好的名声,待日后确定他已身死再谋后动?
按这信函里的说法,若他在战事结束半年后不归,那便会坐实他已身死的事实,届时太后就会招徐氏入宫。
若那徐氏真像洪村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心比天高有心攀附的话,想必连那没有实权的尉迟恭都是入不了她的眼的。要知道一旦进得宫中,还怕见不着那些每日都得去安华宫里晨昏定省的皇亲贵胄们一面么?
可这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项望山也只能做个猜测,无法预知结果。
聂定远见项望山眉关紧锁迟迟下不了决断,反倒是旁观者清了一回。
“不如咱就试她一试。”
“若她真心想要攀附权贵,我这承宣使府也算是家大业大了。待我发个拜帖过去,委以重金请她来伺候一趟。”
“无论她是个爱权的还是爱财的,应该都会应贴前来。”
项望山思忖了片刻,难得的生了些犹豫。
“别的事情尚且不论,但就看在徐氏那日豁出命去拦着我那族叔将我娘送去冀州老宅的事情,我便是欠了她的,如今这般……”
聂定远道:“大哥不可心软!那太后御赐的绿雪含芳簪被弄坏一事事有蹊跷,说不准还真就是徐氏情急之下兵行险招,然后再把这事栽在项盛恒头上的。姑且不论这件事情的对错,但有这般手段的女子若是个心正的那便好说,日后只要大哥你好好相待定能化解心结琴瑟和鸣;可若这徐氏心思不正另有所图,就怕大哥日后也会变成她的垫脚石被她所用。”
“真金不怕红炉火,若她真的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被你一试。再说了,你若始终对此事存有疑虑,夫妻间必定缺乏信任,日后家中有个风吹草动的难免生疑。还不如一次就验个透彻,将来若是再有事情发生,也不至于夫妻离心。”
项望山叹了口气,也觉得此事对徐氏虽有冒犯但却不弄清楚不行,便点头让聂定远发了拜帖过去。
待那负责跑腿的人回来禀报说徐氏当着他的面摔了拜帖严词拒绝之后,聂定远才算是在项望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之色。
聂定远原本还想恭喜项望山一番,可忽又想起自己出的招里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徐氏虽然严词拒绝了,可会不会是这女人根本就没弄清这承宣使府的来路,所以才弄了这个大乌龙?
于是这才又有了后面假意劫道项寡妇,逼徐氏上门的那一出。
其实那日哪里算得上是劫道?聂定远只不过是派人摸清了项寡妇的行程,又故意指使个小沙弥去将贴身伺候的丫头给引开,让项望山潜进禅房中与项寡妇相认。
之后项寡妇便被带去了承宣使府,项望山借口说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要给项寡妇磕头问安,还说徐曼青那边他会另外遣人过去通知,稍后再一起接到承宣使府来团聚。
项寡妇见了儿子早就被狂喜冲昏了脑袋,哪里会想到项望山背地里还使了别的招?便不疑有他地跟儿子走了。
待再见着自家儿媳妇的时候,项寡妇这才发现好像徐曼青根本就没与项望山相认的样子,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徐曼青就昏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待徐曼青幽幽醒来之时,只朦胧地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自己,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上下动作着,倒是男人脚边的地上落了一地的须发,看样子是在修脸。
“奇怪……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
“男人……”
“男人?!”
徐曼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事,她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立刻卷着被子缩到了床角去。
那男人恰好对着铜镜弄好了脸,听到身后有响动,这才转过了身来。
虽说徐曼青对这种身材雄壮的男人有一种本能的害怕,但在看到那张藏在胡子之下的脸露出来之后,又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她倒是真没想过,有这幅身板的男人竟然能有这样一张斯俊秀的脸,而最要命的是,这样的组合配在一起竟出奇的搭配,端的让人想起了所谓的“儒将”之类的词语来。
就在徐曼青愣神的片刻,项望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须刀朝床榻边走了过来。
徐曼青吓得不轻,赶紧指着男人大叫道:“站住!你别过来!”
见徐曼青露出一副如受惊小兔的模样,项望山这次倒是从善如流地停住了脚步,转而在床榻前的八仙凳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既然已经有了项寡妇的指认,眼前这人应该就是如假包换的项望山没错了。
徐曼青此刻只觉得头大如斗。虽然之前在出项盛恒那档子事的时候她还曾经盼星星盼月亮地祈求这个挂名夫君赶紧回来,如今正主儿虽然现了身,可这跟她之前预想的也差得太远了!
忽然惊觉从承宣使府上门下拜帖那日起,她就开始踏入了这个男人设下的层层试炼里。
这忽然出现的项望山竟然能如此不动声色地设下这环环相扣的局,而且还有通天的能耐能动用到承宣使府的关系,摆明了就是要试她一试。
若她在这场试炼中行差踏错一步,在大齐这种以男子为尊的社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个女人再有能耐,充其量也就是只“胳膊”,还能掰得过夫君这只“大腿”?在这个时代,女人再强也得仰着男人的鼻息过活,就算尊贵如高太后,当年不也是靠着雍宗的荣宠才被立为正宫,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么?
若项望山想要不声不响弄死自己,真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徐曼青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后怕,能将她这样还算是有头脑的现代女人瞒骗到最后一刻,这男人的城府和手段岂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见徐曼青缩在床角发愣,项望山双手支在腿上,反而先徐曼青一步开了口。
“对不住。”
“啥?”徐曼青愣了一下,万万没料到这男人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向自己道歉。
“我说,这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项望山语气诚恳,虽说是在道歉,可气场却是一派光明磊落,反倒让徐曼青揪不住短来。
“不过经了这事,我项某人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妻,日后定当敬你重你,护你一生周全。”
徐曼青听得诧异,想不到这项望山说话竟如此直截了当。
可若这番话是在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前就说出口的,她可能还会因此而感动非常。可她这次被戏弄得极惨,在这个男人面前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尽。如今再听到项望山说这样的话,心中也难起涟漪了。
她虽在理智上十分清楚项望山怀疑自己的动机——像她这样被退了婚之后为了不蹲牢子又死皮赖脸地求项寡妇抬她入门的女子,注定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也难怪他这般不信任自己,偏要弄出什么鸿门宴的局来试她一试。
但在感性上,徐曼青着实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要知道包括退婚在内的一摊子烂事都是前身徐青犯下的,虽然接了她的身子就要对她以前的行为负责,但徐曼青心中的苦楚又能跟谁说去?她当初给那徐青擦屁股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如今又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项望山折腾了一番,如今就算项望山放了话要待她为妻,可谁知道若日后两人有了口角,这项望山会不会又旧事重提拿出来奚落她一番?
徐曼青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理了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项望山想要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徐曼青同样也想知道他项望山是个怎样的人。
“我可不可以问一句,若是我在一开始就接下了拜帖来承宣使府伺候,你将如何待我?”
项望山倒不打算隐瞒,既然已经承认了徐曼青的地位,那便要对自己的妻子坦诚以对。
“若你接贴,便说明你贪图钱财不守妇道,那一千两银子便当做是你这段时日伺候我娘的辛劳所得,自此我们二人再无瓜葛。”
言下之意,便是会休妻了。
“那若我胆小怕事不敢来承宣使府上换回婆婆,又该当如何?”
项望山道:“你只是妇道人家,遇到这事我也不求你大仁大勇。你若不来,待日后真相大白,我二人可至官府和离,你的陪嫁与这段时日赚来的资财可尽数带走。”
“那我若是来了,却又从了聂定远的意呢?”
这个问题一出,项望山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眼里闪过一抹冷意,看得徐曼青脊背发凉。
项望山见徐曼青似又被自己吓到,便转移话题道:“事实是你非但没有抛弃婆母,还将那泼天的富贵拒之门外,我项某人此生从未佩服过女人,今日算是开了眼。”
“娶妻就当娶你这样的女人。”
坚韧,聪慧,机智,勇敢。
这样的品格,在男人身上都未必能够同时具备,更何况是一个目不识丁,未上过一天学堂的女子所能轻易办到的?
而眼前的徐曼青,正是这样一个难得的女人。
徐曼青听了项望山的话只觉得一阵发晕。
这项望山在价值观上完全像了她自己——这正是所谓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虽说如今这项望山说要真心待她,但这长于封建礼教熏陶下的男子在女人面前说的话又有几分是信得过的?况且这项望山的心计城府极深,他回来之后,怕是她所有的小动作都逃不过这男人的鹰眼。
在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男人身边生活,徐曼青忽然觉得自己的前路依旧一片黯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