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范嫂子走进了范家的内堂,徐曼青一路上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了一番,果然这喜娘的行当是收入颇丰的,不仅这范家的宅子比项家的大上了不少,那屋里的装潢和家具也比平常老百姓家的好了许多,若再从墙面上装饰的一些照壁和字画还有客厅犄角里摆放的花瓶看来,范嫂子家里绝对能算得上是大齐的中产阶级了。
徐曼青一看,更是觉得这喜娘的行当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是个很有奔头的职场,越发坚定了要做好这一行的决心。
待进到内堂,果然看到一八仙小桌上摆满了上妆的妆品和用具,徐曼青看着都不眼生,基本上在上次范嫂子给自己送嫁的时候就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了。
范嫂子在八仙凳上坐了下来,朝徐曼青问道:“有给人绞过脸么?”
这开脸绞面原本就是送嫁上妆的重头戏,范嫂子一开口就给徐曼青拣了个重活,可这也并非是有意要给徐曼青什么下马威,而是她现下时间紧迫,没那么多时间好好培养个徒弟了。
徐曼青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以前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有帮娘亲绞过。”
但徐曼青转念一想,在范嫂子这样的资深“前辈”面前不好托大,于是话锋一转,又补了一句:“可自从我娘过世之后就没有绞过了,约摸有些手生了。”
范嫂子点点头表示理解,有些人家为了省钱,让自家女眷互相给对方绞面也是常有的事,便拿起了那五色丝线道:“之前你出嫁的时候也见过我给你开脸了,你今儿就帮我绞绞面,我也好看看你的手势。”
薛灵在一旁听着有些犯难,便开口道:“嫂子,这一开始就要青姐儿绞面,是不是难度有些大了……”
徐曼青赶紧暗自里扯了薛灵一把,示意她不必帮腔说话,薛灵也是个机灵的,见徐曼青扯了扯她的衣袖,就把话头给中途打住了。
徐曼青虽然嘴上说的谦逊,但心下却知道今儿一定要在范嫂子面前端出真功夫来才行。
毕竟现下范嫂子不是真的要收一个徒弟来教,而是要找个能顶事的帮她稳住这盘生意。如今范嫂子那远房表妹已经是个靠不住的,范嫂子可没脾气也没胆量再把这关乎生计的事情交到另一个半吊子的手里了。
“那青妞就献丑了。”
徐曼青用手指捻起五色丝线,熟练地将细线搓成三缕,在薛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徐曼青快速地将手中的细线挽出结扣来。
将其中一个线头咬在嘴里,徐曼青双手玉指翻飞,细线在她手中就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指哪绞哪,该绞到的一处都没落下,不该碰的地方一点也没沾上,没一大会儿功夫,就把范嫂子的半边脸绞得干净滑溜了。
范嫂子也没料到徐曼青竟然如此上道,这开脸绞面的功夫一点都没比她这个在这行浸淫了七八年的人差,心中对这年轻的女子也开始暗自佩服了起来。
但毕竟作为前辈,范嫂子是不好把太多的赞赏写在脸上的。
范嫂子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那日送嫁的时候给你唱的开脸歌,你可还记得?”
徐曼青自然是记得那首歌的,只是若范嫂子一问便立刻唱出来,好像也显得太有心机了,便摇头说只记得个大概。
范嫂子立刻将那歌唱了一遍,徐曼青在一旁轻轻跟着和,待到第三遍的时候,她便已经能独立将整首歌儿唱出来了。
这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如今这徐曼青将这开脸歌一唱,那范嫂子的远房表妹立马不知道被比到哪边天儿去了。
且不说之前为了要教那不省心的表妹唱好这首歌,范嫂子不知道是白白地被气死了多少脑细胞,待那表妹在跟着唱了快十多遍之后终于能自个儿唱出来了,可那天生的公鸭嗓子愣就是把一首好好的开脸歌给唱得多出了几分怨气来,哪像这徐曼青唱得如黄莺出谷般悠扬婉转,简直是要甜得腻死了个人去。
其实考到这里,范嫂子心里对徐曼青的信任已经到达七八分的程度了,但按照行规历来都是考三问三,现下才试了两样,还差最后一项。
范嫂子想了下,便又抛出了个难题,其实这一题已经超越所谓的“面试”级别了,基本上是喜娘岗前培训结业考试的时候才会出的题目,但徐曼青的表现实在太好,范嫂子也不得不提高题目的难度了。
“如此的话,你便试试一边唱开脸歌,一边把我另半边脸绞了吧。”
薛灵一听这题目,立刻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徐曼青。
话说这绞面和唱开脸歌分开来做并不算特别难,但要一边绞面一边唱开脸歌,可就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了。
要知道在绞面的过程中,徐曼青必须用牙咬着其中一端线头,然后双手码着线往人的脸上绞。
这样一来,在咬着线的过程中又要唱开脸歌,而且还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不练上一阵子还真是做不好的。
想象一下在自己的牙口不能随意活动的情况下,同时又要做到清晰地吐字发音是个怎样的光景?
要“做到”或许还勉强,但要“做好”就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了。
范嫂子见徐曼青没搭腔,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刚想开口说算了,谁知徐曼青却笑着回了一句:“若嫂子不嫌我愚笨,我倒是愿意试试。”
范嫂子本身就是一个八面玲珑性子坚强不服输的人,若不是有她这样的性格和韧劲,就单凭那个做木匠的丈夫,范家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光景。范嫂子平日里喜欢的就是那种既活络又有脑子的人,见徐曼青不惧怕困难且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对她的评分不由得又高了一些。
“好,你也不必紧张,我知道这一开始就让你做这个是有些难为你了,做不好也没关系,以后慢慢练就是了。”
听范嫂子的言下之意,收徐曼青为徒的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徐曼青心下一喜,身上更是没了包袱,下起手来就更干脆利落了。
将五色丝线的线头咬在嘴里,徐曼青开了腔,一边唱一边动手给范嫂子绞起了脸来。
若是换成一般的生手,总是没法在一开始就将这两件事融会贯通地做好的,出现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唱归唱,绞归绞,无法给人一种齐头并进的感觉。
可在范嫂子眼里,这徐曼青做事情简直就像是受了神仙点播一般,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都还用不着她提点,徐曼青就已经会随着歌曲的节拍来操纵手中的丝线了。
每到一个节拍点,徐曼青手中的丝线就会很有默契地绞弹一下,这一唱一弹配合默契,被服务的人也会不禁觉得赏心悦目、心情舒畅起来。
待徐曼青将范嫂子的脸打理好,那开脸歌也正好不多不少地唱了三遍。
徐曼青将手中的丝线放了下来,微笑着错开了身子,好让范嫂子仔细看清铜镜中自己的脸。
范嫂子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整张脸细腻光滑,一点多余的毛锉都没发现。
范嫂子看完,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真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哪!”
徐曼青福身道:“我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其实对于送嫁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弄明白的,青妞要向嫂子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范嫂子赶紧将徐曼青扶了起来,薛灵在一旁看着,对徐曼青露的这一手先是震惊后是赞叹,佩服得是五体投地的。
见范嫂子对徐曼青很是喜欢,薛灵也赶紧在一旁推波助澜地道:“如此这般,那便赶紧给师傅倒茶吧!”
这打铁得趁热,否则容易夜长梦多不是。
范嫂子笑着戳了戳薛灵的脑袋瓜子笑道:“知道你胳膊肘子向来不往外弯,死命护着青姐儿不是?还怕我看不出来?”
薛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是看着青姐儿合适做这事么!您看您是急着寻人,青姐儿又正好急着给她弟弟凑学费,这不刚好就是打瞌睡遇上个大枕头么,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儿去?!”
薛灵的一番话说得范嫂子和徐曼青都笑了起来,范嫂子道:“我倒是愿意喝青妞这拜师茶,可这事还真不是她一个人说得算,若她婆婆不点头,那也是没辙的。”
徐曼青一听范嫂子提到了项寡妇,赶紧福身一拜道:“这事还得劳烦范嫂子出面才是。”
“那是自然的。”要婆婆放一个刚入门的新妇出来做喜娘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其中难免还有变数。
范嫂子应道,“这拜师茶,等你婆婆点头答应了我再喝也不迟。”
徐曼青点头应是,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来。
范嫂子看在眼里,拽了徐曼青的手安慰道:“你也不用过于心焦,以我和你婆婆的交情,由我去开这个口,她应该不至于会拂了我的面子的。”
“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我明儿就去你家求你婆婆放人去。”
徐曼青听后大喜,高兴得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若日后我和弟弟能混出个名堂来,定不会忘了嫂子的恩惠。”
范嫂子笑道:“我看你的弟弟徐奋也是个上进的,若你真能送他入了学堂,搞不好还真就能中个状元光耀门楣呢!”
徐曼青点头应着,心里只期盼项寡妇那关赶紧过。
只要自己能有机会走出那小跨院,这好日子还会远吗?58xs8.com